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故陡生,原本坐在原地的年年猛地跃起,奋力前冲,脚下却不稳,整个人趔趄着扑向祁有枫,伸出的手刚刚触到他的指尖,祁有枫的身影已经从屋顶消失。
细长的黑影缠上她的手腕,年年连忙缩回手,一道深深的划伤出现在小臂上,霎时鲜血淋漓。
年年脚尖一点向后退去,落地后冲天而起,宽大的斗篷在黄昏晚风中猎猎作响。
空余下两排石柱的古殿遗迹里尽是饮酒作乐的宾客,灯光烛火下,遍地都是影子,那两排石柱并不是完全对齐,此时阳光从正西方打来,大礼堂的外墙上已是一片参差不齐的漆黑。
年年立在半空向下一扫,宾客欢笑如常,既找不到动手的人,也看不到被抓下的祁有枫。
略一愣神的功夫,数不清的黑影已经如长矛般向她刺来,年年闪转腾挪,避开攻击,尖尖的黑色长矛又化作柔软的黑色布条,试图卷住她的四肢。
与这些触手般的影子周旋,年年一边分神寻找祁有枫的去向。
她几次想降低高度向下一探究竟,都被如网一般密密麻麻的黑影狠命拦住,可她也不能扔下祁有枫逃之夭夭。
大概是越靠近地面,影子越浓重,她越向下飞,黑影的攻击就越密集,攻击距离也越远。
嗖嗖嗖三道魔法箭飞出,却穿过这些黑影,直接钉在了墙上。
年年咬牙。她对本阵营的技能十分熟悉,心里清楚其实只要有一点点微小的圣光,就能驱散这些黑影。但可惜,她和这些黑影属于同一阵营,她对此根本无能为力。
而且阵营技能的原理与魔法元素不属于同一个系统,月灵弓此时此刻也就只是一把普通的弓箭。
年年俯视着下方的人群,目光一凝,发现一根石柱的底部有一团正在蠕动的黑影,完全就是祁有枫的身形。她快速地在袭来的黑影中穿梭,从腰间箭筒里摸出一支骨箭,拉开弓弦,指尖出现一支支魔法箭,列在骨箭两侧。
不管怎么说,这里可是聚集了满城的贵族富商,攻击她的人总要顾及一二,否则也不会一次次阻止她靠近地面。
抓个人质是不可能了,但她依然能够威胁到这些人的性命,她拿黑影没办法,黑影也吞不下她的箭。
攻击她的人势必要想些别的方法去保护宾客,趁着这个间隙,她就可以将那根困住祁有枫的石柱用骨箭射个粉碎。
石柱没了,影子自然无法存在。
年年用一秒钟快速地整理思路,承认这个决定有赌博的成分,将视觉和听觉调动到极致,根据下午听到的宾客发言,顺着说话声找到了那几个位高权重的大贵族,也捕捉到了一丝细微异常的挣扎声,一心二用,将躲避黑影的工作留给眼睛,将瞄准目标的工作交给耳朵,神经与弓弦同时绷紧。
箭出如流星,天地已倒悬。
橘红色的太阳沉入地平线,用最后的光芒迎接夜幕,比夜色更漆黑的黑夜正从地狱爬上天空。
年年的箭落入一片漩涡,整片空地被巨大的影子吞没,无数黑色的尖刺忽得从地面升起,将惊声尖叫的肉块串起,飞溅的鲜血像是一簇簇烟花,在日落余晖中闪着晶莹的碎光。
年年被迎面而来的血雾喷了满头满脸,而她的双手也已经动弹不得。
在阳光下,箭,也是有影子的。
飞出的十二道箭芒,就像十二道锁链,缠住了她的双手和月灵弓,勒入血肉,将她的双臂拧在一起。
黑色尖刺穿过两位宾客的身体,沾着滚烫的人血抓住她的脚踝,双脚像是坠着千斤巨石,被向下扯去,被缚住的双臂反应不及地举高,快要将肩膀关节扯断。
不过短短一瞬间,热闹的婚礼宴会已是血肉横飞的地狱,手脚传来的剧痛像是一根钢针,猛地扎进头骨深处,年年不由痛呼出声。
什么游戏规则和公平都被抛在脑后,年年只想赶紧开作弊器逃命,却绝望地发现自己纤弱的双臂根本无法与黑影化作的锁链抗衡,而她当时为了避免无意中触发后门,给自己设定了一把锁。
白玉平安扣是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只有当其中一面贴紧自己左胸上方特定的一小块皮肤才能启用。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年年挣扎无果,只好认命,希望这位神通广大的狠角色赶紧弄死自己,她要回厄舍城奋发图强。
狠角色,绝对是狠角色,先不说这操纵影子的能力,只看这人又是示弱又是引诱,特意选了日落西斜的时间,将箭影的威胁隐藏到最后一击致命,将宾客当作诱饵让她心甘情愿地咬钩,她就栽得不冤。
年年正胡思乱想着,骤然又是一道尖锐的剧痛刺入神经——缠住她的黑影刚刚穿透了她双肩和双膝的骨头。
年年硬生生咬断下一声痛呼,低头寻找罪魁祸首。她一定要好好记住这个人的脸!
穿透肩骨的细细的黑影锁链绕住脖颈,继续向上爬,扑哧一声,钉穿了年年的双颊,将她的视线从地面拽回。
望向铅灰色的天空,年年忽得睁大双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西米尔?不,不是,亚当?!
亚当正向她冲来,周身环绕着圣洁的白光,朦朦胧胧的,竟然让她也认错了人。
穿透身影的尖刺和锁链在白光的照耀下碎裂消失,年年不自觉地向下坠去,被他伸手一捞,整个人在半空中晃了晃。
看到年年脸上的痛色,也看到了她双臂的伤口和涌出的鲜血,亚当着实慌乱了一下,低低说了句“抱歉”,将她拦腰抱起,看也不看脚下蠢蠢欲动的黑影漩涡,转身急速飞向天边。
......
白色光团已如同一颗彗星般遁走,挂满尸体的黑色尖刺丛林缓缓下落,无声无息地融入一架轮椅的影子里,坐在轮椅上的华服男子收回目光,狭长的双眸微闭,将切骨仇恨敛入眼帘下的黑暗。
“禀报王子殿下,另一位叛教者已被控制,要审吗?”
一位身穿制服、腰挂佩剑的中年男子大步走到他面前,恭声问道。
若是年年还在,她就能听出来这中年男子就是今日新娘的父亲,那位边区长官。
“关起来,上刑,别让他死了,让他醒着等我去审。”轮椅上的查尔斯王子淡淡地道。
“这......”边区长官夏佐有些为难。
他们抓到的叛教者是异人,灵魂不灭,可以选择自杀脱身,死亡也只是削弱些实力而已,还能选择将灵魂遁入虚空,空留具无知无觉的躯体,酷刑什么的,也不太有效用。
“我的人有些经验,不会放任他自杀的,至于别的,”查尔斯王子笑笑,“他若是能一直不让灵魂回归,不也是正好?”
“是,属下多谢王子殿下指点。”
夏佐长官松了口气。查尔斯王子派人接手的话,若是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到他头上。
这原本是个多么阳光温暖的青年呐,如今竟然成了这么一个冷淡阴郁的人,就连他这位王子殿下曾经的剑术老师,也不敢与之对视,生怕被他眼中的仇恨吞噬。
“把这里打扫一下,将家里死绝了的贵族和富商的遗产清点好,收归国有,余下些猫猫狗狗的人家先放着,若是再不安生,就栽赃给叛教者清理掉。”
查尔斯王子看着低头不语的夏佐长官,脚下的黑影蠕动,卷住轮椅椅背上的把手,将他的轮椅推离寂静的宴会会场。
“记得传出话去,叛教者胆大妄为,与圣堂教会歹人合谋,杀害我边境重镇城中贵族富商,本殿下定当尽心竭力抓捕叛徒,还无辜者一个公道。”
“属下遵命。”
夏佐长官躬身领命,将那丝惶恐深藏心底。
这些人死在谁的手上,他是亲眼目睹,但这又如何?
不该死的人早就被他安排妥当,本来这些人就碍了王子殿下的眼,不是自诩家世血统对国教和王子殿下指指点点,就是不顾禁令与敌国私通货物、奴隶和消息,如今借刀杀人清理个干干净净,他这位边区长官应该高兴。
如今大陆风起云涌,邻国艾格伯格战火纷飞,他这位掌管边陲重镇的长官当然希望辖下安稳,苍蝇臭虫越少越好。
只不过,哪怕是半年前,查尔斯王子也不会作出如此狠辣的决定,只会费心筹谋,争取用最小的牺牲解决这些麻烦。
夏佐长官微微抬起视线,看着掩盖在华服下的两条腿,和那两条无力垂落的双臂,心下一叹。
经历了死亡之轮那种酷刑,只是变了些性情,人还能活着,已是万幸。
劫后余生的查尔斯王子依然爱民如子,为了泰克伦伯格的安危四处奔波,更是在邻国艾格伯格出事后亲临边境巡查防御,这才遇见了西米尔大人派来的人,得知了那两位叛教者的事情。
查尔斯王子对拯救了自己的真神圣殿有多感激,就对折磨了自己的圣堂教会有多痛恨。
而对那两个胆敢背叛西米尔大人信任的东西,查尔斯王子才一听闻就主动揽过抓捕任务,布置了今日这个陷阱,更是耐心地等了一下午,非要亲自出手。
“对了,”查尔斯王子的语气轻快了些,“告诉西米尔老师,我帮他把人抓到了,另一个叛徒我也会尽力的,让他不要忧心。”
“算了,我亲自写信,不不,不告诉他了,不是说他要亲自回泰克伦伯格抓人吗,我也好久没见老师了。”
夏佐长官看着王子殿下脸上许久不见的灿烂笑容,鼻子微酸,连忙控制住表情,如同往日那般,欣慰地笑道:
“想必西米尔大人也在期待与王子殿下见面。”
“还有那位有趣的尼古拉斯团长,”查尔斯王子调皮地眨眨眼,“他当初可是教了我好多折磨人的手段。”
夏佐长官称是,暗自撇嘴。原来把纯良的王子殿下教坏的人是这位团长?
像是想到了好玩的东西,查尔斯王子咧嘴一笑,恶意满满。
“走吧,我们去审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