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后回宫,长歌捏着手中的令牌,感觉像捏住了她的喉咙般,呼吸不畅,心中不安,无端的紧张,令她脑门的热汗一颗颗渗了出来。
“齐,齐老兄,我……”两人一起踏入内皇城宫门,乘齐府的马车往帝宫方向而行,随着路途愈来愈近,长歌却忽然想打退堂鼓,可一向伶俐的口齿,竟变得结结巴巴,白皙的脸庞,也憋成了绯色的云霞。
齐南天瞅向她,“怎么?你不舒服?”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混蛋少年仗着帝王的靠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简直嚣张的令人发指,会变成现在这模样,必定是生病了。
长歌顺势“咳咳”两声,“是,是啊,我头疼。”
“方才不是还好好的么?”齐南天蹙眉,怔而不解的看着她,说出自己的建议,“那先去太医院,找太医给你瞧瞧?”
长歌一听,脱口拒绝,“啊?不用了,我没事儿,我……”
“哎,你怎么回事?”齐南天渐沉了俊脸,眸中浮起明显的不豫,“故意装病,你想出尔反尔?”
长歌双手抱头,无力的哼唧,“我没有,其实我是……哎,我不知道怎么说。”
她真是昏了头,齐南天不过是小小的表示了一下忧郁,她遽然就莫名其妙的接下了令牌,真是吃人嘴软啊!
尹婉儿住在含元殿,可尹简的寝宫也在含元殿啊,她到他的宫殿找尹婉儿,这……这不是找死么?长歌现在的心情,该怎么描述呢?紧张、害怕、激动、期待和矛盾,几乎全部揉和,劝说尹婉儿,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个幌子,她在意的是尹简!
本以为,除了今日在神武门的遥遥一望,他们不会再见面,如今他是君,她只是个微小的羽林军,没有他的允许,她连内皇城都进不得,而他已经不再喜欢她,所以绝不可能私下召见她,她也做好了形同陌路不相见的心理准备,可是齐南天忽然插了进来,且给了她进入帝宫的机会!
长歌真心不知该怎么办,她犹豫不决,既想绝情绝爱不见尹简,可内心里又不由自主的想见他,哪怕再偷偷的看他几眼也好……
她这一反悔,齐南天可就急了,“孟长歌,你跟婉郡主不是聊得挺好么?你就旁敲侧击的劝劝她,解一解她的心结,但千万别说是我拜托你的,否则她连你也会讨厌的。”
“嘁,我说齐大人,你挺有自知之明嘛!”长歌抬头看过去,不免毒舌的损他,“既然知道人家婉儿讨厌你,那你当初怎能做出***的无耻之事呢?”
“你……”齐南天脸色一变,墨眸死死盯着长歌,埋在心底多年的疤被揭,他情绪波动的很,语气不禁冷了下来,微怒道:“孟长歌,当年我做得对不对,我心里最清楚,你无权置喙我!”
“呵,小爷懒得多管闲事,你对或错,都跟小爷没关系!”长歌怒极反笑,将手中的令牌甩手扔回去,“停车!”
齐南天气结,长歌的性子,他也多少了解些了,知道这个小混账说一不二,是以他只得忍了又忍,将怒气强行压下,低声下气的道:“抱歉,算我不对,你别下车。”
长歌冷冷一哼,纠结须臾,她终是一咬牙,决然道:“齐大人,我不恼你,但我真不想去含元殿找婉儿。”
“为什么?你不是答应帮我么?”齐南天极为不解,眉宇间涌上一抹焦虑。
长歌抿唇,深呼吸几下,才道:“我是羽林军,未得上头命令,私入内皇城,就算有你的令牌大内侍卫不敢拦我,可我触犯宫规,到底难逃罪责!婉儿的事,改日若我有机会见到她,必帮你相劝,可以么?”
“我能等得到改日么?谁知道这个改日是几时?李霁尧一回朝,婉郡主就失了魂,难道你就没看出来么?我……我实在心急,长歌,你就帮我一次吧,这个人情算我欠你的,日后你若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我绝不推辞!”齐南天急红了眼,将令牌一把塞回长歌手中,“再说,就算你触犯宫规,只要皇上一句话,郎治平哪敢处置你?”
长歌苦笑,“今时不同往日。”
齐南天气得胸膛急喘,“孟长歌,你少拿矫,你做得混账事还少么?皇上把你惯得无法无天,有哪一次收拾你来着?皇上重情重义,就凭你是他的救命恩人,只要你不做杀人叛国的大事,他就不会降罪于你的!”
“我……”
“老爷,到了!”
车外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将长歌急欲拒绝的话,彻底堵回了喉咙,齐南天得意一笑,“孟长歌,既然来都来了,就别再推辞了吧?”
长歌欲哭无泪,抚了抚额,长叹一声,道:“好吧,小爷就为你齐老兄豁出去一次,记好你的承诺,你欠小爷一个人情!”
“没问题,只要不违背律法道义的事,我齐南天必施援手!”
“嘁!”
冷瞪一眼,长歌率先跳下马车,齐南天坐着没动,掀起车帘说道:“孟长歌,我先回兵部,晚上去羽林军营找你。”
“你就等着给小爷收尸吧!”长歌满头黑线,目光遥望向九重石阶上的帝宫,她道:“若小爷被皇上惩处降罪,小爷就跟你绝交!”
齐南天自信的挑眉,“不可能的,皇上见着你,只会高兴不会生气,况且皇上这会儿在寿安宫,你是见不到他的。”
长歌美目一睁,“什么……”
“就这样,本官先走一步!”
齐南天说完,车夫调转马头,一马鞭挥下去,马车“哒哒”的跑远了……
长歌几乎想掩面泪流,这个该死的齐南天,害她纠结矛盾这么久,可临到头来,又该死的失望!
原地跺了半天脚,长歌才怀着满肚子的气走出宫道,往含元殿行去。
一路上被三道关卡阻拦,亮出刻着“齐”字的令牌,大内侍卫统一放行,长歌缓缓踏上汉白玉的九重石阶,目视前方,拾级而上。
心,怦怦怦,跳得极快,哪怕已知尹简不在宫中,她依然莫名的紧张。
第一次来含元殿,她因月事肚子痛,尹简抱着她送她出宫;第二次来此,他拿鸡毛掸子打伤她,发现了她是女儿身,后来他再次抱着她连夜带她走。
记忆中,他总是在抱她,那是公主抱的姿势,安全而温馨。她靠在他怀中,可以听到他的心跳声,每次与他共乘马车,他总会吻她,千方百计的占她便宜,他望着她的眼眸中,总是充满宠溺的柔情。
可是,那样的尹简,以后不会再有了。
长歌自嘲的勾唇笑了笑,没精打采的走到殿外停下,尹简既然不在,她的胆子自然大了些,将令牌递给守殿的大内侍卫,她道:“我乃羽林军孟长歌,前来求见婉郡主,请予以通报!”
“请稍等。”大内侍卫检查了令牌后,有意多瞅了几眼长歌,这个少年私下里早已是皇宫的传奇人物,天子在校场内众目睽睽之下抱走他,殿外石阶下再次抱人离开,仅这两件事,就令这些擅长察颜观色的侍卫不敢怠慢为难。
长歌抱拳,“谢过。”
侍卫将令牌还给长歌,转身进了含元殿。
不久,侍卫归来,却道:“婉郡主玉.体不适,正在休憩,未醒之前,宫婢不敢通传。”
长歌一听,心下立急,“哦?婉郡主病得严重么?传太医看过么?”
“此事我等不知。”侍卫摇头,语气略为客气的道:“请你先回去吧,可改日再来求见婉郡主。”
长歌皱眉,“不行,婉郡主生病了,见不到她我放心不下。”
“这是帝宫,除非婉郡主传你入内,或者皇上特许,否则你不能踏进半步!”大内侍卫闻听,神情变得严肃冷然,职责所在,哪怕对方得君心,他亦不敢徇私。
长歌想了想,决定妥协,“那,那我在这儿等等吧,若婉郡主醒来,请务必帮我通报一下。”
“可以。”
“谢过兄台!”
长歌惆怅不已,走到偏侧方的台阶上坐下,她双掌撑头,盯着地面铺着的汉白玉的纹路,心里乱糟糟的。
尹婉儿竟然病了,齐南天的担心果然有道理,上午仅仅见了李霁尧一面,尹婉儿便支撑不住了,哎……
情这东西,真是害人不浅啊!
时间分秒流逝,长歌心事重重,越等越烦燥不堪,便开始胡思乱想,想得脑子都似要炸开了!
帝宫拐角一隅,数道人影缓步而来,几名太监在前,御前侍卫殿后,帝王居中而行,单手负在身后,手臂被宋绮罗轻挽着,妖娆美艳的女子正在说笑着什么,他微垂着头倾听,唇边挂着浅浅淡淡的笑痕。
待行过拐弯,一行人沿直线步向帝宫。
不远处,一身着羽林军红衣铠甲,正抱膝而坐的娇小身影,猝然落入眼底,高半山、良佑等人皆是一惊,下意识的纷纷望向尹简,后者却没有察觉,依然与宋绮罗相谈甚欢。
虽然那团红影的脸庞埋在了膝盖里看不清楚,但敢私来内皇城的羽林军,除了孟长歌那小混蛋,还能有谁?
高半山咽了咽唾沫,决定还是提醒一下帝王,“禀皇上,殿门外坐着一个人,好像是……是孟长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