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和尚将故弄玄虚发挥的淋漓尽致,一张油腻的大脸始终带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盈盈笑意。陆九已经从最初的厌恶、惊讶、质疑转变为了五体投地般的折服。他的每一句解释都恰到好处,又永远不会将话说透,总是留给你遐想的余地。
李信都不由得佩服起这个叫介休的邋遢和尚,如果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明朝人,恐怕也很难经受得住这一番故弄玄虚的诱惑吧。什么天下大乱,不世出的英雄,都是狗屁。自己有着后世五年的见识,还是先知呢。想到这里,他心念一转,一个邪恶的念头涌上了上来,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何不陪他玩玩。
附近人多耳杂,李信拉住那介休和尚胳膊道:“大和尚,咱们借一步说话!”
介休欣然允诺,紧了紧肩上的乾坤袋,一伸右手,唱到:“施主先请!”
李信也不客气,率先向镇外走去,“大和尚你说咱们曾经见过?”
如果按照这个时代的人出于对出家人的尊敬,应他叫一声“法师”或者“大师”,但李信本就心存戏虐,又觉得这和尚无事献殷勤肯定没安好心,所以对他并不客气。那邋遢和尚介休也似听不出李信口中的轻佻之意,依旧神色如常。
走了十几步,远离开吵杂的人群,李信停住脚步。
“有一事想请教大和尚!”
“施主但讲!”
李信紧紧盯着介休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大明江山春秋还有几何?”
陆九被这句话吓的一哆嗦,心道,难道十三哥自己也有此意?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李信。
那介休眼中闪过一抹异色又于瞬间消失,这当然没能逃过李信的眼睛,由此更加断定此人心中有鬼。却听他黯然道:
“总超不过两手之数!”
“当今皇帝呢?”
“亦不超过次数!”
介休两个问题回答完,面色平静的就像在说阿猫阿狗一般,寻常百姓若听到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语,连捂耳朵都来不及,岂会如此从容镇定,若说他心中没鬼那才是见鬼了。这货难道是专门劝人造反的专业户?
而且让李信感到意外和震惊的是,这两个问题他都回答的**不离十,现在是崇祯十一年,如果按照原本的轨迹,还有六年李自成就将攻陷北京城,崇祯皇帝煤山自尽。他说这两手之数,将这个数字的区间缩小成了五到十,抛开神怪之说,此人对时局的估算也惊人的准确。
正待详细询问,却不料那介休已然转头离去,头也不回的抛下一句话:“施主既然决心北上,何必在此踟蹰,他日有缘必将再会!”
李信愣住了,这货居然连他的心思的猜到了,简直是妖孽。
刚想拦住他一问究竟。
却见几个闲汉突然拽住了介休,不怀好意的道:“大和尚袋子里可有吃的?”
介休警觉的一把将乾坤袋抱紧。
“没有,没有,什么都没有!”
其中一个闲汉笑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大伙看看,那袋子满满登登,大和尚不老实,兄弟们说怎么办?”
“还聒噪个屁,抢吧!”
那闲汉不再废话,伸手就拽介休的乾坤袋,岂料介休死死抓住不放手。闲汉恼怒一脚将他踢到在地,喝道:
“松手!”
“不松!”
“不松是吧,兄弟们给我一起揍!”
鼻青脸肿红的介休喊道:“我跟你们拼了……”
陆九见状便要上前去帮那邋遢和尚介休解围。
“大师被几个无赖缠上了,俺去……”
却被李信一把拦住,“先看看再说!”
这货一登场就将自己包装的低调奢华有内涵,也让他出出洋相,看他有什么办法脱身。
百姓瞧见出了乱子,纷纷围了过来瞧热闹,还有闲不够乱的成心起哄。李信和陆九抱着膀子在路边也一道看起了热闹。
介休终于不敌几个闲汉,乾坤袋被抢了过去。那闲汉揪住乾坤袋两角,正要一把将袋子撕碎,只觉得后脑剧痛,紧接着乾坤袋被人抢走,刚要暴怒,脖颈间又是一凉,一柄雁翎刀架在了肩上。
鼻息间冲着刀身上的血腥味,那闲汉只觉得胯间隐隐发热。
“给大师赔礼!”
陆九激昂乾坤袋扔到介休身前,又沉声命令那闲汉。
闲汉许是吓的呆住了,一时间没有反应,陆九手腕用力,锋利的雁翎刀便在他脖颈间划破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匍跪在介休身前。
“大师饶命啊,大师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和小人一般见识,您就当小人是个屁,把小人放了吧……”
介休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捡起自己的乾坤袋,在肩上背好,最后狠狠踢了那闲汉两脚算是解气。末了还来了一句。
“出家人不和你这泼皮一般见识!”
陆九两眼一瞪,喝道:“还不快滚!”
几个闲汉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的跑了,陆九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身上带着杀气,寻常人见了这阵势,吓得再不敢靠近。
李信这时才走过来,揶揄道:
“大和尚,可算得今日这血光之灾?”
言下之意,你连自己眼前的小小厄运都算不出来,又有什么本事去算一国的国运。
介休脸色涨红,陆九上来解围,“大师看看可丢了什么物什?”
“多管闲事,你不来贫僧也快把几个泼皮解决了!”
介休白了陆九一眼,转身便走,出去没几步,脚下突然绊了个跟头扑倒在地,那=肩上乾坤袋上的绳子竟然断了,里面物什立即撒了满地,净是些瓶瓶罐罐,期间还散落着几个馒头。
陆九愕然!远远瞧热闹的百姓,则忍不住嗤笑起来。
介休低着头也不说话,草草散落在地上的将东西装进乾坤袋,头也不回的跑了。
李信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这和尚说之前他们见过,便问陆九。
“陆九,咱们见过这货吗?”
陆九歪着脑袋想了半天,摇摇头。
……
月亮高高挂起,映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地上,一支千人队伍正在小心翼翼的摸索前行。
“阁老高明,咱们走了这武清霸州一线果真没遇着几个鞑子。前边过了任丘就可以转向直奔高阳。”
这一行人正是当今内阁首辅刘宇亮与熊开元。
刘宇亮一听到高阳就头疼的直皱眉,据说从河间到高阳,多尔衮和岳托的数万大军都集结在这一代狭长的地域里,如今一头撞进去,生死未卜。
“唉,这也是赶鸭子上架,主忧臣死,老夫身为内阁首辅不为圣上分忧,谁还来为圣上分忧?”
与之并驾却蛮了半个马头的胖子正是熊开元,他不以为然的道:“阁老所言自是在理,您一片赤诚之心,卑职看在眼里,感佩于心,普天下敢于亲身犯险的内阁首辅,除了您还能有谁?”
一番肉麻之极的话说出来,入了刘宇亮的耳朵,让他浑身通透,舒服极了。不过熊开元话锋一转。
“但内阁首辅岂是用来冲锋陷阵的?如此还要将军们作甚?卑下曾私下里和同僚提及过此事,大家都认为此事定然有鬼?”
熊开元的话立即引起了刘宇亮的关注。
“有鬼?”
“对,这是有人在暗中使绊子!想把阁老撵出京城去!”
刘宇亮听到熊开元是这种解释,叹了口气。
“玄年那,你是没在那奉天殿上,这事怨不得别人,圣上当时逼急了,如果当时老夫不出来……”
刘宇亮又是一声叹息。
“圣上震怒之下,老夫轻者乌纱不保,重者降罪戍边。”
也是情绪激动之下,他竟说出了在官场多少年也不曾吐过半个字的内心真实感受。
熊开元并没有因为刘宇亮的敞开心扉而大有知己之感,反而心中腹诽。
“罢官也好,戍边也罢,好歹还有命在,如今自讨苦吃,可能要连性命都搭进去了呢。你愿意送命也就罢了,还来坑老子,要不是为了那而万两银子,老子何至于此啊!”
熊开元在暗自腹诽刘宇亮为了官不要命,就没想想,他自己不也是为了钱不要命了吗?
“阁老身在局中啊,此事您只看到了能看到的,看不到的呢?”
“此话怎样?”
“阁老请想,您如果出京谁受益最大?如果您一去不回谁又受益最大?退一万步,假如您没主动出京而被圣上降罪,谁的受益又最大?”
刘宇亮暗自沉思。将朝中重臣虑了一遍,满足这个条件的人不超过三个。
一是杨嗣昌,二是薛国观,三是张四知。张四知与其颇有交情,其人又不善于朋党,凭借皇帝撑腰不可一世,基本上可以排除在外。剩下的杨嗣昌和薛国观,这两个人都脱不开嫌疑,自己倒台了,他俩上位的机会就非常之大。
熊开元继续抛出让刘宇亮气愤不已的信息。
“杨嗣昌曾在那日朝会前一晚,匆匆入宫,这一点当夜的当值大臣曾经目睹,在宫中待了不下两个时辰,直至夜深才出宫,杨嗣昌究竟在圣上面前说了什么?为什么第二天圣上就当殿发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