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伊始,春寒渐减,天地间一片澄明,飘荡的风也和煦了几分。
自那日沈荣华要了指教,确定是沈阁老在那边不安心,沈慷又被踩得鼻青脸肿,篱园这几天安静了。入夜后,祠堂里还有响动,也不象那两天这么激烈了。
府里来的主子和篱园的下人对祠堂也不那么恐惧了,可还没有人敢靠近,因为“老太爷”惦记儿孙,还没走。指教也给了,“老太爷”因什么事不安心也暗示了,只是事儿还没平复,依旧不能让“老太爷”放心地走。“老太爷”暗示的事儿要想平复必须沈家现任的当家人出面,可沈家的当家人已经卧倒几天了。
那日,沈慷父子一进祠堂的门,祠堂突然起风,沈慷就被沈谦昱撞倒,又被压住了。随后,也不知道有多少只脚踩蹋了他,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践蹋了他。总之,沈慷伤得不轻,这次的跟斗栽大了,看来“老太爷”是真的生气了。
沈谦昱刚满十六岁,正是筋骨最后发育的阶段,又有沈慷垫底,他只受了些皮外伤,还不算重,也好恢复。沈慷的情况可就差强人意了,他的鼻骨断了、手筋拧了、脚腕崴了、肋条骨还折了两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破皮红肿的部位比比皆是。直到昨天,沈慷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看到自己成了这样,又气昏了。
沈荣华这几天天天守在祠堂,亲自洒扫收拾,更换供品香烛,抄经念经,哭诉祷告安抚,夜深了才回房睡上几个时辰。她本想信守承诺,沈阁老一日不安心,她就一日不吃不喝。周嬷嬷担心她身体承受不了,反而更添烦乱,就和江嬷嬷及佟嬷嬷带下人苦求,沈荣华才把不吃不喝改成只进清茶果品,不沾油腥。
“姑娘,明天是二月二龙头节,咱们还过节吗?”周嬷嬷小心翼翼询问,这几天,篱园出了这么多事,周嬷嬷不知底细,只怕一行一言不慎会牵连沈荣华。
“过,当然要过,以前怎么过,今年照例就行。”沈荣华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付,略去前世七年的记忆不说,她以前过龙头节都是府里。今年这个龙头节不但她不能回府,篱园一下子多了数名主子,怎么过还真要花些心思。
听说篱园祠堂出了异事,沈惟又得了邪病,沈慷和沈谦昱先快马赶来,又光荣负伤了。沈谦昊护卫四太太吴氏和六姑娘沈臻萃也来了,同她们一起来的还有大姑娘沈臻静和四姑娘沈荣瑶。沈家四位老爷,两个栽在篱园,两个去京城奔丧未归,大太太杜氏回京探亲也没回来。府中不能无人主事,沈慷情况稳定后,沈谦昊就回府了。到现在,算上沈荣华这常住之人,篱园共有八主子。
“回姑娘,四姑娘来了。”燕声站在门口轻声回话。
沈荣华拧起眉头,冷声问:“她过来有什么事?”
“回姑娘,奴婢问了,四姑娘不说,只说要见姑娘。”
沈惟染了邪病,吴氏和沈臻萃是他的妻女,来篱园探望伺候理所当然。沈臻静和沈荣瑶也跟来了,为什么而来就不言而喻了。她们对外宣称是代沈老太太来探望四叔,总比直说是来找沈荣华麻烦要好听些。沈慷为女儿“着想”,怕沈臻静太闲遭人非议,赶紧牺牲了自己,让沈臻静这几天忙着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这样一来,沈荣瑶就成了闲人,太闲了,就要没事找事。
“我去祠堂的时辰到了,不能耽搁,她有事,让她到祠堂找我。”沈荣华冷哼一声,又说:“四姑娘来篱园也有几天,还没到祠堂拜祭过先人,这要是传出去肯定对四姑娘闺誉不利。鹂语,你同燕声一起去给四姑娘回话。”
鹂语咧嘴一笑,说:“姑娘放心,奴婢肯定把话传得很明白。”
沈荣华点点头,思忖了一会儿,说:“明天是龙头节,本应过得很热闹,可我们沈家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又令先人不安,不如我们采用最稳妥的方式过节。”
“依姑娘之见什么方式最稳妥?”
“我记得前朝时有一个节叫禁烟节,在清明节前一天,这一天家家户户不动烟火,只吃冷食。”沈荣华看了看众人,又说:“当年,太祖皇帝和圣贤皇太后带兵同前朝军队交战,恰巧遇到禁烟节,两位圣人怕将士吃冷食影响身体,就取消了此节。我朝开国之后,朝廷并没有明令禁止民间过禁烟节,听祖父说江东江南一带的百姓仍把禁烟节当重要的节日来过。禁烟节虽说提倡人们禁烟火、吃冷食,却能给先人们烧纸钱,说白了这就是人们缅怀先人的一种方式,是至善至孝之举。明天是龙头节,我们就用禁烟火、吃冷食的方式祭悼祖父和先祖,让他们安心。”
周嬷嬷愣了一下,说:“恐怕不妥,大老爷、四老爷和二少爷一天要服两次汤药,禁了烟火,怎么给他们煎药?老奴怕他们到时候责难姑娘。”
“嬷嬷多虑了,药可以提前煎出来,服用时用热水烫一下就行。”初霜知道沈荣华自有打算,当然全力支持,“老太爷此次显灵,四老爷生了邪病,大老爷受了重伤,不人都在议论是不是老太爷对大老爷和四老爷不满,才小惩大戒。”
“这不是小事,姑娘应该去禀报大老爷,得到他的首肯才行。”周嬷嬷叹了口气,又说:“四太太最难缠,现在她又气不顺,别让她生是非才好。”
沈荣华冲初霜眨了眨眼睛,冷笑几声,没有再说什么,看似她考虑,其实她主意已定。在龙头节禁烟火、吃冷食是告慰沈阁老的在天之灵、缅怀沈家先人不假,但也是祭悼前世被宵小恶毒之辈折磨惨死的沈荣华,与前世的自己永别。
前世,祖父一死,紧接着母亲和弟弟也背着淫污的名声去了,那时候,她感觉天塌地陷。她变得愚蠢、变得软弱,命运被别人掌控,受尽了推磨。今生,她要翻盘,以沈阁老在天之灵不安一事为契机做一篇大好文章。
至少,她要让人们知道篱园是她的领地,她在这个地方说一不二。不管是沈家的主子还是奴才,必须遵守她的规矩,必须按她的话去做。谁敢不听,让祠堂里的“老太爷”闹腾起来,她就把谁揪出来去安抚“老太爷”。
听话是一个慢慢形成的好习惯,凡事都有一个开端,她已经瞅准了给别人培养习惯的机会。万事开头难,既然决定要这么做,她就要迎难而上。
有些问题她解决不了、震慑不住也没事,不是还有“老太爷”给她撑腰吗?
“姑娘是怎么想的?”周嬷嬷见沈荣华陷入沉思,试探着问。
“什么怎么想?嬷嬷是在问龙头节怎么过的事吗?”沈荣华笑了笑,说:“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就按禁烟节的习俗过,大老爷、四老爷和二公子要服药,就按初霜说的方法。要想让祖父心安,不拿出诚心诚意怎么算至孝至善?”
周嬷嬷知道沈荣华心意已决,长叹一声说:“姑娘还是好好想想,考虑周全。”
“我知道。”沈荣华刚想再开口,见鹂语在门口探头,就先让她进来了。
“回姑娘,四姑娘走了。”鹂语看了看沈荣华的表情,又回道:“四姑娘说她不会去祠堂,她去找大姑娘了,还说等回府告诉老太太,让姑娘好看。”
“是她亲口说不会去祠堂的吗?”
“是四姑娘亲口说的,不过,是、是奴婢把她绕进去了,她才说的。”鹂语把自己和沈荣瑶的对话重复了遍,又偷眼观察沈荣华的喜怒。
“不错,你是个嘴巧心灵的,等祖父安心了,我会好好赏你们。”
“多谢姑娘。”鹂语带头,其他几人也跟着向沈荣华行礼道谢。
沈荣华点了点头,亲自跟鹂语说了刚才决定的事,停顿片刻,又说:“我不管别处,在篱园,明天龙头节就按禁烟节的习俗去过。雁鸣去告诉佟嬷嬷,让她安排茗芷苑带头准备,有人问起,就说是我临时决定的。周嬷嬷带鹂语去跟江嬷嬷说,给她带上二十两银子,让她该赏人就赏人,该买东西就买东西,别委屈了大家。银子从我体己里出,有人问,就说这是我对祖父的一片孝心。初霜,你去准备几样礼物,我要去看看大老爷和四老爷,这件事我要亲自跟他们说。”
“是,姑娘。”周嬷嬷等人按沈荣华的吩咐各自去办事了。
沈荣华喝了一杯清茶,跟初霜交待了几句,就带着两个小丫头去了祠堂。祠堂里还是很乱,但总归比前几天整齐了一些,至少看上去不象被故意糟践过。沈荣华在祠堂里转了一圈,边溜达边跟“她祖父”说话,主要是说把龙头节当禁烟节过的事,还说要是有人不守孝道、不尊先人,就请“她祖父”出手小惩大戒。
两个小丫头在沈荣华溜达的时候就开始收拾祠堂了,两人都不出声,干活非常卖力,只怕成为“老太爷”小惩大戒的对象,弄不好连小命都保不住了。
初霜进到祠堂,说:“姑娘,礼物都准备好了。”
沈荣华接过初霜递来的礼单一看,差点笑出声,这丫头给沈慷和沈惟准备的礼物和给“老太爷”的供品一模照样。一大包点心共四样是周嬷嬷做的;一篮子水梨是庄子上产的;一袋子干果有枣、核桃和栗子都是府里分下来的;还有一包长生果是初霜炒的,蒜香味,这个送给他们,沈荣华还真有些舍不得。
前几天,沈荣华又让人给虫七送去了点心,虫七客气回礼,回了一小袋长生果,大概有五斤重,估计是他从揽月庵得的。不管是沈荣华给虫七送点心,还是虫七给沈荣华送长生果,都尽量掩人耳目,让沈荣华信任的小厮秋生出面。
也不知是怎么走漏了风声,虫七给沈荣华送长生果的事让驴小七和王小八知道了。这两小厮充分发挥他们家主子慷慨大方的风范,一下子给沈荣华搬来了十袋长生果,足有二百斤。若不是沈荣华压着,他们早搬着长生果向虫七挑衅去了。
现在,沈荣华不缺那两盘长生果,可送给沈慷和沈惟,她就觉得不值了。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沈荣华才说服自己,拿精贵东西送人其实就是变相的示威。
“姑娘,我们现在去前院看大老爷和四老爷吗?”
“再等一会儿,等篱园的主子奴才都知道我的决定之后我们再去。”沈荣华笑意吟吟,消息发布出去,人们马上就会有反应,她也好对症下药。
“明天要过禁烟节的事姑娘告诉老太爷了吗?”初霜抬起头四下看了看。
“我一到祠堂就说过了,祖父体谅我一片孝心,肯定会帮我的。”沈荣华看向房顶,以眼神告戒那只——若不帮我,就断了你的口粮、香粉和洗澡水。
初霜抿嘴一笑,又赶紧跪到供桌前,向沈阁老和沈家虚祖的灵位跪拜。沈荣华轻叹一声,也跪下了,对着沈阁老的灵位慢慢闭上了眼,心中思潮翻涌。
……
篱园占地面积很大,却只有两座独立的院落,其余都是排排散房。前面是一座小三进的院落,无匾额无名号,称前院。沈阁老在世时常住篱园,前院就是他的居所及书房。一片湖溏相隔,后面是茗芷苑,一座小二进的院落。
沈慷是沈家的当家人,又光荣负伤最重,理所当然住篱园最好的房子。那日他受伤昏迷之后,管事做主让他到前院正房养伤,正是沈阁老生前住的地方。昨日,他醒来看到自己变成这样,又气又怕,在昏过去之前,还交待管事赶紧搬走。
于是,沈慷父子就搬去东跨院养伤了,沈惟一家在西跨院,倒也对称。沈慷住在东跨院正房,沈谦昱在厢房,沈臻静衣不解带照顾父兄,只能在正房的软榻上休息。他们带的仆从不少,就有些拥挤了,除了贴身仆妇,其他都住在散房。
这样一来,沈荣瑶这个沈臻静的忠诚追随者就变得很多余了。刚开始,沈臻静需要人帮忙,她就和沈臻静一起照顾沈慷父子,并轮流在软榻上休息。沈慷情况好转,沈臻静让她好好休息,就让几个大丫头挤挤,把角房腾出来给她住了。
沈荣瑶很生气,她怎么说也是津州内阁大学士府的四小姐。虽说她现在还是庶出,不过只是暂时,等万姨娘扶了正,她就是沈家二房堂堂正正的嫡女了,和沈臻静平起平坐。而沈荣华被沈老太太记在了一个外室名下,就要比她低一头。
可是,沈荣华在篱园独居一个院子,而她却跟奴婢挤在一起。是沈臻静安排的,她不敢跟沈家长房嫡长女怄气,就把这笔帐记到了沈荣华身上。一想起沈荣华住得舒舒服服,她就气得双眼冒火,恨得心如刀剜。
她去找沈荣华,想出口恶气,没想到连门都没进去,就被鹂语那个小丫头挡住了。鹂语牙尖嘴利,还给她扣了一顶不懂孝道的大帽子,气得她浑身发抖。回到东跨院,她本想去挑拨沈臻静,一起对付沈荣华。没想到连房门都没进去,就被沈臻静的丫头三言两语打发出来了,令她极其尴尬。
“姑娘,不如我们去看看四太太。”说话的是大丫头白茶,人很灵透,很得沈荣瑶和万姨娘的信任,“四太太最看不惯二姑娘,早就跟她憋着一口气呢。”
沈荣瑶点了点头,说:“我是该去看看四叔,这几天光照顾大伯了。”
“见到四太太,姑娘不说别的,就说初霜那小蹄子得二姑娘喜爱,就能挑起四太太的怒火。六姑娘先前就和二姑娘不对付,四太太一直想给六姑娘出口气。”
大太太杜氏要回京城探亲,四太太吴氏就想接管当家大权。杜氏不放权,为应付沈老太太,就把绣房交给吴氏打理。之前,初霜在绣房干活,因为六姑娘沈臻萃的一件衣服没做好,被吴氏差点打死。杜氏大做文章,害得吴氏还被沈阁老狠狠训了一顿,还禁足了三个月。这次吴氏正式接管绣房,就把和杜氏的气撒到了初霜身上。她又打了初霜还不算,又鼓动沈老太太把初霜送到怡然居做大丫头。
初霜没贴身伺候过主子,也没学过在主子身边伺候的规矩。吴氏出这个主意是想连初霜带沈荣华一起调理,没想到却打错了算盘。沈荣华把初霜当宝,要知道这件事是吴氏促成的,不管是不是阴差阳错,沈荣华都要重谢吴氏。
沈荣瑶冷笑几声,说:“我带青桃过去,大姐问起来,你就说我去祠堂了。”
白茶点头应是,又说:“青桃去看江嬷嬷了,她想给姑娘打听些消息,一直不得闲儿,今儿才有时间。姑娘稍等一会儿,奴婢这就派人去叫她回来。”
两人正说着话,就见青桃匆匆进来,连礼都没行,就凑到沈荣瑶耳边低语了几句。沈荣瑶一听,腾得一下站起来,又慢慢坐下,跟白茶和青桃低声商量。
“龙头节当禁烟节过,我还真没听说过,这不是自找不吉利吗?”沈荣瑶狠狠咬牙,恨恨地说:“这可是沈荣华自找的,可别怪我下手不留情面。”
“姑娘去看四太太,顺便说说这件事,篱园没女主人,也该四太太当家不是。”
“我这就去,走,青桃。”
……
今天早晨,沈慷又一次醒来,想到自己那天刚一进祠堂的门,就栽了一个大跟斗,差点被踩成肉饼,他又气又恼,恨恨地咬紧又酸又麻又软的牙齿。他咬牙有动作太狠,牙齿没咬碎,却牵动了身上的伤,疼得连吸了几口冷气。
“父亲,你醒了?”沈臻静听到动静,赶紧从脚榻上坐起来,疲惫憔悴的脸上露出喜悦,“父亲,你觉得怎么样?哪里还疼?我让人去叫大夫。”
沈慷身上的伤慢慢好转,疼痛稍稍减弱,只是有些皮外伤正在好转,酸痒得钻心。如此负伤是一件相当没面子的事,他不想跟女儿说,只好自己忍着。
“静儿,你怎么睡在脚榻上?丫头们呢?”沈慷鼻骨折了,说话瓮声瓮气。
“父亲昨天醒了,刚过一会儿又昏过去了,女儿不放心,就留下来亲自照顾父亲了。”沈臻静在沈慷背后塞了一个软枕,扶着他坐起来,又说:“大夫说父亲要是能坐起来,就好多了,父亲放心吧!二哥已经能下床了。”
沈慷点了点头,没说什么,他不好意思说自己昨天醒来,想想栽跟斗的事觉得很窝囊,身上也不舒服,又疼又气,才昏过去的。还有他的二儿子沈谦昱,平常挺机灵稳重的人,关键时刻却毛手毛脚,这不是有失他的教诲吗?
沈臻静端来一杯温水服侍沈慷喝了,又说:“药快煎好了,米粥也在火炉上热着呢。父亲先喝药,喝完药再吃些米粥养养胃,一会儿我再给父亲敷药。”
“辛苦你了,静儿。”
“父亲怎么能和女儿道辛苦?女儿是父母所生、父母所养,在父母膝下尽孝也是天经地义,父亲这么说不是折女儿的福吗?”
沈慷很满意沈臻静这番话,他重重点点头,又长长叹了口气。他的女儿这么知书达理、这么贞静温顺,他的父亲怎么就看不到呢?想到沈阁老把沈荣华带在身边教养,对沈臻静如同其他孙子孙女一样,他心里就愤愤不平。就在他心里懊恼不满的时候,另一个想法在他心里萌生。是不是他的父亲沈阁老知道他对先人不满,才在他进祠堂的时候给了他一个教训?让他受伤不说,还大丢了脸面。
“静儿,你对祠堂的事怎么看?”沈慷起初听说祠堂里发生异事、沈惟得了邪病,他大斥荒谬,尽管他自己听到风响栽倒摔伤,他仍对此半信半疑。
“女儿听从父亲教诲,从不信怪力乱神之说,事情越是传得神乎其神,就越是有人在背后搞鬼作怪。”沈臻静冷笑几声,眼底的讥笑一闪而逝。
沈慷沉下脸,问:“你认为是谁在搞鬼作怪?”
“女儿也不清楚,此事还需慢慢查。”沈臻静怀疑沈荣华,但她不会现在就跟沈慷说,她要想办法逼沈荣华自己现形,“父亲有伤在身,还是先养好了伤再说这件事。女儿认为当务之急先要安抚众人,以防为主,免得再出事。”
“我的女儿果然聪明,为父也是这样想的。”沈慷对沈臻静的言辞思量十分满意,他现在有伤在身,被困在床上,做什么事都心长手短,力不从心。
沈臻静刚要安慰沈慷,就听有丫头来报,说杜管事有要事求见。杜管事这几天多次来求见沈慷,总说有要事,却不跟沈臻静说。沈臻静心里有气,她本想以沈慷未醒支走杜管事,不让他打扰,被沈慷拦住了,并让丫头请杜管事进来。
“奴才见过大老爷、大小姐。”杜管事左腋下夹着一个包袱进来给沈慷和沈臻静行礼,没等沈慷问,就从包袱里拿出那日在祠堂拣到的沈阁老生前穿的衣服给沈慷看,又凑到沈慷身边讲述了那天拣到衣服的事以及他的猜想。
“荒唐。”沈慷拿过那件衣服,确定是沈阁老生前穿过的,又拿过那块玉石印章仔细查看,皱眉说:“这一定是有人故意捣乱、惑乱人心。”
“父亲,修竹老人是谁?”沈臻静看到沈阁老的衣服上印满红章,很是闹心。
“为父也没见过此人。”沈慷沉思片刻,又说:“听你四叔说他是一个隐居乡野的老学究,擅长临摹名家画作,尤其是前朝大家的传世名作。他临摹的画作惟妙惟肖,连鉴赏名家都难辨认,很受名作赝品的收藏者喜欢。你四叔曾从他手里弄到过几幅画,只花了几两银子,转手卖给不懂鉴赏的人赚了不少银子。”
沈慷当然不会告诉沈臻静和杜管事,沈惟卖赝品画作所得的银子都是跟他四六分的,他得六,沈惟得四。他更不会说他和沈惟把修竹老人临摹的《苍山风雨图》给了五皇子,让五皇子借怀王的手送给圣勇大长公主。圣勇大长公主早就不议政、不带兵了,却仍能左右皇上的想法,他们想试试大长公主这潭水还有多深。
这些事都交给沈惟去操作,他只负责收银子、等结果,对修竹老人还真是只有耳闻,未见真身。修竹老人的印章怎么会出现在篱园的祠堂?又怎么会沾着红艳艳的印油印在沈阁老生前穿过的衣服上呢?这究竟暗示这什么?
第一感觉,沈慷就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可他一时又摸不到头绪。
沈臻静见沈慷沉思,笑了笑,说:“父亲谦逊诚挚,礼贤下士,四叔说那修竹老人只是隐居乡野的学究,父亲为什么不把他请到府里来作画?”
“是呀是呀!把他请到府里好吃好喝善待,让他临摹名家画作,再拿出卖钱不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吗?”杜管赶紧附和,说出最实在的话。
沈慷瞪了杜管事一眼,又笑着对沈臻静说:“为父倒是想过把修竹老人请进府,可听你四叔说他嗜酒如命,酒醉之后言行无状,还经常骚扰女眷,很是惹人嫌恶。你祖父最不喜放荡形骸的人,为父就放弃了这个想法。”
这倒是真话。
沈惟在倒卖修竹老人临摹的画作时,沈阁老已致仕回津州荣养,而沈慷还在京城做官。要想那些画作卖上大价钱,他就不能把修竹老人养在京城,免得泄露消息被言官弹劾。又不能把修竹老人养在津州,一来是怕沈阁老不喜欢,二来他也怕沈惟背着他把事情做得太张扬,影响了他的仕途政绩。
沈臻静想了想,说:“女儿觉得这件事不简单,不管是有人设计阴谋,还是祖父……似乎都在向我们暗示一些事。这些天,祠堂一直不安静,四叔又得了邪病,我认为都跟这件事有关。杜管事,衣服和印章是你拣到的,你说呢?”
杜管事忙点了点头,说:“老太爷与修竹老人不相识,按理说不该管他的闲事。会不会在祠堂里闹腾的不是老太爷,而是修竹老人呢?”
“胡说。”沈慷斥责了杜管事,再见沈臻静一脸深思,转念一想,又觉得杜管事的话虽说荒谬,却不无道理。可修竹老人为什么到沈家设在篱园的祠堂来闹腾呢?难道修竹老人……沈慷脑海里闪过一个很血腥的场面,又想到了沈惟。
“大老爷,小的以为这件事该问问四老爷,他跟修竹老人打过交道。”杜管事试探着建议,其实他在心里认为沈惟做了亏心事,连带沈慷也遭了报应。
“不可。”沈臻静见沈慷和杜管事都看她,忙笑了笑说:“女儿听说四叔直到现在还没好,我们还是别打扰他了,想知道事情内幕,可以派人去查。”
“静儿说得有道理,修竹老人的事不能惊扰你四叔。”沈慷向杜管事招了招手,说:“你带人去查,马上去,记住不能让老四听到风吹草动。”
“奴才遵命。”杜管事又跪到脚榻上同沈慷商量调查此事的细节。
沈臻静听到门外有动静,忙问:“谁在外面?”
“奴婢白雨,大老爷的药煎好了,奴婢想送进去,又怕打扰了主子。”
“你交待给我的大丫头玉白就好,一会儿让她送进来。”
“是,大姑娘。”白雨找到玉白交待了一番,就匆匆离开了,刚走到前院门口,就见沈荣华和初霜迎面走来,她赶紧迎上去跟沈荣华低语了一番。
“白雨,你做得很好,你先回去吧!”沈荣华面带微笑,目送白雨走远,才对初霜说:“大鱼咬钩了,还要请虫七出面,帮我们收网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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