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转暗,一人多高的野草是他们天然的隐蔽之所,他们静静的等着那一波人马靠近,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若这是一股明军,他们就彻底完蛋了。虽然有人叫嚣着要与明军拼命,但心里却再清楚不过,此一去无异于飞蛾扑火。
所幸那一伙不明身份的骑兵绕了个圈子便远远离去,似乎并未发现他们。直至又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彻底黑透,别阔儿这才确认此处算是暂时安全了。
蒙古残兵们聚在一起商量起对策,有人建议去找土默特部,向他们借兵来抢回财产和女人。但这个提议很快就被推翻,众所周知,土默特部在与明军的数次交战中屡屡败北,甚至连首领都被人家生生擒了去,现在的汗王不过是一个受人操控摆布的傀儡,又怎么会帮助他们?就算肯帮,又能打得过明军吗?
更何况土默特部一直谋求将他们这些小部落吞并,加之在草原上名声甚为不好,若是赶上们去焉知不会被这些反复小人趁火打劫?
“不如去投乌珠穆沁部,好歹与敖汉部也是插汉八部之一,同宗同源!”
“哼,乌珠穆沁部同宗同源?如果那土默特部是草原上的豺狼,他们就是猛虎,哪一个都会将咱们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我乌拉特部与你们插汉八部没甚瓜葛,若是别阔儿执意去投那乌珠穆沁部,咱们也只能在此地分道扬镳了。”
别阔儿心乱如麻,到了眼下这般纷乱的局面,他彻底没了主意。可惜达木老人不在,以往都是他在关键时刻给自己出主意,如今少了他便如少了主心骨一般,只可惜他瘸了一条腿,不能与大伙一同上阵,恐怕此时已经成了明军的俘虏,想去救他亦是不能。
“都别说了,咱们谁都不去招惹,留下来另想办法!天色已晚,都抓紧休息,养精蓄锐,与明军不能就此算完。”
别阔儿已经有了与明军纠缠到底的心思,只要他们不将自己的部众杀光,便总有可能寻着机会将女人和财产一并抢回来,就算不能全部抢回来,抢回来一部分也比让别人生吞了强。
半睡半醒之间,别阔儿忽然觉得脸上一片冰凉,伸手摸去,竟是湿漉漉一片,紧接着噼里啪啦之声传入耳中,他的心头顷刻间便泛起了一阵狂喜。
竟然下雨了!
“下雨了,下雨了!”
一片漆黑之中,有部众同样兴奋的呼喊着,这是草原开春入夏以来的第一场雨,有了雨就意味着河流将灌满河水,海子也将避免干涸的命运,更重要的是牛羊牲畜有了水源便不会被饿死。可这种兴奋持续了没一会便又陡然间沉了下去,这场雨来的太迟了,此时此刻他们已经一无所有,女人、孩子、牲畜都已经成为了明军的战利品。
大雨瓢泼而下,随着夜间草原气温骤降,这场大雨也逐渐将所有蒙古残兵浇了个透心凉。
别阔儿被大雨浇的睡意全无,浑身的衣服湿透,煎熬难耐的等着太阳的升起,盼了整整一个夏天的雨水,竟然以这种近似于折磨的方式出现了。
眼皮终究是敌不过满身的疲惫与沮丧,就在他一个瞌睡陡然惊醒之际,忽然觉察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一道闪电霹雳划下,将雨夜在一瞬间映照的如同白昼,别阔儿猛然间见到面前竟站了一个人,而让他更为吃惊的是,这个人竟然是瘸了一条腿的达木老人。
别阔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跳将起来,揉着眼睛像达木老人冲了过去,当他的手切切实实的触碰到老人湿透破烂的衣衫时,才确认自己不是做梦。
他有些激动的难以自制。
“达木老人,你,你如何来了?”
达木老人平静的说道:“我来为草原将来的雄鹰拨开眼前的云雾,咱们敖汉部终是有希望了!”
别阔儿难以置信的看着达木老人,以为他是在说胡话,又以为他是在安慰自己。
“达木老人莫要诳我,都到了这等山穷水尽的地步,就算是成吉思汗再次也难有所作为了吧!”
雷声滚滚,又是一道闪电霹雳而下,达木老人的表情在骤然闪亮的雨夜中竟然露出了几丝兴奋。
“成吉思汗若是在此也定然会听从我的意见!”
别阔儿终于意识到,达木老人不是再说实话,也不及细想他是如何寻到自己,又是如何在海子边的营地脱身的,脱口问道:“有什么方法快说,别阔儿也一定会听从达木老人的意见!”
大雨仍旧瓢泼而下,伸手不见五指,达木老人久久没有出声,却是透着大雨对别阔儿喊道:“你未必会听从,也未必会采纳!”
“怎么可能?你还没说,岂知别阔儿不会听……”
别阔儿喊道一半,声音戛然而止,停顿了片刻又用一种极为失望的语气问道:“达木老人可是让别阔儿投降明朝?”
闪电频频爆闪,达木老人点点头,又摇摇头,这种模棱两可的表态可将别阔儿急坏了。
“究竟是什么建议,你不说又怎知我不会听从和采纳?”
尽管雨夜漆黑如墨,达木老人仍旧紧盯着别阔儿于黑暗中那张焦躁不安的脸。
“与明朝合作,借助他们的力量来壮大自身!”
“说来说去还是投降,与明朝合作……他们连林中野人都打不过……”
对于达木老人的这个提议,别阔儿十分不看好,明朝与满清对阵屡屡败北,据说内部又大乱迭起,他们哪里还有能力往边墙以北施加影响力。
岂知达木老人却重重的叹息了一声,“别阔儿,你没得选,敖汉部也没得选!”
别阔儿陡然大笑,“如何便没得选,草原辽阔难道还没有一块地方能容得下落难的苍狼与雄鹰吗?”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别阔儿竟然在达木老人的脸上看到了一阵泛着苦涩的笑意。
直到此时,他猛然惊觉,立即便意识到了此前的那一丝危险直觉来自哪里。透过瓢泼的大雨,别阔儿似乎听到了大军嚯嚯顿地的声音。
不祥的预感顿时化为现实,别阔儿明白他们被包围了,事到如今他反而冷静下来。
“是那些南蛮子逼你来劝降的?”
达木老人摇头,“是我主动来的!明军总兵本来要将你们斩尽杀绝,是我主动提出了一个建议,很幸运,明军总兵欣然答应了。你听一听接下来的话再做决定也不迟……”
这时有人狼狈来报:“坏了,咱们被明军包围了……达木老人……你……你是如何来的?”
那人见了达木老人竟然惊得连说话都磕巴起来。
“有多少明军?”别阔儿问那人。
“太黑,看不清楚,总有不下万人的规模,咱们和他们拼了吧!敖汉部没有贪生怕死的懦夫!”
这个非此即彼的选择题几乎没给别阔儿任何心理准备便突然间砸落到他面前,而且留给他的时间已然不多,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做出选择。
他可以选择死,然后敖汉部最后的勇士将在他的命令中与之一同冲向黑暗中的明军,冲向死亡。他也可以选择声,达木老人给他描绘了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选择了生就等于选择了这个无比美好的未来。
可是他总觉得这个未来是如此的虚幻与不真实……
一夜大雨,原本已近干涸的河床里有了河水,只剩浅浅一层的海子里经过一夜的大雨也蓄满了浑浊的雨水。大雨不但蓄满了河床和海子,还将天空格洗的外蔚蓝,本已枯黄的草原似乎也抹上了一层绿意,太阳光更是因此刺眼无比。
别阔儿被晃得的有些头晕,不自觉的抬起手来试图遮挡一下刺眼的光,只是这光究竟来自那天上的太阳,还是那明军锃亮的枪口,就连他本人都有几分说不上来。
军帐大门推开,一名红衣军将昂首挺胸走了出来,傲然道:
“大将军有请!”
别阔儿面对明朝军将的傲慢,更是倍感屈辱,但达木老人的话语又在耳边真真回荡。“人在低矮的帐篷里,就要学会低头,否则就不是一个合格的蒙古勇士!”
所以他忍了下来,跟随那傲慢的明朝军将进了军帐,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三卫总兵。
李信的态度与那傲慢的军将相比却是天差地别,不但脸上含笑,甚至在见到他进帐的那一刻起便起身来相迎,甚至还用生硬的蒙古话说了几句欢迎之词。
别阔儿能感受到一双有力的打手攥住了他的胳膊,将他请到一旁的软垫坐下。
李信的态度使得本已经准备接受羞辱的别阔儿如堕五里雾中,不知道明朝总兵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但他却分明从对方的神色举动中感受到了一种从未体会过的尊重与真诚。
李信又将达木老人请进了军帐,这个老家伙既会蒙语又会汉语,与这别阔儿又十分熟悉,正好可做翻译沟通之用。他能看出来,这个达木老人不简单,熟悉汉人韬略,又提出了一个对他十分有吸引力而且很难拒绝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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