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夷接过瓷瓶,他没有丝毫的犹豫,直接拨开瓶塞,将那里面一颗黑色丹丸仰头倒进嘴里。
单孤刀太了解他了,他太清楚李相夷最怕什么,李相夷的弱点是什么。
乔婉娩闭上了眼,泪水滚落而下。
她执掌四顾门两个月,身处险境中过刀剑,也受过无数委屈。
但无论遇上什么样的事,她始终没有落过泪。
她走在与相夷并肩的路上,她甘之如饴。
可如今,她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她成了别人威胁李相夷的弱点,她害了他。
事情走到这样的地步,单孤刀也索性不再虚与委蛇,冷冷看向李莲花。
“忘川花呢。”
“今日笛飞声要死,忘川花也得交出来!”
李莲花长长叹了一声,“明萧。”
风明萧紧皱着眉,一动不动。
李莲花朝他伸手,声音低沉冷冽,“风明萧。”
风明萧咬着牙,不甘不愿的从袖中取出一株花。
红白并蒂而生,正是忘川。
李莲花抬手取来,笛飞声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李莲花……”
李莲花甩开他,迈步走向人前,声线冷沉。
“花给你,放了她。”
单孤刀见了忘川花,眼底划过强烈的急切之色。
昨夜寒晶毒发,他差点没生生疼死过去。
单孤刀冷冷开口,“送过来。”
李相夷见状,抬手想去阻止,提起的气霎时乱做一团,将他的气海搅得天翻地覆。
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他倒退两步,被边上的封磬扶住。
“李门主……”
风明萧快步上前,抬手为他诊脉。
李莲花停在单孤刀面前,冷声问他,“你给李相夷下了什么毒?”
风明萧比他率先一步解答这个问题,“不是毒,是短时间内促进功力大涨的药物。”
“这药物封了他的经脉,独留满腔真气肆虐,若得不到妥善处理……”
风明萧面色有些难看,抬手出针。
飞出来的金针没入李相夷体内,下一刻便被他体内涌动流窜的内息震飞出去。
“他恐怕会被真气生生撑死……”
封磬也变了脸色,这药,正是当初他万圣道为单孤刀配制的……
李莲花听得明白,也知道十年前李相夷的真气乱起来有多恐怖。
单孤刀真是好谋算,这世上能打败李相夷的,只有李相夷自己。
“如何解?”
风明萧还没说话,封磬便开了口。
“……唯扬州慢可解。”
单孤刀大笑出声,“李相夷,这世上只有你自己能救你自己。”
“可你现在一聚气,怕是经脉俱裂。你的扬州慢,救不了你了!”
他逼近剑刃,剑锋再一次划破了乔婉娩的颈侧,她咬紧牙关,半点不愿吭声。
单孤刀一双眼直勾勾看着李莲花手里的忘川。
“拿过来!”
被逼急了的单孤刀会做出什么事来,他半点不敢赌。
只能他说什么,便照着做。
李莲花抬脚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忘川递出去。
单孤刀抬起一只手去接,眼看触碰到忘川花之际……
嗡——
一声嘶鸣,场中众人登时头昏眼花,如尖刺贯入脑中,痛苦不堪的捂住头。
单孤刀也不例外的神思尽乱,李莲花顺势一把握住他架在乔婉娩脖子上的锋刃,抬脚砰的一声将他踢飞出去。
只是短暂的一声嘶鸣,场面便得到逆转,单孤刀飞出门外,手里紧紧握着一半的忘川花。
李莲花将乔婉娩护在怀中,手掌上一道剑痕不断渗血,连忙将手移得远些。
“没事了……”
他轻声安抚着,语调中满是后怕。
乔婉娩满眼泪光,低泣着道,“对不起……”
“对不起……”
李莲花温声宽慰她,“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那头的封磬低呼一声,“李门主!”
乔婉娩连忙擦了擦眼泪,快步往李相夷那边跑去。
“相夷,相夷。”
她颤抖着手想去触碰李相夷,却无处下手。
凌乱的真气在他经脉中四处游走,浑身都在开始渗血。
“相夷,你怎么样了……”
李相夷只是摇了摇头,“阿娩,我……”
没事二字尚未出口,一口鲜血便争先恐后的涌了出来。
李莲花抬起手,看着沾染了血液的纯白色花瓣,有些无奈。
罢了,这便是天意。
他抬手将那阴草喂入口中,就着手心溢出来的血,一口一口的吃了下去。
随着一股激荡的内力在筋脉中散开,枯竭已久的气海终于迎来了最酣醇的甘霖。
十年了,荒芜已久的经脉中,再一次充盈起漫无边际的内力,像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原来,十年前的李相夷,是这种感觉。
他抬起手,扬州慢流转而过,手掌上的剑伤很快便不再渗血。
他转过身,一步步走向李相夷。
“李相夷,看清你师兄了吗。”
他低声问。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话是在问谁。
李相夷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体内的真气几欲将他的气海撑裂。
他看着衣衫染血的李莲花,仿佛看到步步临风的李相夷。
李莲花停在他面前,蹲身下去抬掌提气,按下他几处大穴。
中正绵长的扬州慢顺着他的手掌渡过去,内力醇厚稳定,磅礴汹涌。
缓慢的,抚平他体内躁动的真气,修复他破败不堪的经脉。
李相夷抬起眼,一双瞳孔中倒映着李莲花的身影。
两人彼此对视,强烈的震撼充斥着李相夷的每一寸思绪。
扬州慢,扬州慢。
这样的强度,这样随心所欲的运行。
起码有数十年的功底了。
许久,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沉的像是在喃喃自语。
“你是……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一切不合理的,想不通的,在这一瞬间,都清晰明了。
难怪,难怪他对自己的来历闭口不谈。
真相竟这般匪夷所思,这般超乎常理……
李莲花抬手抚上他的双眼,轻声叹道,“好好睡一觉,余下的就交给我吧。”
经脉里的伤一点点修复好转,紊乱的真气也渐渐梳理平稳。
痛苦退却,强烈的困倦袭来,李相夷伸出手,紧紧攥住李莲花的衣袖。
“李莲花……”
终究,意识散去,攥紧他衣袖的手也松开。
乔婉娩动了动双唇,其他人或许听不懂李相夷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她却明白。
方才那样的境况下,他徒手接刃救下自己的那一眼,那样的担忧,与李相夷的眼眉如出一辙。
她看向李莲花,眼底闪过迷茫与无措,轻唤了一声,“相夷……”
李莲花看向乔婉娩,依旧温和安抚,“他会没事的,别担心。”
他起身,转向那一群面对着和光院的武林正道。
步步迎风,衣袂上落的血像是绽开在雪地中的寒梅。
长发飞扬,通身荡开一股通天彻地的剑意。
开口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的响在每一个人耳边,附着刻骨的冷意。
“诸位,今日这账,咱们好好算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