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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暖照,马蹄声声。

铺着青石板的老旧街巷中,一辆蒙着黑蓬布的马车,在两侧几骑骏马的护送下,疾风骤雨般奔向城门。

过往路人纷纷避让,惊惶喊叫。

而长歌始终一言未发,她双掌撑着车厢两壁,黑暗中的凤眸,透着冷静和坚毅。

此时,任何的求救,都是无用的,哪怕她可以用掌力破开车门,也必然挡不住这几个有备而来的人物,这些人的武功,必定不凡。

她在思考,该如何全身而退?

这幕后的人,究竟是谁?绑她的目的,又是什么?真是为了……杀她?

她需要保持理智,绝对不能自乱阵脚,失了分寸。

兵来将挡,见招拆招,一惯是她所擅长的,既然上了贼船,那么不揪出贼首,她怎能甘心?

街市的热闹声,渐渐由浓转淡,马车似是行到了人烟稀少处。

长歌全身心戒备,随时准备应战。

“放行!”

外面突然一道略为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长歌一凛,陡然记起这人是那日早上拦她不许进城的守城官!

那么……对方是要带她出城?

果然,马车走了不久,她便听出了车辙滚动声的不同,这是行驶在青石板与官道黄土路的区别!

长歌无法再忍,出了城,再想回城就难了,且身在荒郊野外,她若寡不敌众,想逃跑都不容易!

思忖到此,长歌拍打了几下车门,大声道:“停车!”

外面马上的几个男人互相对视一眼,莫影抬手,示意众人勒马停下,然后冷冷的回她,“做什么?”

“人有三急,小爷想解手,行不行?”

长歌磨牙霍霍,心想着要不是攻她个措手不及,她非准备点儿石灰粉回报他们不可。

“忍着,再走五里。”莫影语气很不耐,这小子毛病真多!

长歌大怒,“喂,这能忍嘛?再不开门,我就在车厢里解决了啊,臭死你们!”

闻言,莫麟立刻嫌恶的捂鼻,“孟长歌,你斯文一点儿成么?”

“你个混蛋,你给小爷忍一天试试?”长歌狠狠的踢了一脚车门,她发誓,只要这次能逃出生天,她非把这个假莫麟剁成肉酱不可!

“真不能忍啊,那……那就放出来吧,反正也出城了,就送他到这儿好了。”莫可斟酌着说道。

莫影沉声道,“才出城半里路,万一他再跑回城,怎么跟主子交待?”

“对,这小子特狡猾,必须送出十里才行!”莫麟点头,十分赞同。

听着他们的对话,长歌心下一沉,猛然抱住肚子,故作痛楚的哀嚎,“好痛啊,你们给我下毒了是不是?我肚子疼死了……”

三人闻听色变,顾不得判断真假,莫麟忙跳上马车,飞快的打开车锁,“孟……”

“砰!”

长歌精准的一拳,揍飞了莫麟,连同他剩下的话,一并揍得无影无踪了……

这个骗局,惊了其余人,趁他们呆楞的一瞬,长歌闪身跳出,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然而,下一刻,几柄寒剑已快速搁在了她颈间,她未动手,只冷冷一笑,“你们到底是何人?我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

莫麟捂着红肿的眼睛,从车底爬站起来,他抓狂的吼叫道:“孟长歌,你这个混球!我好心怕你有个意外,你倒能下得了狠手!”

“好心?”长歌斜睨着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你主子是谁?”

莫麟气急败坏,两步冲过来,“你明知故问!”

“不是给你看过令牌了么?”莫影蹙眉,神色不悦道:“我等既是御前侍卫,那么主子自是当今圣上。怎么,莫非你不信?”

“哦?如此的话,你们不是该带我见皇上么?而现在这样拿剑指着我,又算什么?”长歌眉目阴冷,咄咄逼人,“难不成,是皇上命你们骗我出城,然后找个无人烟的地方,暗杀于我?”

若说尹简,她根本不信,倒不是她对尹简无条件的信任,而是尹简贵为一国之君,他想要她的命,光明正大的随便冠她一个罪名就可以处决她,没必要大费周折。

“孟长歌,我们确实骗了你,但奉的是皇命,并非我们自作主张。”

“皇上不杀你,他也不想见你,只命我等送你出京,你日后好自为之,别再给皇上惹麻烦了。”

“这是皇上给你的密信,你看完烧掉。”

长歌的眸光,从三人脸上一一扫过,最后定格在莫可手中的信笺上,她楞了须臾,才缓缓抬手接过。

三人收回长剑,眉目冷峻,默契的堵住了长歌折返的路。

她低着头,纤细的手指摩挲着空白信封,心中五味杂尘。

尹简终于无法忍她了,她抱着必死的心,他却仍旧坚决遣她离京。

这个男人……

长歌一时不知该怎么形容他,软硬不吃,独断专行?

蜡封的口子,被长歌指甲轻轻一划,便破开来,信纸抽出的同时,带出了一张银票,长歌执在手中细看,竟是一万两巨银!

她咽了咽唾沫,忙展开信纸,快速默读——

长歌:

见字如面。

吾之所愿,为许君一世长安,然朕初登大宝,根基未稳,适逢多事之秋,恐不能顾全于君,故送君远离是非之地,待朕社稷永固,与君再会,望君能解朕之苦心。拓拔简字。

念完最后一个字,长歌莫名酸了鼻子,心头堵得厉害,仿佛被什么钝器戳到一般。

她垂着眼睑,眸底氤氲的水光,模糊了视线……

一世……长安?

那人竟许她一世长安么?

那四个字不该是有情人之间,情郎许给心爱女子的么?

可他称她为君,而非卿,便是知她为“男子”,那为何……

长歌心下糊涂,脑中亦乱糟糟的,她捏着信纸,久久无言。

“孟长歌,给你一匹马、水和干粮,你拿着银票就快走吧,京城你真是呆不下去了,不然皇上也不会这么急匆匆的命我等哄骗你出城了。”莫麟出声,神色有几分不耐,其实他很想说,你再纠缠主子也没用,主子不想跟你断袖……

长歌咬咬唇,将银票收进袖袋,再抬眸时,她挤出抹笑来,“就多留几天也不行么?我的包袱还在四海客栈,对我而言很重要,我不能丢下。”说着,她将信纸递给莫麟。

莫麟取出火褶,烧掉了密信。

“不行,你若不走,必有危险!”莫可一语否决,“皇上为你已经顶破天了,你不要自私的一意孤行!”

莫影亦冷冷的道:“孟长歌,你的东西,我可以替你回城取来,但你不准再踏进汴京一步,否则你定会自食恶果!”

长歌微微苦笑,她稍加思索,暂先退了一步,“我保证不再闹事,做一个平头百姓,安份守已……”

“你早干嘛来着?”不待她说完,莫麟已没好气的瞪眼,“现在醒悟迟了,皇命已下,你敢不遵,就是违旨,我立马可以把你戳成血窟窿!”

闻言,长歌心头火起,她手腕一抖,藏于袖内的匕首便执于手中,电光火石的速度,她抵在自己颈间,怒道:“你们口口声声说我连累他,那我现在就自行了断,如此,你们该放心了吧?”

这突然的动作,惊得三人脸色皆变,“孟长歌,你做什么?冷静些!”

长歌神色坚决,丝毫不像玩笑,她甚至将刀尖刺在了雪白的颈侧,情绪激动的说,“我冷静什么?告诉你们,我要回城取东西,我必须亲自取,不然我就自杀!”

为了能留在尹简身边,长歌一早就决定不择手段,哪怕上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市井女人把戏,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在所不惜。

没办法,因为她别无选择。

“我说你……”莫麟气得跳脚,“你死不死我们无所谓,但你若死了,主子不得怪罪我们么?孟长歌你这人到底有没有良心,你活着就为了连累别人么?”

“放下匕首!”莫影含怒命令,阴霾的眸子,紧紧盯着长歌执刀的手,伺机夺回凶器。

长歌无惧,一动不动。

见状,三人心中焦虑,却不敢贸然夺刀,殊知这孟长歌武功不低,他若求死,手中即使无一物,也可一掌劈向天灵盖速死,所以……

“孟长歌,你能保证只进城取包袱,然后就离京么?”莫可盘桓再三,皱着眉道。

“对。”长歌点头,她心想,她的话十句九假,可没什么一言九鼎的份量,先骗他们回到城里再说吧,不然那守城官又会阻拦她了!

三人见她回答的铿锵有力,略一合计,决定暂且信她一回,反正他们会寸步不离的跟着她,相信她也再干不出什么出格事,便勉强答应下来。

于是,折腾一番,长歌又被带回了汴京城。

然而,此时她并不知道,一场劫难,正在城中等着她,若她听尹简的话一走了之,便可平安无事,偏偏她固执的折返归来,一念之差,往往便会改变人生的际遇……

诚然,她坚定迈回的这一步,也是将她和尹简在无形中,推入了另一个漩涡……

仇恨,爱与情,寸寸纠缠。

……

先回四海客栈,长歌只取了一样东西,那便是当票。

身后三个跟屁虫,令她极为头痛,从客栈到当铺的一路上,她都在考虑该怎么甩掉他们。

可惜,这三人太聪明,不愧是帝王身边的人,冷酷、睿智、软硬不吃!

“孟长歌,大家都是男人,你吃喝拉撒我们何须回避?收起你的小算盘,敢逃就打断你的狗腿,让你半死不活!”

对方这么冷淡一句,就将长歌各种支开的借口,全部堵回了喉咙,她干笑两声,嘴角抽了抽,郁闷不已。

虽说有尹简罩着她,但尹简这些手下恨透了她,若给她穿小鞋,她就只能吃哑巴亏了,毕竟她现在连尹简的面也见不到,想告状都难,所以还是忍着点吧。

穿过几条街,终于到达了鸿升当铺。

莫麟三人突然明白过来长歌的意图,脸色皆有些异常,遂闪身上前拦住她,“当掉的东西,就不要了,快走!”

“我的是活当,自然要赎回的。”长歌唇角轻勾,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拿不到玉佩,我绝不会走!”

“孟长歌……”

“闪开!”

长歌猛然发难,那凌厉慑人的一吼,竟震得几个人高马大的男人下意识的侧身让开了路,她冷沉着脸,迈进当铺。

“孙掌柜,小爷来赎当!”

一听到那嚣张的喊话,孙掌柜额头便冒了冷汗,他忙从柜台后走出来,抱拳迎笑,“孟公子,今儿来的很早啊,快请坐!”

“呵呵,三天期限到了嘛,小爷自然就来了。”长歌皮笑肉不笑,她站着没动,一手摇着折扇,一手从怀中取出当票,挑眉道:“孙掌柜,我的白玉佩呢?”

“这……”孙掌柜迟疑须臾,才笑道:“孟公子,你银子准备好了么?本金两千,利息二十两。”

长歌勾了勾唇,将那张万两银票展现在孙掌柜眼前,“够么?”

孙掌柜脸色微变,明显一脸为难,“够了,可……可玉佩已经……已经被人拿走了……”

那日,肃亲王尹诺将白玉佩带入宫,尹简收回,就没再还回来。

“哦?是么?”长歌似是已经预料到,所以她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讶,只是神色阴冷,“孙掌柜,做生意不能这样吧?这不是砸招牌么?”

“孟公子海涵,本金我都不要了,你也别赎那枚玉佩了成么?”孙掌柜大汗淋漓,艰难的咽着唾沫,“如果孟公子不满意,我可以再加一千两银子给你,就改成死当吧。”

“哈哈!”

长歌狂涓大笑,“你说得倒轻巧!你瞧小爷现在缺银子么?”

“孟公子……”

“孙掌柜,你是否记得那日小爷说过什么?”

“不记得……”

“是么?那就提醒你一下。”

长歌凤眸含笑,眼底却淬着寸寸冷意,令人无端生寒,只听她一字一句道,“倘若玉佩遗失,小爷就一把火烧了这鸿升当铺!”

闻言,孙掌柜震惊的抖了抖身体,“你不能……”

“孟长歌!”

身后三人急声喝止,“不准胡闹!”

说话间,莫影使个眼色,莫麟和莫可会意,立刻拽住长歌手臂,果断的将她往外拖去。

这个小混账可是说得出就能做得出,谁敢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放开我!”

长歌气结,她左右拧着身子,想要挣脱钳制,孙掌柜跟在后头,惊喘着说,“孟公子,鸿升当铺是肃王爷的产业啊,你怎么敢放火烧?你这孩子太胆大了!”

长歌忿忿的大叫,“是你们不守信用在先,把我的玉佩还给我!”

“玉佩是主子的好么?”莫麟没好气的呛了一句,眸光无意中落到长歌粉嫩娇软的唇瓣上时,立刻便想起了通州那夜,长歌强吻尹简的事,心下于是很不痛快,连带着脸色也黑了几分。

“胡说!”

长歌一脚踢过去,正好踢到莫麟被狼狗咬过的小腿,他登时吸了口冷气,咬牙切齿的怒吼,“天杀的混球,你找死是不是?别以为我不敢揍你!”

“哼,玉佩明明是我的,他既然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私有物,你想打架就来啊,谁要是怂了谁就是孬……”

彼时,长歌已被扯拽出了当铺,她激昂挑衅的话,忽然被莫影冲过来,以捂住她嘴巴而告终。

门外立着一队人马,半身戎装,冷面精锐,给人以肃杀之感。

长歌的怒火,顷刻间消散,她分明感觉到身边三大侍卫投入到了警戒的状态,仿佛连气息都冷了下来。

一切的打闹,暂时停止。

莫影缓缓拿下捂着长歌的大掌,迈前一步,挡在长歌身前,只听他冷冽的道:“不知刑部大捕头出动,所谓何事?”

“拿人!”

对方头目回答得极为简练,且迅速展开手中布帛,朗声念道:“奉太后懿旨,捉拿孟长歌归案!”

闻言,三人一震,眸中现出惊色,长歌脸色亦变了几变!

“利捕头,你弄错了吧,皇上有旨,遣孟长歌出京,所犯之过皆赦免无罪!”莫可隐忍着怒意,昂抬着下颚道。

利枭面无表情,“三位侍卫大人,你我做臣子的,尽忠是本分,但请不要为难我等执行公务!”

“利枭……”

“太后手谕在此,三位请过目!”

莫麟大步上前,从利枭手中接过布帛,三人查看一番,惠安的印鉴,真实的戳在那里,令他们眉头蹙得死紧。

果然,就不该放任孟长歌返京的,入城不到半个时辰,便被惠安算计到,这回该怎么办?

“那个……”长歌轻咽着唾沫,沉默了这许久,终于忍不住小声问道:“太后和皇上,哪个大?”

她记得,孟萧岑给她的大秦政治情报里提到过,惠安太后与新帝尹简感情甚好,虽非亲生母子,但关系和睦,所以……尹简应该能保她安隅吧?

三人狠狠瞪她一眼,“这就是你不听劝的下场,等死吧你!”

长歌嘴角一抽,顿时有种想逃的冲动,但那个利捕头带来了十数人,看起来个个都是好手,她……

利枭懿旨在手,饶是他们乃御前侍卫,也不能违抗太后之命,可就这样将人交出去,万一孟长歌遇害,帝王那边该如何交待?

莫影沉思须臾,目光深邃的望向利枭,“利捕头,我可以把人给你,但你须知,这孟长歌是皇上特赦的人,皇上不希望看到孟长歌损伤半根毛发,就是宁太师那里,利捕头也该想想怎么应对才好。”

“莫大人放心,我只负责拿人,不负责审案。拿人过程中,只要犯人不抵抗,就绝不会有损伤。”利枭了然,遂淡淡答道。

话说到此,莫影点点头,作个手势,莫麟和莫可便放开了长歌,他却附在长歌耳际,悄然说了句,“你记着,万万不可对任何人说出有关玉佩的事,你与皇上的旧情,也不能提半个字,否则连皇上也难救你!”

旧情?

长歌愕然,顶多旧事吧,哪有什么情呢?故人渊源她想不起,那个意外的亲吻,她是绝对不会承认,也不会记在心上的!

利枭抬手一招,立刻便有手下衙役过来抓人,长歌本能的想抵抗,莫可连忙按住她,语速飞快的低语,“稍安勿躁,以你一人之力,是敌不过利枭的,不要给自己多加一项抗旨的罪名!”

“就是,你忍着点儿,等看皇上有什么法子救你吧!”莫麟本想落井下石的嘲笑她一番,但话到嘴边,又心软的改了词,他想他果然是个善良的人。

长歌闻听,想想是这个理,便乖顺下来,任衙役押住了她的双臂,只是左肩的伤未好,衙役动作又狠,牵动了伤处,疼得她惊呼了声,而后死死咬住了唇齿。

这细小的变化,落入莫麟眼中,他眸子沉了沉,似乎想起了什么,微微一紧。

“戴上镣铐!”

“是!”

利枭一个命令,长歌双手便失去了自由,她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此时真是恨啊,若非尹简出尔反尔,不允许她考羽林军,她也不会做出那么多的破事,那么能被惠安太后逮着收拾么?

忿恨中,长歌被押走了。

等她后来被关入刑部大牢的时候,她终于了悟到莫可在城外时说的那句,“你若不走,必有危险!”

果然,尹简应该早算计到了,所以才命人不惜用哄骗的手段,遣她离京!

看来,她真的给尹简惹麻烦了,也不知那男人会不会如信上所言,真予她一世长安?

……

皇宫。

早朝后,尹简回了寝宫含元殿,昨夜染了风寒,感觉龙体不适,头重脚轻。

莫影三人回来时,太医正在把脉,三人静侍一旁,担忧之下,未敢扰乱太医看诊。

良久,太医告退,高半山带了宫人前去御药房亲自煎药,尹简被宫女扶着躺在榻上,闭目休息。

“办妥了么?”昏睡中的他,嗓音略哑的低问了一句。

三人一惊,方才记起那事,连忙上前跪地叩头,“请皇上降罪,奴才办事不利,孟长歌本已带出城,然他以死相挟,非要回城取东西,奴才们拗他不过,便……谁知,他竟跑到鸿升当铺欲赎回玉佩,结果刑部大捕头利枭竟然赶到,奉太后懿旨,将孟长歌带走了!”

闻言,尹简陡然坐起身来,他病态的俊颜,染上沁冷的霜寒,讳深的褐眸,散发着凌厉的光芒,“朕是如何叮嘱的?不论孟长歌做什么,都不要理他,必须送他远离京畿,你们是耳聋了么?”

“奴才知罪!”

三人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地上,莫麟小声回道:“皇上,那小子闹自杀,奴才们是……是担心他真死掉的话,皇上会生气,所以一时考虑欠妥,就……”

“他才舍不得死!”

尹简震怒不已,一掌便拍在了榻沿上,“就是把朕气死了,他也不会自杀的!”

“奴才该死!”

三个倒霉蛋儿把脑袋又垂下去了一分,心中共同把长歌诅咒了十八遍,那个混账小子,真是活着连累人,干脆死在刑部大牢好了!

然而,帝王接下来一句话,却粉碎了他们的希望,“莫影,你即刻去刑部走一趟,传朕口谕,在朕没有定夺之前,不准对孟长歌滥用私刑,违者以欺君之罪论处!”

“遵旨!”

“莫可,宣齐南天和肃亲王即刻入宫!”

“是!”

“莫麟,请六王爷过来,就说朕有要事与他商议!”

“是!”

交待完毕,尹简也下了榻,刚起的三人见状,忙扶住尹简,忧虑道:“皇上,您躺着吧,龙体要紧。”

尹简冷哼一声,“朕还有闲心养病么?那小子不是宁谈宣的小祖宗,是朕的小祖宗!”

三人愕然,满目不可思议。

“莫影,给朕盯好了,孟长歌完好的进去,就得完好的出来,否则……”

天子烦躁的说到这里,唇角勾起一抹狠绝的弧度,令人不寒而栗,似隐隐透出了些许杀意。

“奴才明白!”莫影一惊之下,立刻拱手告退,快步而出。

莫麟和莫可亦心惊的快速折出含元殿,各自办事去了。

尹简淡淡的望着殿门方向,大掌探入怀中,捏着那枚白玉佩,心底沉重万千,久立无言。

经久,似有风吹入,他断断续续的咳嗽开来,大宫女沁蓝上前,小心的搀扶住他,柔着声低劝,“皇上,先躺躺吧,奴婢差人把屏风支过来。”

尹简微微颔首,回到御榻前躺下。

沁蓝与莫影三人,皆是原太子府的旧人,父亲尹梨在他幼时,便安排给他的最忠心的下人,尹梨死后,太子府所有下人遭到遣派,分流各府,直到他颠沛归京后,才将他们秘密找出来,重归他所用,他的身边,必须得是他信得过的人。

……

长歌悲苦的蹲着大牢,午膳没给吃,连口水都没给喝,又饿又渴的她,简直无语凝噎。

关键寂寞啊,她这是单人牢房,一个人静悄悄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其实她不介意牢头将她送到大杂烩的多人牢房,因为凭她的本事,不怕被狱友欺负啊,从来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儿呢,至少人多点,还能划拳、开赌、笑闹,顺便拉个白净的给她捏肩捶腿嘛。

在大楚十五年,她学习了武功、兵法、谋略、治国之道,孟萧岑是彻底将她当男子来教养,她三岁以前被皇家教导学习的琴棋书画织绣女红,统统被丢进那场灭国大火中去了。所以很多时候,连她自己都觉得,她根本不是姑娘,因为姑娘们会的技能,她一概不会。

混迹市井多年,她沾染了很多无赖混混的痞气,她爱捣蛋、爱捉弄人,她无法无天,混帐透顶,她以这种寻乐子的方式,逼自己保持平和的心态。

因为她忘不了幼时,夜夜从国破家亡的噩梦中醒来的可怕,她想报仇,就必须十年磨一剑,忍常人不能忍之事。

所以孟萧岑说,长歌不怕,你觉着怎么能开心,就怎么做,哪怕捅破了大楚的天,也有义父给你顶着,义父喜欢你胡闹的混蛋模样。

“呵呵。”

长歌忆及此,不禁自嘲的咧唇,如今不在大楚了呢,孟萧岑惯下她的臭毛病,竟交给了她的仇人为她收拾烂摊子,这究竟是有多可笑?

尹简……

反复咀嚼着那个名字,长歌心头无端烦闷,她倒头睡下,也不管身下的杂草扎不扎人,强迫自己闭上了眼睛。

反正,睡着了也就不饿了。

很快进入梦乡,孟萧岑熟悉俊朗的脸庞寸寸逼近,长歌一刹那间,竟呜咽出声……

思念这种东西,就算刻意遗忘,可弦绷的紧了,总有断裂的那一天。

她想那个男人,想那个抚养爱护了她十五年的男人。

可是,孟萧岑不喜欢她,他总是把她当小孩子看待,其实她十八岁了,真的长大了……

……

日暮的夕阳,从天窗倾洒进来,染了半室橘红。

长歌这一觉睡得沉,因为做了很多梦,所以她醒来时,云里雾里的,好半天处于迷糊状态中。

直到,一股饭菜的香味儿飘入鼻中,她才一个激灵清醒。

“咦?谈美人,你怎么在这儿?”清醒的长歌,莫名的看着坐在牢房一角贵宾椅上的漂亮男人,凤眸眨来眨去,表情很茫然。

“小祖宗,你倒是能睡啊。”

宁谈宣噙着笑,淡淡说完,起身过来,打开他带来的食盒,端出两碟精致的菜肴,以及一碗白米饭,又递了一双筷箸给她,温和的笑说,“吃吧,若不合口味,先将就着,等出了大牢,本太师再请你吃好的。”

“大哥……”长歌喉咙动了动,呆呆的看着宁谈宣,“你那晚不是……不是生我气了么?”

闻言,宁谈宣轻勾了下唇,笑得漫不经心,“哦,对啊,所以我给这饭菜里放了砒霜,你敢吃么?”

“有何不敢?小爷百毒不侵!”

“呵呵。”

看着长歌昂着下巴的桀骜模样,宁谈宣抬手拍了拍她脑袋,语气略为宠溺,“那就吃吧,呆会儿凉了不好吃。”

长歌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终于埋头开吃,她饿一天了,宁谈宣这厮总算是雪中送炭。

“吃慢点儿,小心噎着。”

“……嗯。”

“还有鸡汤,别光顾着干吃,喝点儿润润胃。”

“嗯,好。”

暮色斜照,橘色的光芒,映照在宁谈宣的侧颜上,勾出柔和的弧度。

原本冰冷的牢房,竟温馨满室,暖意淙淙。

看着长歌吃得津津有味儿,那如孩子般憨憨的模样,男人心底似有什么东西在涌动,紧凝着她的瞳孔,浮起淡淡的笑痕。

“大哥,你真像我哥哥一样,这顿膳食谢谢啦。”长歌吃饱喝足,放下碗筷,诚挚的笑着说道。

宁谈宣微微蹙眉,许久沉默,似是在思考长歌的话。

长歌餍足的身体朝后一仰,睡倒在了杂草上,她手背交叠在脑后,翘起二郎腿,没心没肺的笑道,“大哥,这地方不吉利,你走吧,别再来看我了,我又死不了。”

“你确实死不了,不知有多少人在给你这小混蛋开脱呢!”宁谈宣瞪了她一眼,倒是起了身,他真忙着,惠安那边,在等他的态度呢。

长歌“呵呵”干笑了两声,她心里明白,尹简是真心为她,其他人嘛,那是给尹简面子,不然谁不盼着她死在大牢少出来祸害人?

“乖乖的别闹,等我接你。”宁谈宣不甚放心的叮嘱一句,然后提了食盒,打开牢门走了。

长歌却抬掌盖住双眼,心头有些凌乱,这是什么情况?

……

一干人相继从寿安宫出来,神色皆有些复杂。

尹珏道:“真是弄不明白,皇兄这是做什么?犯得着为了一个混账东西跟太后闹僵么?”

“就是,还叫我们跟太后说情呢,真是的,好歹皇兄得讲个原因啊,不能让人这么糊里糊涂的,对不对?”尹璃同样忿恨,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齐南天缄默不言,只把眉头拧成了“川”字。

肃亲王尹诺似乎不在状态,心情看不出好坏,但该左转弯的时候,他却右转弯了,尹珏黑线的提醒,“皇叔,你走哪边啊?那边过去没路了!”

尹诺一惊回神,方才意识到他走神了。

那个孟长歌,不知不觉就扰乱了他平静的思绪,想起太后严厉的态度,他不禁暗暗捏了把汗。

宁谈宣过来时,跟这几人打了个照面,寒暄两句,他便越过众人,往寿安宫走去。

“太师留步!”

背后,尹诺忽然出声,宁谈宣顿下了步子,回身淡笑,“王爷有何见教?”

尹诺迈步上前,斟酌着说道:“你可是去求见太后?”

“不错。”

“为了孟长歌么?”

宁谈宣微挑了下眉,眸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倘若太师想救孟长歌,便该明白太后此举的真正意图。”尹诺淡淡一笑,浑不在意对方审视的眼神,只接道:“孟长歌那孩子不过顽劣了些,本王倒觉得他挺有趣的,就这么被处死,未免可惜。”

语毕,尹诺抱了抱拳,转身离去。

宁谈宣微眯了眸眸,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高深莫测的笑,而后继续前行。

进得寿安宫,经太监通报后,很快便到达内殿,见到了惠安,只是帝王尹简竟也在场。

宁谈宣从容的施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太后娘娘!”

“平身。”

“谢皇上!”

礼毕,四目相对,二人神色皆无异。

“太师求见,不知有何要事?”惠安雍容浅笑,招了内侍赐坐。

宁谈宣一揖,不疾不徐道:“微臣听闻太后抓了孟长歌,将其关入了刑部大牢,是以,微臣刚刚从刑部走了一趟,看了看那小子。”

“哦?宁太师对一个小人物倒是关怀备至。”惠安眸子冷凝一瞬,笑得令人发怵。

宁谈宣视若无睹,只淡淡一笑道,“孟长歌的确是个小民,微臣与他萍水相逢,不过言谈甚欢,来往亲近了些,便惹得三公主几乎草菅人命,如今又被太后……呵呵,这次怪他自己胆大妄为,微臣无意为其开脱,太后按律法办,以正视听,微臣只求每日闲时探探监,望太后恩准!”

闻言,惠安将手中的绢帕暗暗绞的死紧,好半天都无法说出应对的话来!

宁谈宣本就不是简单的人物,甚至可以说是只狡猾的狐狸,先降她一军,再给她扎一颗软钉子,让她抓孟长歌希望从他身上达到的目的胎死腹中,还隐形的施压给她,果然办事滴水不漏!

内室中,气氛诡异沉静。

尹简呷着碗中的香茶,举手投足间,动作优雅,尽显皇家贵气,他恍若不曾听到那暗波汹涌,始终缄默不言。

“皇上,你的意见呢?”良久,惠安忍不住开口,侧睨向尹简,淡声问道。

尹简勾唇一笑,搁下茶碗,道:“灵儿年纪尚轻,性子较为跋扈,自知做了错事,已经潜心思过多日,宁太师年长她十岁,就多包容她一次吧。”

“皇上言重了,公主金枝玉叶,微臣不敢埋怨。”宁谈宣一揖,脸上虚于委蛇的笑容,一看就假,却又让人没法揭穿。

“呵呵。”尹简微微摇头,唇边笑意不减,“关于孟长歌,朕知他深得太师喜欢,是以,并不想追究此事。太后呢,小惩大诫,关他几日让他长长记性,以免他日后闯出更大的祸事,故太师也不必记挂在心,地牢阴寒,太师进出多了,小心身子骨抱恙。”

“是,多谢皇上,微臣告退!”宁谈宣跪地叩拜,内心着实满意,不论尹简相帮的目的为何,只要结果对长歌有利,他便不虚此行了。

待宁谈宣退出,惠安脸色却倏然一沉,“皇上,哀家几时说过要放了孟长歌?”

尹简起身,负手行出几步,又顿下步子回身,缓缓道:“太后,难道您真想处斩孟长歌么?方才宁谈宣的决定,太后想必已经听清楚了,试问还有选择的余地么?那宁谈宣是什么人,他岂会因为一个少年小子,就心甘情愿的受太后威胁做皇家三驸马?太后这步棋,从开始就错了,朕维护孟长歌,倒也并非为已,只是不想太后与宁谈宣关系弄僵而已。”

“好,只盼皇上没有中邪,时刻谨记自己的身份才好。”惠安冷冷的接话,面无表情。

尹简道:“太后提醒的是,但儿臣不想太后受委屈,方才说与宁谈宣关孟长歌几天的事,是想让他多揪心几日,若朕今夜秘密放掉孟长歌,明日让他到大牢扑个空,那份郁结之心,想必会让他铭记!”

“呵呵,皇上好主意,就由皇上作主吧。”惠安扯唇笑开,似是欢欣之至。

“如此,朕便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探望太后!”

“皇上慢走。”

尹简行礼退出,望着那抹身着龙袍的明黄背影,惠安缓缓敛去了笑痕,眸中一抹阴寒,似淬了毒般,充满了阴蛰怨忿……

……

回到含元殿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云淡星稀,一轮皎月高挂,清晖铺洒了整个大地。

沁蓝迎上来,看到尹简卸下了伪装,一脸倦容病态的模样,心疼焦虑不已,“皇上,可以传膳了么?药也煎好了,皇上今夜早寝,太医嘱咐,皇上需多休息的。”

“命人传膳吧。”尹简淡淡应道。

“是!”

沁蓝退下,莫麟和莫影近前,莫影率先拱手道:“禀皇上,孟长歌在牢中安好,整整睡了一个下午,晚膳时宁太师去探监,带了膳食给他,两人相谈甚欢。”

“皇上……”莫麟迟疑着,似乎不知该不该讲。

尹简剜他一眼,“不想说就闭嘴!”

“不是……咳,是奴才白日忘记回禀皇上了,也不知这事对皇上重不重要,就闷在心里忘记……”

“废话少说,再扯一堆没用的,当心朕踹飞你!”

尹简不耐的冷声一句,惊骇得莫麟仓惶捂嘴,嗡嗡的小声抱怨,“奴才已经被孟长歌那混球踹飞一次了,皇上不能近墨者黑……”

“踹得好!”尹简忍无可忍,“谁听到你这么罗嗦,都会想踹你的!”

莫影憋笑憋得扭曲了脸……

莫麟耷拉下了脑袋,恹恹的嘟哝了句,“算了,就让孟长歌疼死好了,懒得管……”

“什么疼?长歌受伤了?”尹简听到关键词,猛然揪住了莫麟的肩领,厉声道:“给朕说清楚!”

“皇上,孟长歌今日被利枭的人带走时,拧到了他左臂,奴才瞧着他左肩似乎有伤,一副痛苦的样子。”莫麟狠狠的哆嗦了下肩膀,战战兢兢的答道。

闻听,尹简两道剑眉愈发的紧蹙,他无波的俊容,看不出情绪的深浅,大掌缓缓松开时,沉声道:“再取一支白玉止痛膏给朕!”

“嗯?”莫麟懵了一瞬,没有反应过来。

莫影恨铁不成钢的代替主子踹了莫麟一脚,“就上次遣你送给孟长歌的药,再拿一支!”

“啊,哦,明白,立刻去!”

莫麟受了惩罚,这才恍然大悟,连忙跑出大殿,往御药房去了。

沁蓝传了膳,尹简胃口不大好的只吃了少许,便命人撤膳,沁蓝劝不下,只好吩咐御膳房随时备着尹简爱吃的点心和宵夜,以免呆会儿尹简肚子饿,不能及时上膳。

膳后喝了药,已是月上中天。

“皇上,奴婢侍候您沐浴就寝吧。”沁蓝在旁边,极小心的说道。

尹简风寒不轻,脸色忽红忽白,咳嗽不止,他却摆了摆手,“替朕更衣,朕得去刑部一趟。”

“皇上,您龙体欠安,太医……”

“无妨。”

沁蓝焦虑,眸光投递给高半山等人,希望都能劝劝皇上,可惜不等高半山开口,尹简又道:“沁蓝留下,其他人随朕走,各方面部署好,朕在宫外可能会呆久些。”

“遵旨!”

一众侍卫拱手领命,迅速各司其职。

春夜的风,吹在身上微带起凉意阵阵,尹简身在病中,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这情况焦心的高半山连忙将披风给他系好,急声说道:“皇上,您保重龙体要紧啊,那个小子就交给奴才们走一趟好了,您……”

“你们没用。”尹简右拳虚握在唇边,轻咳几声,固执的上了马车。

遇上孟长歌那个小犟驴,果真是派谁都没用,逼到最后,还得他亲自走一遭,遂了那少年的心意。

只希望,他能劝得动,能让长歌改了主意。

夜色苍茫中,高半山随侍在车厢,良佑、莫影等四大玄衣侍卫率人分成两拨,或明或暗的护驾,马车依着沿途灯盏映照出的亮光,缓缓驶出了宫门。

……

此时,刑部大牢。

长歌躺在杂草上,嘴里叼着草根,脚上踢着草堆,格外无聊的胡乱哼唧,远远听到,就像是痛苦的控诉。

其实长歌也非故意,牢里阴凉的很,尤其到了夜里,温差骤降,不仅没有床,而且连像样的被褥都没有,唯一扔在角落里的一床污秽到恶心的褥子,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用的,所以这会儿冷的要命,她只能做些运动,让身体发热取暖。

“阿嚏——”

长歌响亮的喷嚏声,回荡在牢房四周,她难过抽着鼻子,眼睛也跟着有点红了,心下暗咒,那个死太后啊,一定长得像母夜叉,不讨先皇尹哈的喜欢,活该年轻守寡,宫闱寂寞,哼!

正骂得酣畅时,突听得脚步声纷沓而来,长歌没动,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是宁谈宣来接她了么?

不行,虽然她不想坐牢,可她也不能跟宁谈宣走啊,一旦进了他的府邸,她还能做成什么?只怕尹简第一个就饶不过她……

思考到这儿,长歌立刻闭上双眸,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这种情况下,如果她被人带出牢房,不论对方是何人,尹简总不会把责任归咎到她身上吧?

嘿嘿,反正先出了大牢再说,不然这一晚下来,可会把她冻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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