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泰这招就是掺沙子,说白了还是对李信搞的什么选举不放心,又是噼里啪啦说了一大通。李信强耐着性子听他说完,不置可否,他根本就没打算说服他,也说不服他,朝阳堡选举一事究竟能不能行,还要靠事实说话。
谁知钱泰见李信没反映,又不制止他,便进一步劝道:“下官还担心,咱们选而举之的办法毕竟不合乎朝廷体制,严究起来咱,咱们也不好向上面交代……”
这货虽然缺了担当,韧性倒是不小,看这架势,似乎不劝服自己不罢休。李信决定让他死心,“朝廷上下早就焦头烂额,哪里有闲心管这万把灾民,再说,三卫是边镇前沿,比不得内地,当也有从权一说。你们且放手去干,有任何问题,本将一力担下便是!”
李信不是不担心有人心怀不轨,而是他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至于所谓自理,也是在有限度的条件下进行的,一早就拟定的基本条例便对理事会进行了各种约束,在理论上理事会是要对总兵府负责的,它的大部分权力都是针对其内部运作所赋予的。
当然,保证这一切的顺利施行,是要有镇虏军这一强大的武装力量做后盾的,凡是未虑胜先虑败,在决定之前李信也做好了面对坏结果的打算,试验田一旦失败,他就彻底绝了搞选举的念头,老老实实的抓权,抓兵,等有了足够的实力,再自上而下的进行革新。
至于有人想捣乱,正如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让他们表演出来,岂不是可惜?
言罢,李信再不多说,催马前进,他要赶在天黑之前返回镇虏卫城。忽然,前面阵阵蹄声骤响,钱泰陡然紧张起来。虽说,如今的镇虏卫与年前已经判若两样,拥有了一支力量不小的镇虏军,周边盗匪也罕有敢在境内作案的,但谁也不能保证没有意外发生不是?比如年前被顾通收买,袭击曾经历的塞外响马……
斥候快马疾至,“报,前方出现不明身份马队,瞅装扮都是汉人,似是行商……”
钱泰心道,镇虏卫以对鞑子禁运物资的理由,强抢行商财货,这一冬赚了个盆满钵满。早就和行商们结下了解不开的仇疙瘩,镇虏卫城中的行商一早都尽行撤走,到现在还有行商敢在镇虏卫露面吗?
不多时,果真斥候又来通报,说是代州黄家商队管事求见。
连李信都觉得奇怪,随即他又想到了几次雪中送碳神秘商家,说不定就是此人呢,倒要好好会一会了。须臾间,马队驰近,当先一人青色长袍,满面尘霜,却又笑意盈盈。
待看清时,李信不禁讶道:“如何是你?”
……
白天总兵府宣布的推选之法对郭师爷的震动很大,看来此前刘称金所言的以推选之法在灾民中挑出万夫长、千夫长都是谣传。既然理事会是个做主的衙门,做主的人又有十一个人,那总兵大人的意思是不是有事大家商量着来呢?恰逢刘称金来找他,对日间公布的选举之法,还有很多想不通的地方,想来商量商量,毕竟这事都关乎大家,不能怠慢了。
首先,便是对李信这个理事会的搞法大为不解,他是在地方衙门里呆过的人,凡是如果不一言而决,让大家伙商量着来,最后的结果不是相互推诿扯皮,就是待解决的事情争不出接过来被束之高阁,最终还是要县尊大人发话,大家伙这才各干各事,衙门才能正常运转。
朝阳堡如果也搞个大家商量来的衙门,最后恐怕正事一件办不成,整天竟拿着禄米薪水扯皮捣蛋了……
郭师爷整理了一下思路,“如此搞法,也不是没有先例,朝廷中的内阁不就是如此吗?阁员数名不等……”
听了这一番鞭辟入里的分析,刘称金大有茅塞顿开之感,“内阁还有个首辅,那么咱们的理事会也应该有个理事之长。”
郭师爷欣然点头,“正是此理!”
刘称金此前的疑虑一扫而空,“如此甚好……”但旋即眼中又流露出一丝隐忧,“怎样也不如总兵府派人来的实在,踏实.”
“既然总兵大人已经定下如此,想别的没用,咱们只能按照他划下的道道走。”
刘称金忽然想起一事,眼中忧色更浓。
“听说周麻子正在联络着邀集签名,看架势也要参与这理事会的推选呢?如果让他进了理事会还有大家伙的好了吗?”
周麻子专干欺男霸女的龌龊事,是灾民营里闻名的恶霸,连他都能参与理事会选举,这让刘称金别扭无比。郭师爷却眯起了眼睛,“总兵大人是高深莫测,连牛蛋这等人都说可以参与,也实在是想不透。所以啊,刘捕头你更要打起精神来,无论如何也要将这理事之长拿下来。”
听到周麻子对自己期望如此之高,刘称金赧然道:“推选之事,变数太大,难做,难做啊。”
一人一票签名的事,从洪洞出来的乡亲们自是不必说,那其他县的人呢?时人最重出身地域,大家伙岂有放着同乡不选,而选他一个外乡人的道理。
但是连周麻子这样的人都不自量力,还想要借着进理事会的机会骑在大伙头上作威作福,他就不能坐视不理。
郭师爷以为刘称金是打了退堂鼓,不但没有鼓励之词,反而提起了他许下的空头承诺。
“别忘了找粮食和让周麻子伏法的承诺,刘捕头啊刘捕头,目下的形势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次日一早,郭师爷便在私下里串联起来,他还特意拜访了祁县同为逃难者原来的一些乡绅,目的不言自明,一连走访了数人都是顺利无比。
郭师爷虽然是浙江籍人士,但好歹在祁县当师爷也有七八载,还选祁县的好女子续了弦,前年续弦的婆娘还给他生了个八斤重的胖小子。谁知老天不开眼,鼠疫说来就来,一妻一子就这样没了,偏偏他却苟活了下来,恍如做梦一般。
因此,以他这般经历,厚着脸皮说自己是半个祁县人,原来的祁县人都给他这个面子。
就在郭师爷准备抓紧时间多走几家人求支持的当口,忽听有人嚷嚷。
“牛蛋又发疯了,和周麻子顶上了,都快去瞧瞧把……”
牛蛋虽然叫牛蛋却一点都不牛,说他是软蛋一点都不为过。许是昨日的言行将周麻子得罪了,这厮在找他麻烦。灾民们刚刚安定下来,突然安定下来,都无所事事,看热闹就成了头等休闲的大事。
郭师爷被人群拥着往东头而去,那里正是总兵大人昨日搭高台子,公布推选条例的地方。但见牛蛋在高台子上笨拙而又卖力的比划着。
“俺就是要选这个理事会怎么了?他周麻子不让俺选,俺还偏就选了,连总兵大人都说俺行,他周麻子凭啥说不行?”
下边看热闹有唯恐事还不够乱的,跟着起哄。
“牛蛋,说大话呢?周麻子来了,立马就成软蛋!”
牛蛋脸红脖子粗,“谁说的?谁说的?周麻子来了俺也这么说,俺就要选理事会!”
“牛蛋说话得算话,要不裤裆里可白长俩蛋了……你敢选,俺就给你签名画押!”
牛蛋虽然憨厚,却也知道他这不是好话,“俺怎么就不敢了,连总兵大人都说俺行,俺今儿就豁出去了,大不了卵蛋朝天,也比受那周麻子的活气强!”
郭师爷在下面听的糊涂,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竟是周麻子派了手底下一干无赖到处威胁,扬言谁不选他周麻子就让他好看。同时,又兜着抢来的粮食,到处分发,谁同意选他便送粮食一斗。
很多人都碍于他的淫威,不愿多事,便在威逼利诱之下从了,而牛蛋这回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大家伙都从了的事,他却认起了死理。到处嚷嚷,连总兵大人都说这一票签名给谁是出于本人自愿,周麻子凭什么吓唬他?
这事其实也怪去找他的无赖,想着牛蛋好欺负,便将本要分给他的那斗米给私吞了。所以只有吓唬这一节,却没了利诱的一环。牛蛋隐约得知别人都有米分,他却没有,如何能干?最后一拍两散,事情就这么闹大了。
看着台上的牛蛋,郭师爷连连摇头,真是胡闹,这种货色怎么能进理事会,真是痴心妄想。却听牛蛋在高台子上越说越激动。
“俺问问,乡亲们都谁没受过周麻子的欺侮?前儿他还抢了咱的粮食,他要进理事会当了老爷,还不得整天骑在俺脖颈子上拉屎?”
本来还乱哄哄的看热闹的人群逐渐静了下来,谁也不附和牛蛋,万一被报复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俺牛蛋要是进了理事会当老爷,每天不干别的,就专门治他周麻子,这些日子他抢了谁家的米,睡了谁家的婆娘,打了谁家汉子,俺就让他加倍还回来……”
牛蛋越说越狠,“俺要不治的他喊娘,俺就不叫牛蛋……”
郭师爷被逗乐了心道,那你就叫软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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