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四臻说到动情处离座起身,就差要作势给李信跪了下去,李信赶紧将其扶住,又给他按回座位上去。看着老泪纵横的吕四臻,李信心中一阵唏嘘,多阴险的人都有软肋啊,此人的软肋当是他那不成器的儿子,看来坑爹之事古已有之,如果吕惠中犯下大错,拖了他的后退,他此刻又岂会在自己面前流泪作态?
“吕大人这是作甚,都好说都好说 ,只不过眼下太原城乃至朝廷上无数双眼睛都盯着呢,本帅的两名心腹大将亦在此中难以得脱,难啊!”
说罢,李信也是长叹一声,起身离开椅子,在屋中踱了两步,叹息之中的真假当也在五五之数。
吕四臻也是官场老油条,如何听不出李信话中之意,抹了一把鼻涕道:“都是一时糊涂,张营官为朝廷为百姓立有赫赫战功,那是有目共睹的,女人和奸激怒之下行为过当,也是情有可原……”
到了此时,吕四臻开始什么好听便捡什么说,就差拍胸脯认为张石头无罪,陆九无罪,这样他那不肖子吕惠中也可以就坡下驴了。不过这显然是不现实的,他知道,李信也知道,之所以如此,也是在向李信表态。
李信点头又叹息了一声,道:“可朝廷不知道,百姓们不知道,若是就此不声不响的结案,又如何对他们交代?”随即又摆摆手,道:“此事休要再提!”
看着吕四臻黯然失神,李信又是一阵冷笑,尽管此人就差纳投名状声言投效了,他还是没有松口,只说眼下困难重重,时机不成熟。
爱子心切的吕四臻已经彻底被父爱冲昏了头脑,这件事已经不是他们两个人私下里坐在一起商量一下对策,便能解决的事了。如果当初不是此人暗中使力,张石头一案或许早就妥善解决,何至于落到如今这种难以收场的局面?
“吕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此案从调查到举证,还要经过一段繁琐的程序,时间上不会很仓促……”
吕四臻唉声叹气,附和着李信的全解,“也只有如此了!”
两人终是没谈出个结果,李信目送吕四臻黯然离去,心中却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两员大将身陷其中,他如何又不是时时刻刻都如坐针毡?
吕四臻走了没多大功夫,又有亲兵来报:“监军高时明来了?”
李信一面让亲兵去请他进来,一面又疑惑,他来作甚?自从张石头杀妻案发了以后,他便没再露一次头,这货的脑瓜皮西安在比西瓜皮还薄,生怕麻烦事惹到自家身上,硬是装作不知道,免得惹麻烦上身。
“哎呀,李将军若日不见,可想杀咱家了!”
人未至,声先到。随着公鸭嗓音的落地,高时明一脚踏进门里。李信也迎了出来,并不与他寒暄,而是直入主题。
“高公日理万机,亲自登门,肯定是有要事!”
这番话并不是很友善,高时明脸上有些尴尬。
“这话说的,没事咱家就不能来看看了吗?不过,还真有点事要与李将军商量,走走,里边说去,别在外边站着了。”
高时明此来不为别的,正是为了最近在太原城闹的沸沸扬扬的连环案,先是张石头杀妻案,接着是陆九诬告,最后竟然还来了一出陪审集体舞弊。
“咱家说句话,李将军别不爱听 ,现在你搞出来的那个什么陪审制度在太原城都快传成笑话了,说什么的都有,那难听的咱家都不好意思学出来。退一万步讲,太原城举城人的看法都不重要,但若再是犹犹豫豫,当断不断,连京师的看法都受了影响,恐怕麻烦就大了。咱们合计的大事,可就得胎死腹中了!”
高时明的意思,李信听明白了,声音却也渐渐冷了下来。
“高公的意思是?”
高时明以为李信认同自己的说法,便道: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为今之计,快刀斩乱麻,壮士断腕,舍车保帅,万事安矣!”
成串成语一气呵成,李信的脸色却难看到几乎快结冰了。他知道,高时明是怕太原城中的丑闻发酵到不可收拾的时候,朝廷很可能会为了安定民心,将李信调走,到时候联合商社的计划必然流产,眼看着到手的钱丢掉,他不甘心,这才出面来劝自己所谓的壮士断腕。
“如此说,高公是让李信治了张石头陆九的罪了?”
李信的声音有些发抖,隐隐含着怒气。高时明犹自不觉,反而赞道:
“李将军明白就好,也省得咱家多言,处理了这些杂事,也封了那些小人的口舌,咱们才好干大事!你那个养什么商,什么农的,也得抓紧办起来,眼瞅着第一批玉麦的种子就运来太原了,可不能再让这些事分神……那个甚张石头不就是杀了个奸夫么,按照大明律,他没逮着现行,就是犯法,连咱家都知道该判他一个流刑……”
啪!
李信终于忍不住胸中怒气,一巴掌拍在桌上,将桌子上的茶碗震的弹起来,又跌落在地,哗啦一声摔的粉碎。高时明没想到李信的反应如此之大,被吓的一哆嗦。
“李将军这是气,气甚来?”
李信负手而立,来到门口,又猛然转身看着高时明一字一顿的道:“李信就算豁上这山西总兵不做,也要保得张石头、陆九平安无事!”
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这番话落入高时明耳中,他这才明白,闹了半天自己的话李信不但没听进去,反而要要为此与自己翻脸,也气不打一处来。
“咱家说这些还不是为你好?你当万岁派了刘令誉来又派了你那堂兄随后跟上,为的是甚?咱家实话告诉你,这些日子咱家为你李信担了多少事,万岁已经怀疑咱家了,你李信狗咬吕洞宾,咱家又找谁说理去?”
高时明一顿劈头盖脸的数落,到让李信心里一惊,这才想起,的确是接到消息,皇帝派了自己那个不知在哪冒出来的堂兄,也就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李用,带着锦衣卫来太原。
表面上看是为了张石头杀妻案,可背后的目的,天知道是不是在防备他李信?可又一转念,即便是防备也不该派李用吧?毕竟两个人是堂兄弟,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难保不串通一气……
屋子里的空气缓和了许多,可仍旧静的渗人。高时明以为李信这回该幡然醒悟了。
“没准用不了多少时日,万岁就得将咱家调回京师去,到时候来的监军万一与你我不是一路人……咱家回到紫禁城还是司礼监的秉笔,李将军你……”
李信突然觉得,自己过于苛责高时明了,以此人的脾气秉性,能如此容忍自己已经实属不易,而今所言可以判断均是肺腑之言,不禁有些动容。又有些懊恼,自己终究还是因为张石头和陆九的事烦闷,而将负面情绪带了出来,看来自己距离孙武“胸有激雷,而面如平湖者,可为上将军”那句话还差得远呢。
情绪平复之后,李信当即致歉,高时明竟出奇的大度,表示并不在意,可以理解,但却坚持让他快刀斩乱麻。李信则坚持,宁可不做山西总兵也要保全张陆二人。
就在两个人又将争的面红耳赤之时,一封军报被送了进来,李信只好暂停了与高时明的争执,可等看清军报内容之时却大吃一惊。高时明发觉了异常,问道:
“有战事?”
李信点点头,又将军报缓缓递给高时明。
“高公且看。”
高时明将军报展开,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岂有此理,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劫咱家二十万两白银!”
原来是,晋商于满清皇太极的借款在新平堡以北,大青山附近,被马贼劫持了。军报是由镇虏卫的镇抚钱泰送来,虽然对方打着马贼的名头,但揣测下来这极有可能是蒙古鞑子所为,尤其是在此前劫掠万全卫的乌珠穆沁部。由于担心蒙古鞑子趁机南下镇虏卫,所以又请李信速派军队增援。
但高时明随即又提出质疑,“蒙古鞑子要白银何用?眼下他们缺的是粮食,这银子不当吃,不当喝,眼下又遭到朝廷封锁,谁还能卖粮食给他们?”
高时明大有深意的看了李信一眼,对蒙古边境的封锁,眼前这位征西前将军是始作俑者,若不是此人,没有一冬的封锁,蒙古人此时也未必这般困难。
但话说回来,白银毕竟是钱,抢在手里总没坏处,就在高时明絮絮叨叨的分析之时,李信的脑中却蹦出了另一个人的名字,建奴大借款的知情人还有一位,而且也是直接受害人,那就是范永斗!
若说蒙古人是以此与范永斗做交易,那就水到渠成了,双方你情我愿一拍即合。但这一切毕竟都在假想之中,而范永斗此人又身在万全卫,他李信在太原府影响力虽然大,手却还伸不到宣府去。
“大帅,有晋商求见!”
前脚刚走的亲兵,后脚又返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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