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府,杨嗣昌刚刚起床便接到了来自紫荆关的密报,李信居然弃城而逃了!他对这个消息亦是难以置信,又立即派了人去确认。直到保定总兵朱梅的回信确认此事千真万确,他这才放心的哈哈大笑。
“李信哪李信,罔顾圣恩,居然弃城而逃,看你这回还能蹦跶到几时?”
杨嗣昌觉得这真是无比美好的一天,能借此除去一大隐患,当值得一贺。正好贺人龙求见,瞧见杨嗣昌喜笑颜开,连忙陪着笑问道:“杨相如此欣喜,可是有了大好事?”
“大好事说不上,害虫得除,你说当不当得一贺?”
“自是当贺,自是当贺!”
杨嗣昌没细说,贺人龙自然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好跟着打哈哈,连连点头认同杨嗣昌的说法。杨嗣昌也不会细细与他道来,也是连日来被坏消息纠缠的焦头烂额,多日的布局终于有了一点小小的红利,这才喜笑于形。他很快便恢复了往日一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打了两句官腔,以掩饰自己的情绪。
“这几日贼兵接连调动,要小心监视,莫使他们溃围!”
“末将安敢大意,杨相放心,这太行八陉不说铁桶一般,也是严密至极的!刘国能插翅也飞不出来!”
“嗯!”
杨嗣昌又瞥了一眼贺人龙,心知这厮向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料想是惦记着由他取代左良玉一事。果然,贺人龙便提及了此人。
“杨相容禀,左良玉自打前几日兵败逃回黄河以南,恐怕对河南形势极为不利,杨相还要早做筹谋才好!”
“哦?如何不利,说说!”
杨嗣昌鼻孔里微不可察的哼了一声,此寮如何这般沉不住气,就算他不提,自己也已经向皇帝上了奏疏,使其取而代之,想来旨意不久之后便当到达真定。可杨嗣昌偏偏就不说破,而是煞有介事的听贺人龙逐条分析。
“张献忠复叛,李自成重新做大,据末将耳闻,熊大人几仗打下来都没有斩获。如今左良玉大军溃败,恐怕贼兵更加肆无忌惮,那时,那时……”
贺人龙突然发现杨嗣昌原本还略微含着笑意的脸逐渐黑了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越来越危言耸听,于是猛然刹住。正当贺人龙尴尬的不知说与不说之时,总督亲兵送来了刚刚由河南转来的军报。
是总理南畿、河南、山西、陕西、湖广、四川军务的熊文灿,杨嗣昌打开军报看了几眼,便丢到贺人龙面前。
“看看!”
贺人龙万分感谢熊文灿的军报,在自己尴尬无言之时来的太及时了。可打开之后瞧了几眼,却笑不出来了,熊文灿接连在南阳,鲁山,郾城打了几个败仗,请求杨嗣昌派出援军以安定河南局势。
这是左良玉溃败所带来的必然结果,此前,左良玉的凶狠在流贼之间是出了名的,流贼复起之后,张李之所以不敢过于嚣张,都因为有了此人和此人麾下那只劲旅的震慑。现在没了那支劲旅的震慑,自然要撒着欢狠狠的翻腾一遍。
杨嗣昌见贺人龙沉默不语,便以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道:“就是不听本相之言,若严守十面张网之要,何来此败?”
贺人龙恍然,的确,熊文灿在左良玉惨败之初,也亦是到了可能到来的后遗症。于是组织了一次系统的进剿,谁知进剿不成,反至兵败,真真是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杨相明鉴,杨相明鉴!”
贺人龙面对杨嗣昌的阴晴不定,有些把握不好自己究竟该说的深一点还是浅一点,索性便一直附和。
“你说说,这援兵本相派还是不派!”
谁知怕什么来什么,杨嗣昌竟然信口问起贺人龙的意见,他能有什么意见,无非是指哪打哪,可问到了头上又不能不说,只好硬着头皮回答:“末将以为,末将以为……”
就在他无可奈何之时,突然灵机一动,计上心头。
“末将以为,潞安府不是还有支人马未动吗……”
所谓潞安府还有支人马,指的是屏蕃于此地的沈王纠集的一大批山西境内明军溃兵,战乱之时他以朱氏子弟主持局面诚然没有问题,但杨嗣昌兼着总督山西军务的差事,调动潞安府的人马名正言顺。
杨嗣昌眼前亦是一亮,他还真没想到这一点,不禁满意的看了贺人龙一眼,暗暗下了评语,此人肚子里还是有些干货的,也不妄自己提拔他一场。于是挥挥手,将贺人龙打发走以后,立即挥毫泼墨,拟好了一纸调令,命人急送潞安府。
同时,又写就一封参劾奏疏,令人八百里加急,急送京师。
奏疏的内容自然是参劾李信,弃城而逃,畏敌怯战。这封奏疏于当日掌灯时分到了大明天子朱由检的案头。
内阁在将杨嗣昌的奏疏呈送给朱由检的同时,也拟定了处理意见,鉴于李信罔顾圣恩,弃城逃跑,畏敌怯战,当革职拿问,交有司审问,而后定惩罚。
朱由检当场就拍了桌子,斥责有人别有用心。
朝臣们见惯了朱由检发脾气,倒是不甚畏惧,反正事不关己,大不了冷眼旁观。但还是有人在据理力争,这其中以薛国观和李侍问最为卖力,几个都察院的都御史也跟着从旁搭腔。
“李信总兵山西军务,玩忽职守,就算不革职拿问,是不是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否则,否则岂不令百官齿冷?”
李侍问吹胡子瞪眼,一说起李信来就激动的浑身哆嗦,这厮带人堵他家门口的事,让他成了京城中的笑柄,是以只要抓住了这厮的把柄,也不管旁人如何说,永远是一副公事公办,致其于死地的模样。
他的这幅德行朱由检早就见识的多了,看着李侍问激动的慷慨陈词就是一阵心烦,不想搭理他。可一向稳重的兵部尚书薛国观竟然也出言附和起来。
“陛下,李大人所言虽然有些偏激,可赏罚分明之说,臣是一力赞同的!”
朱由检顿时就黑了脸,这不摆明了是在说他赏罚不分么,但是他也不示弱,指点着丹墀下的大臣们。
“诸位臣工,就说上次诬告李信一事,诸位臣工不也一个个都言之凿凿么?到头来如何?”
左副都御史李曰辅本来是要附和薛国观的,他前一次在诬告李信一案中站错了队,这一回打算当一把急先锋,好纳下这投名状,谁知皇帝哪壶不开提哪壶,居然直接将那次告状说城诬告,而他李曰辅当初正是提议之罪李信的积极分子,好在皇帝事后并有神就此事责任,只以刘宇亮在家养病收场,没有波及到旁人。一众涉及诬告的官员,连熊开元都没治罪。
此番,朱由检旧事重提,李曰辅能感觉到其中的森森寒意,是以吓的一缩脖子,投名状也不敢纳了。
朱由检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上一次他的确动摇了,也险些让自己亲手擢拔起来的骁将蒙冤,天幸真像昭彰,李信不管如何跋扈,此人对他朱由检对大明俱是一颗拳拳之心,这在后来孤军深入太原的行动中亦是验证过了的。
为此,他此后几次后怕,若是没有那次蒙古鞑子进犯,忠臣岂不蒙冤?所以,这一回朱由检坚定的要做李信的后盾,任凭谁空口白牙,也别想治了他的罪。所以才又将上次的事抬了出来,还定性为诬告,为的就是堵那些叽叽喳喳的御史们的嘴,这一招果然如愿奏效了。
御史们和一些涉事的官员果然三缄其口,不再帮腔,但是薛国观却不怕,他行得正做得端,况且上次,他还是为李信说过几句话的,这一回便无所畏惧。
“熊开元的奏疏有假,杨大人德高望重,身为内阁大臣,他的话总不会有假吧?”
这一回薛国观索性也放开了手脚,将话都扯到了明面上。杨嗣昌出京他已经能明显的感觉到反对派的压力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大,之前井陉一败之后尤为严重。现在杨嗣昌既然将火药和炮弹都装足了,自己也没必要畏首畏尾,打他娘的便是。
其实,自打卢象升大败留用之后,杨嗣昌真正的对手只有孙承宗一人,此人复起自高阳,亦由李信为始,表面上看杨嗣昌打击的是李信,实际上真正要对付的是此人背后的孙承宗。
朱由检的面色更加难看了,他没想到薛国观能把话说到这份上,而且还句句在理,杨嗣昌亦是他所信用的大臣,这一招用的精妙之至。他环视众臣,希望有人能站出来,代替他与薛国观辩上一辩。
还真有这个人,那就是内阁大学士吏部尚书张四知。只见老家伙,抖着颤巍巍的身子,先是使劲的干咳了一声,然后出班道:“薛大人此言差矣,朝廷赏罚,历来是讲求实证,岂能凭你空口白牙?德高望重又能如何?难道他不能偏听偏信?再说,杨大人在南边,李信在北边,两人隔着这么远,有些情况未必便能悉数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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