年年漫无目的地在麒麟军的营地里游荡,被士卒们或好奇或敬畏的目光驱赶,离行天下的人和那棵紫杉树越来越远。
“年年?”
年年回头,花了半秒钟辨别这个人的样貌:“木石将军?”
她看了看四周,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是不是走到什么不该来的地方了?”
木石摆摆手,像是被风沙打磨过的嗓音有些沙哑:“没有这种地方,也不用叫我将军,我和你一样,都是普通人。”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怔愣。年年笑道:“我不是普通人呀。”
木石不置可否:“差不多吧,我经常和NPC打交道,早就不会去刻意辨别这种细枝末节了。”
年年打量四周,附近的帐篷前坐着四个士兵,正一边擦拭兵器一边闲聊。年年听到他们在谈论哈瓦里哲城里的特产,计划着回程的时候带一些回去给家里人。
年年想起了通天楼里的那些侍卫,也想起了那个时候的自己。她曾经也是不会在意这种细枝末节的。
不管是玩家,还是NPC,都是这个世界的居民,都是平等的生命。
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在心里筑起了一堵墙,学会把身边的“人”分门别类了呢?
当她以为自己是人的时候,她视众生为平等——不管是一朵花,一匹狼,还是某个数据。
当她知道自己不是人的时候......
年年看了看木石。木石的视线十分平和。她有些气馁,也有些微不知名的恼怒。
“你们的人倒是比行天下的那些家伙坚强一些。”年年自动转移了话题,只是这话的动机有些意味不明。
“其实还好,人心也有些浮动。”木石恍若未觉,生硬的面部线条有些许柔和。
“看不太出来,你和郑奇他们,”年年寻找另两位将军的身影,未果,“好像都挺正常的。”
“不过是杀人死人而已,边境那边战事不断,早就看习惯了。”木石陪着年年在军营里随意行走。
“再则,士兵也是人,也会有情绪变化,我们这些负责指挥的人,勇兵可用,怯兵也可用,但唯一不可的,是用兵不用心。”
“有这么复杂的吗?”年年挠头。
她记得这个人只需要拿出那块牌子亮一亮,再喊上几句,这些士卒就会服从命令了。
“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只是麒麟军惯于统一行动,相辅相成之下变化不太明显罢了。”木石解释道。他也没打算解释得太过详尽。
“这些兵也不是系统随机发给我们的,使臣卫队另说,麒麟军的士卒都是我们各自培养出来的,心性头脑和武艺都属上乘,不会轻易被外物撼动。”
“我还以为这些兵都是你的呢?”年年微讶。
“吴间的比较少,我和郑奇一人一半,只不过他们两个不喜欢指挥正面会战,所以你暂时只能看到我来逞能了。”木石笑道。
年年看着这些排列整齐的营帐,和来往走动面容坚毅的士兵,心里渐渐升起一种安全感,一种被高大且坚固的城墙保护时特有的安全感。
“对、对不起,之前一时情急......”年年的内心陡然翻滚起如潮的愧疚。
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却在她手里折损了不少。
“......”木石沉默半晌,叹息,“无妨,壮士断腕以全质,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恐怕当时被牵连的人会更多。”
“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个捣乱的魔族的!相信我!”
此话斩钉截铁,年年腰背挺直,目光坚定,先前那些狭隘的儿女情长和自伤自怜也已被冲淡。
木石赞许地笑了,心下微松。这位少女的心性确实如他所料般纯粹。
这样一来,那些士卒的牺牲才有意义。
“将军!将军!”一个人影突然扑到了木石脚边,撕心裂肺地哭喊,“让我回去吧!我不想死!不回去就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想死!!”
木石和年年对视一眼,看到了对方眼里的笑意。
木石劈手砍上此人的后颈,蹲下身查看瘫软在地的士兵。
“是这个家伙?”年年也蹲下去戳了戳这个人的肩膀。
“那个魔族不会这么愚蠢,这应该只是被它影响的一个人。”木石站起身,看着窃窃私语的围观士兵,“它应该是在挑衅。”
“不止。”年年也站起身,把周围士兵的猜疑和惊惧收入眼中,有些担忧,“这样好像会引发信任危机吧?”
木石刚刚才说,这些士兵不会被外物撼动,现在就来了一个内部瓦解。
当一个人无法确定身边的同伴是真是假时,无限的猜忌就会像毒草一般蔓延,平日里最熟识的人,最普通的行为和语言,也会被恐惧涂染上异样的色彩。
“恐惧......”年年若有所思。
“心魔。”木石也倒吸一口凉气。
作为一军将领,他太清楚情绪在群体中的感染力了。在当前这个特殊的封闭环境中,强烈的负面情绪更会像水面上的涟漪一样层层荡开。
“我们去找郑奇他们。”木石当机立断。
四人碰头,木石言简意赅地道出他和年年的猜想,同时也提出了担忧:“暂时看来,那些玩家们受到的影响更大一些,有点难办了。”
“按理说,我们才是受影响比较大的人吧?”郑奇不解。魔族潜藏在麒麟军里,他们三个才是与魔族朝夕相处的人。
“她那个佣兵团的人把恐惧具现化了。”吴间指了指年年。
年年轻咳。她刚刚联想到,第一次出事的时候,就刚好是尼克跑来吓唬人之后不久?
“那些是活人,感知先于认知多正常。”郑奇对着吴间翻白眼——哪怕知道这没什么用处,他还是想鄙视这个人的情商。
吴间不答。他们三个也是活人。
“原因和责任先搁置,最重要的是怎么解决。”木石直抓重点。
“情绪......听个舒缓身心的小曲儿管不管用?”郑奇一笑,提议道。
......
松青百无聊赖地坐在地上拔草,时不时抬头看一眼依然有些恍惚的是岁,不停地在心里叹气。
谁能告诉他,幽怨的妹控是个什么绝症?要怎么医治?
“我现在基本确定,音乐类技能可以对魔族造成影响了。”松青只好自言自语。
“但是我刚才试过,或许是因为等级问题,其他人的吹拉弹唱都不起作用,最多也就是让气氛活跃了一些。”
“所以,我的大会长,你可要争气一点,我们这几百条鲜活的生命,我这辉煌的仕途,还有行会的无尽财富,可都悬在你的手里了。”
松青扭头看了看,是岁没有什么反应。
“我现在也搞不清楚,你是被特意针对了,还是内心太脆弱了。”
松青把玉埙塞回是岁手里:“行行好,做个爱岗敬业的人行不行?”
是岁攥紧玉埙,松青一喜,却发现这人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落在了他身后某处。
松青转身,发现了迎面而来的郑奇和年年四人。
这四人步履匆匆,面上却满是轻松,还有些喜色。年年正扭头跟郑奇说着什么。
松青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满含期望地回头,看到了一张有些狰狞的脸,犹如凄楚贪婪的恶鬼。
“喂喂,松青!我们发现那个魔族的弱点了!”
年年的话飘进了他的耳中,却让他苦笑不已。
“我们还发现那个魔族是怎么捣乱的了,其实就是——”
年年的话被斩断。她也看到了是岁的表情,下意识地想要退步——
“别退!”吴间一脚踢在她的小腿上。
“也别再跟我们讲话,一个人过去,开心一点,过去以后记得叫哥哥。”
年年的内心挣扎了一下,还是遵从了吴间的指令。
“你应该猜得到他在恐惧什么。”吴间的话突然有些嘲意。木石和郑奇双双默然。
他们也猜到了。
“你......”
吴间顿了顿,似乎也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不妥。
“你暂时,不能是年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