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场中,迪昂把轻飘飘的斗篷递给了年年。
年年将短弓挂在腰侧,接过斗篷,边低头仔细将它叠起,边向场边走去。
“我决定了,”年年把四四方方的斗篷收进储物水晶里,“我要把这件斗篷暂时封存,最起码不在角斗场上穿。”
“这倒也不必,毕竟也是个以防万一的保障。”迪昂笑道。
“不行,这都养成惰性了,有事没事就想上天,一点都不利于进步。”
年年态度坚决,鼓着胸脯,迈着正步。
“你还想怎么进步?MyLady?”
迪昂失笑,走在年年身侧,向她递出手。
年年略一迟疑,把自己的手虚虚地搭在他手背上,下巴微抬,收敛了一下豪迈的步伐。
俊美无俦的迪昂刚一露面,看台上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观众们就眼神一飘,这会儿也零星响起了几声善意的口哨声。
年年也在偷瞟迪昂,总觉得他这副高调的样子充满了阴谋。
尤其是这人今天披挂了一身素色丝质布料,金色的绳带从单肩垂下,在腰身松松束起,使宽大的布料收缩,自然的褶皱线条随着他的脚步流动,人体轮廓在其内若隐若现,露出的皮肤也被映得白到发光。
年年的手指蠢蠢欲动,很想去扯一下那条绳带,结果却是把手缩了回去,不着痕迹地倒腾了一下双腿,溜到了迪昂身前,重整派头,把迪昂当作了跟班小弟。
没办法,离得太近,压力太大。
迪昂莞尔,没再去逗她,微微低头,生命之树「尤克特拉希尔」自掌心浮起,流动的彩虹桥璀璨夺目。
他抬起手,缓慢地画了一个拉长的“W”,又在它下面画出一个“I”,每一寸笔迹都沉重无比,像是在无形的空气中雕刻隽永。
“Ear。”
年年惊讶地回头。
按照精灵族设定,生命祭司所使用的整个卢恩符文体系里,有五个非常少见的字母,也是五个直指原初四元素的字母,基本都是各个部落大祭司级别的精灵法师才能调动的。
?,Ear,便是其中之一,代表土元素,也代表死神海拉。
死神的到来是低调的,没有耀眼的光芒,也没有呼啸的狂风,只是一点点侵入骨髓的寒冷,再加一点点让人疯狂的寂静,和令人窒息的凝滞。
场内四散的尸体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被大地吞噬,如同它们从未在这个世间存在。
角斗场的灯光是红色的,夜色是墨蓝色的,头顶的拍卖场是金色的,场中的大地却是一张白纸。
不是色彩意义上的白纸,而是一种被抹消清零的洁净,干净得像一块透明的水晶。
迪昂嘴角含笑,生命之树枝叶伸张,彩虹桥陡然黯淡。
水晶被自内向外地翻转,露出点点瑕疵,白纸上再次出现了内容,依然是那种鲜活的、杂乱的、甚至有些肮脏陈旧的内容,虽然没人说得清他们看到了什么,却不由让人松了一口气。
“你这是......”
年年看着彻底萎缩成一粒干瘪种子的「尤克特拉希尔」,忍不住皱眉。
迪昂这是直接把法杖给废了?
“尼克觉得咱们佣兵团这些人在厄舍城的名声实在不够响亮。”
迪昂依然谈笑自若,施施然走到场边,与略有怔愣的年年一同钻进铁门。
“不过现在应该差不多了,毕竟昨天萨拉他们的表演也很亮眼。”
“......”
年年尴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脸,像是要把自己打醒:“我好像太让你们失望了,太让尼克失望了。”
“既然有这个实力,也有这个需要,给你抬抬身价又不麻烦,说不好就能从此一劳永逸了。”迪昂笑道。
“你们放心,我一定会努力,让自己配得上你们的身价。”年年握拳发誓。
“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迪昂微叹,“其实也怪我,昨天太急于求成,光顾着给你塞东西,也没给你思考和喘息的时间。”
“不不不,怪你做什么,明明是我自己懒,明明有很多东西没搞明白,稀里糊涂地就混过去了。”年年懊恼。
其实......昨天迪昂给她突击补习的那些新技能,她还有那么一二三四个不太熟练,只是......
她想着吧,就现在已经掌握的箭技与海德的课程结合起来,也是足够用了,就暂时把疑难杂症给抛在脑后了。
“你还记得昨天,嗯……其实算是今早,”迪昂陪她慢慢踏上台阶,“你不太明白的那几个技能吗?”
“记得,三叠矢,凝冰箭,旋风箭,”年年吐了吐舌头,“其实就连漫游矢的那个无视防御是个什么原理我都不太明白,只不过用起来没问题而已。”
实话实说,迪昂给她介绍的这些新技能效果,她基本只搞懂了一半。
三叠矢原本的效果是一箭锁定目标后,后两箭自动追踪,这也是年年常用的偷懒神技,毕竟在系统的修正下,她就不用分心去单独操纵三只箭了。
进阶后的三叠矢,第一箭依然有锁定目标的效果,类似于一个持续时间比较长的标记功能,后两箭的追踪便可以延时发动,而不是立刻被吸过去。
据迪昂介绍,这技能最起码能同时标记两个独立目标,标记的持续时间差不多为三分钟。
对年年来说,这个标记功能就是她没有搞懂的部分,难道第一箭戳上去就把伤口变成了磁铁?那这磁性怎么还能延时生效呢?
凝冰箭,箭落成冰,进阶后冰就没有了,反而成了慢放键。
若是把这效果用生物知识理解一下,比如造成目标关节僵硬行动迟缓也可以,但那个相当于延长魔法技能读条和蓄能时间的附加效果,也很让年年无从下手。
旋风箭,进阶后可以正着转,把目标吹开,也可以反着转,把目标聚拢,可是迪昂对年年的要求却是正反混合无缝衔接转,似乎是玩弄气流的把戏。
年年原本想着直接找尼克这位风系圣法师取取经,可惜没找到机会,现在更是不好意思开口。
倒是疾风箭和风花矢这两个技能运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毕竟进阶后的疾风箭不过是飞得远了一些快了一些,风花矢也就是多了点花瓣,这些对年年来说,早都不是难事了。
“加上你那个没搞明白底细的第三系魔法,你现在的迷惑有点多了。”
迪昂停住脚步,递给年年一枝盛开的白色小花,细细的花枝上挂着两片水灵灵的叶子,小花五瓣无蕊,看起来极为普通。
“这是什么花?还有点好看。”年年双手捧着,歪头问迪昂。
“你可以将恩古斯教给你的第三系魔法释放在这朵花上,多试几次,你就能找到谜底了。”
迪昂对年年十分有信心,但也同意尼克的做法,看破不说破,只让年年自己去想。
“可是,就连花草树木我也不能杀害的。”
年年依然觉得恩古斯是个大坑货,哪怕他教给自己的东西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你先试试。”迪昂温柔地看着她笑。
年年双手一合,回忆着恩古斯给自己灌输第三系魔法时的感觉,试图将其归类到某一个特定的概念或者思维线程上。
这是一种与破坏、静止、侵蚀有关的力量,就像是......就像是......就像是,死亡?
冰冷的,寂静的,孤独的,隔绝的,也是干干净净的,并不让人绝望的,死亡。
——就好像是刚刚她所见到的那个瞬间。
破坏的另一面是新生,静止的另一面是运动,侵蚀的另一面是萌芽,所有凝滞的旋律,都是共鸣的前奏。
旋律。
共鸣。
她都明白了。
年年抬头,看着迪昂粲然一笑。
她手里的小花已经枯萎,却在生机断绝的一瞬,变成了一粒花种。
这应该是迪昂特意为她找来的,会像凤凰涅盘一般的稀有品种。
“谢谢你,迪昂。”
“看来你已经找到线索了。”迪昂赞许地点头,想了想,提醒道,“但也要慢慢来,你既然明白了,也就应该猜得到这种力量的破坏性。”
“嗯,所以恩古斯才给我设立了不得杀生的规则,也是怕我掌握不好分寸吧?”年年无奈地笑笑。
“分寸是一步步试探出来的,不要着急。”
迪昂与一身轻松的年年走过看台,去找其他人汇合,路过几个角斗场的工作人员。
“反正你接下来这十几天都要参加「万兽斗」,有的是试验品,只要别弄死就行。”
“所以,你们还真打算每天派一个人给我打扫战场?”年年挑眉。
“不过是扫扫垃圾的事,就连亚历山大都跃跃欲试了,你还不满足一下他的小愿望?”
亚历山大实力不济,称得上是字面意义的手无缚鸡之力,偏偏还有个隐藏的杀手梦,这两天正摩拳擦掌地想试试手起刀落的感觉呢。
“这样啊,”年年挠头,“那让他再等等吧,让我再练练手,确保万无一失的时候再让他来玩。”
“嗯,也好。”迪昂点头,目视前方,礼貌地道,“几位找我们有事?”
三名裁判支支吾吾,其中一个清清嗓子,小声道:
“不知道两位精灵阁下有没有时间,我们有些事想跟阁下商量一下。”
“是你们找我们有事,还是你们上头的人找我们有事?”迪昂挡在年年身前,开门见山地问道。
“这个......”裁判愈发压低了声音,“还请这位精灵祭司大人不要为难我们,我们也是受雇于人,赚些小钱而已。”
“嗯,明白了。”迪昂侧过脸,与年年相视一笑,“看吧,一劳永逸了。”
尼克的目的达到了。
角斗场的人,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