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周瑾混在难民堆里,李信一颗心倏地沉了下去,此人虽然是高阳县的教谕,但却是高阳县城中仅次于鲁之藩的第二号人物,难道?没等李信细问,刘权第一个冲了上去,照着冒出头来,哭号不止的周瑾左右开工就是一顿耳光。
刘权抽的极狠,口中还骂声连连。
“让你引鞑子来,让你引鞑子来,俺死了这么多兄弟你给偿命吗?”
难民们原本得救的喜悦心情还没来得及绽放,就被刘权这一顿恶狠狠的耳光给抽了回去,吓得纷纷后退。陆九在一旁抱着肩膀冷眼旁观,他早就看不惯周瑾那一副哭丧脸死鱼眼的德行,让刘权揍一顿,教训教训,也乐得瞧这个热闹。
“你……你这匹夫,敢,敢与本官动手?”
周瑾一张嘴,刘权更愤怒了,这厮还敢骂自己匹夫,一时间热血上涌,后边在骂他什么也顾不得听没听清,这一回却是拳**加,劈头盖脸揍的更结实了。
“俺揍死你个驴日的……”
一群人各怀心事,围成一圈看周瑾挨揍,有好事的军卒还纷纷叫起好来。周瑾自记事起何曾受过如此羞辱,无奈手无缚鸡之力,便咬牙死死挺着,不但没一句求饶的话,还不时的怒骂刘权,但一顿怒骂只能换来刘权更猛烈的拳头。
周瑾骂完刘权又骂李信。
“李信贼匹夫,你敢叫贼子殴打朝廷命官,就不怕大明王法要了你项上人头吗?啊……唔…… ”
李信初时也是想让刘权教训他一下就算了,没想到这货竟然开了群嘲模式,见人就骂,这回还真就不能轻饶他了。但也不能让红了眼的刘权继续揍下去,万一打死了这可不是李信所愿,于是上前拉住刘权。别看刘全在百姓面前凶神恶煞,但在李信面前立即变得像一头温顺的小绵羊,停下了手中拳头,犹不解气,又咳了一口大浓痰吐了下去,那周瑾刚好抬头,便结结实实的吐到了他脸上。
周瑾任由浓痰挂在脸上,反而变本加厉。
“李贼,要么你把本官打死,否则早晚有一天本官要用手中这三尺王法斩了你狗头!”
周瑾的两颗门牙被刘权悉数打掉,说起话来呼呼漏风,口齿也变得不清晰起来,样子带起几分滑稽,惹得众人一顿爆笑。
刘权乍闻周瑾竟然自称本官,说话又文绉绉的,又似与李信认识,难道?一颗心不由得七上八下,自己别是有眼不识泰山打了朝廷的文官,自己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有了这一层想法,刘权顿时蔫了,往后蹭了蹭试图躲在李信身后。
李信则让周瑾气的哭笑不得,这货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明明是自己救了他,这货不但没有一句感谢的话,反而破口大骂,真是挨揍也活该。
“周大人,你不在高阳城好好的作威作福,混在难民堆里作甚?”
陆九在一旁阴阳怪气的开了腔。原本还斗志昂扬准备再大骂一番的周瑾,立即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低下头去,声音竟带了几分哽咽。
“高阳城破,大家都跑散了,孙,孙阁老也生死不知……”
继而嚎啕大哭。
“哭,哭个鸟,当初你怎们这帮昏官若不是合起伙里害俺十三哥,焉能有今日?”
陆九继续冷嘲热讽。
“周瑾一心为公,当时情景,谁都要谨慎从事!”
周瑾止住哭声一字一顿的反驳。
李信喟然一叹,高阳城终究还是破了,陆九所言未必,自己就算在高阳城中,又如何挡得住所有鞑子主力大军齐齐攻城?这是他最初也不曾想到的。他倒希望此时遇到的是鲁之藩,而不是这讨人厌的周瑾。
“教谕大人,您扪心自问,对李信可就没存了半点偏见吗?”
李信冷然问道,周瑾一时语塞。
刘权听说自己揍的是高阳县教谕,而这教谕又是跟在孙承宗左右的人物,虽然孙承宗此刻下落不明,但万一再来个柳暗花明,他身边的人也跟着水涨船高,自己这不是结下了死仇吗?
但听李信的话锋,似乎与此人有着很深的芥蒂,一团希望之火又腾了起来……看来紧跟着特使的脚步才是长策……但周瑾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堕冰窟。
“李信,你不过是一介马贼囚徒,是沾了鞑子入寇的光才得以活命,朝廷赦免了你的死罪,你难道不该感恩图报吗?有什么资格在这挑三拣四?”
什么,什么?刘权一时间有点跟不上两人言语中的思路。马贼,囚徒,特赦?这是怎么回事?他看看破衣褴褛的周瑾,又看看满身沧桑的李信,似乎明白了什么。
李信都存了一刀将周瑾砍杀的心思,这货自持出身正途,虽然没有主观上的谋私之念,但却器局狭小之极,掰扯这种事是不是也得看看情形?如今敌情不明,随意指摘一名领兵军官的不堪是否会对军心造成动摇。还有那刘权本就是墙头草,自己仗着一个假特使的身份才将其镇住,一旦露了怯,这货在趁乱造反,后顾不堪设想啊。
那周瑾就半点顾虑都没有想过吗?脑袋里装的都是草还是屎?徒逞了一时的口舌之利。
李信一颗心也逐渐冷了下来,既然你如此不识大体也别怪李信无礼了。
“陆九何在?”
“属下在!”
“将这满嘴喷粪,霍乱军心的疯子给我捆了!如再敢吐半句狂言,军法行事!”
陆九轰然应诺,大步上前,惊得周瑾连退数步。
“你,你要干什么,本官……”
陆九哪里会和他啰嗦半句,似老鹰捉小鸡一般拧住周瑾双臂,同时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块破布将他那张招人恨的嘴给塞住。左营的军卒赶紧上前,三两下就把周瑾给捆成了一个粽子模样。
刘权又糊涂了,按说听了周瑾所言,他觉得自己隐隐明白了点什么,可一瞬间李信就把周瑾给捆了,而且还要治他霍乱军心的罪,马贼可没这般胆色手段吧?随即,暗骂自己,当真糊涂,这两位大人摆明了实在斗法,不过特使大人有兵权在手,那什么教谕不过是落架的凤凰,自己怎就犯了糊涂?
一场因为周瑾出现而酿成的危机被李信化解,但他的心情却愈发沉重。高阳陷落,自己北上的理由也没了。此时,他又该何去何从?
……
大明京师戒严已经一月有余,大雪连下了几场,草木枯黄,一片萧索苍凉。紫禁城奉天殿,大明天子朱由检满脸怒容,自王朴离京后,他便没得着过好消息。
今儿一上朝报讯的官员带来了一个令他五雷轰顶的消息,高阳城陷,孙承宗殉国!朱由检为此大发雷霆,将朝臣上上下下数落了一个遍。然后便让群臣想办法,想不出来谁都不许回家。
大臣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却是谁也不敢露头,生怕被皇帝派去前线送了老命。
可转到中午又来了报讯的使者,带来了一则令人在绝望中感到振奋的消息。孙承宗没死,不但没死还派人来了京师,他和刘宇亮准备转战山西,然后募兵与鞑子再战。同时警告皇帝,鞑子很有可能挥师北上,请朝廷早作准备。
听说孙承宗没死,并且还坚持在与鞑子作战的第一线上,朱由检的脸色才缓和过来,可是这种缓和没持续多久便被一阵惊慌失措的声音所打乱。
“启禀万岁,大事不好了……”
这是在城上监军的太监,虽然是宫中的人,可也不能咆哮朝堂如此没规矩,刚要斥责,只听那太监匍跪于殿外,高喊道:“鞑子围城了,鞑子围城了!”
大点之内顿时嗡嗡之声四起,杨嗣昌赶紧出面安顿大臣们。
“都静一静,听他如何说!”
随即一指那太监,“公公且进来说。”朱由检默许了杨嗣昌的行为,那小太监连滚带爬的进了来。
“鞑子大军绕到了昌平,又再南下,现在围了德胜门,安定门。东西城四门也出现鞑子大军。楼车云梯,都准备上了,瞅着就要攻城……”
这监军太监当初在朱由检面前侃侃而谈时的风采此时早已经丢到九霄云外去了,还是杨嗣昌镇定。
“公公莫急,鞑子人马几何?”
太监这才抬起头想了想,道:“总有十万人众!”
虚报敌人数目是将军们推诿罪责的惯用招数,监军太监自然也不例外,杨嗣昌也不揭穿,继续问道:“可见对方主将大纛?”
“似是多尔衮!”
满殿君臣闻之变色,高阳刚刚城破,多尔衮就北上京师,鞑子意图愈发让人摸不透了。紧接着,城上报急的文书一封封递了进来,鞑子竟然已经开始大举攻城。
杨嗣昌自持京师城高池深,固守,在短时间内不会有问题,却不是长久之计,于玉阶之下拱手道:“万岁,调陕西军入京吧!”
……
大伙闻听高阳陷落,连陆九在内都认为北上已经没有意义,但李信力排众议,决心继续北上。这回刘权坚定的站在了李信的身后,收拢了与鞑子一战之后的残兵,等候开拔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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