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在鲁之藩一番劝慰之下很快活络了起来,字斟句酌的写好了进呈给皇太极的奏章之后,便等着盛京方面的佳音,谁知左等右等都没有半点音信,便如石沉大海一般。
他在奏章当中并没有谈及任何蒙古与出兵之言,而是向他的这位兄长抱怨,身体有病难以坚持广宁军中,怕难以胜任之下,耽误了前敌军情,特请圣旨返乡安养。
如果所料不差,皇太极必不会允准,而且还会大送药材金银以示恩遇,然后再下旨劝勉一番做些不着边际的许诺,让他继续留在军中为八旗效力。
而且,多尔衮有八成的把握相信,皇太极在接到漠南蒙古遭遇明军袭击的消息后,十有**会想起自己来,加之自己刚刚上书痛陈所面临的困难,此人必然会反其道而行之。说白了就是,多尔衮越想休息,他便越不会使之得逞,而且恨不得他的这十四弟累死在任上。
鲁之藩却对多尔衮的做法大不以为然,认为多尔衮搞些阴谋伎俩,非成大事之人所为。随着接触的时间日渐加长,鲁之藩也逐渐认识到了一个和最初印象大为不同的多尔衮。
初见多尔衮时,他的睿智与包容使人印象不可谓不深刻,但久而久之便又发现了一些隐藏在这种巨大优点之后的缺陷,在鲁之藩的观点之中,成大事者欲想达到目的便要堂而正之,可这位主子却恰好相反,偏偏喜欢一些剑走偏锋的招数,而这些阴谋伎俩绝大多数都失之偏狭,甚至让人卑鄙不齿。
如眼下这般和皇帝玩弄心眼,且不说能否达成目的,万一那皇帝真的允了所请,所有差使都被拿下,你多尔衮还真能放下所有去甘心赋闲养病吗?
再者,鲁之藩虽然来到满清辽东不过区区半载,但对其朝廷上下的政争也算颇为了解,其惨烈程度要远甚于大明朝廷。在大明朝廷的政争当中失败了也不过是罢官去职,回乡养老。而在清廷这却是想都别想,一旦与之敌对一方落于下风,便会被优势一方以痛打落水狗的架势将其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皇太极之所以不敢轻易的处置了多尔衮,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有礼亲王代善在背后使力。皇太极自登基以来一直被四大贝勒的枷锁紧紧桎梏,身为四贝勒的他因此便不遗余力的尽其所能打击其他三大贝勒。
到了如今四大贝勒死的死,幽禁的幽禁,只剩下代善一支还稳稳立于清廷之中,此人虽然看似低调却在清廷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就连身为皇帝的皇太极对他忌惮三分。
代善最擅长的便是凡事居于幕后,几番挑拨,四两千斤,往往便是一番腥风血雨,而他则稳坐府中冷眼看着热闹,成与败皆似与其无干,却是左右都不会损及他一丝一毫。
年轻气盛的多尔衮便是代善用来钳制皇太极的一个重要人物,正因为如此,他才罕见的亲自出面替多尔衮求情,没有落得和阿敏一般的下场。
如果皇太极真的有心彻底将多尔衮打压下去,一时头脑发热便真的允准了去职休养的请求,多尔衮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吗?更重要的是,立身根基本不在权术诡诈,这些东西都是浮云一般的虚无缥缈之物,只有功勋才是切切实实可以用作倚靠的东西。
多尔衮此时所面临的问题,是去岁的那次失败,成为他再次领军的最大障碍。但是这位堪称睿智的满清贝勒却也有一叶障目的时候,时至今日从努尔哈赤时代能够独挑大梁的几大亲贵将领凋敝的厉害,莽古尔泰病死,阿敏开罪皇太极而被幽禁至今,后起之秀的岳托却又在去岁的入寇当中被李信斩首而惨死。
所以,多尔衮已经是满清所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亲贵将帅之一。明军出兵漠南蒙看似肘腋之疾,可如果置之不理,便有腠理入膏肓也是眨眼之事。清廷之所以于眼下能够集中全力攻略辽西,就是因为后方的蒙古和朝鲜都已经臣服,没有人再能于背后放冷箭。可如果漠南蒙古的这粒旗子乱了起来,便会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就已经拟定好的攻略松锦的计划便有很大可能付诸东流。
皇太极并不是昏庸无能之辈,在某种程度上,客观的说甚至要远远胜于紫禁城中大明天子朱由检。他不会将私怨放在公器之上,退一万步讲,他若是真的想解决漠南蒙古问题,便会选一名得力干将,一役而毕其功。
多尔衮在此时自作聪明,很显然并不明智。
为此,鲁之藩曾不止一次的苦口婆心相劝于他。每一次多尔衮都笑而不语,让他静观其变。鲁之藩被弄的甚至都有些急躁起来。
“一连数日没有消息,难道贝勒便不着急?万一……”
这个“万一”鲁之藩可不愿说出来,既然辱没了气节,所求者便是名利二字,以往的道德负担可以全部卸下,只要能辅佐一圣主安得天下,便是遭万世唾骂也值得了。他选择了多尔衮,他的命运与多尔衮便如拴在同一根绳子上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这种不吉利的话他说不出口。
多尔衮只让他再等几日,几日之后事情自见分晓。这一回他前所未有的坚持己见,并没有因为鲁之藩的反复劝说而妥协。无奈之下,鲁之藩拂袖告退。
刚刚回到自己的府邸,却有仆役来报,蛮子行商求见。
所谓的蛮子行商当然就是只明朝行商,出于未雨绸缪的准备,鲁之藩受多尔衮的影响,对这些明朝的行商也甚为看重。清廷位于关外一隅之地,物资匮乏,粮食产量也极低,根本就不够供应与日俱增的丁口。
由此这些行商们就成为了保持清廷稳定以及强大,不可或缺的一支力量。
年后,皇太极甚至还大规模的对几十家晋商贷了大笔的银子,这种不计成本代价的方法,只为激发行商们由明朝往关外运送粮食物资的积极性。
受此启发,鲁之藩也在积极笼络培植能为多尔衮所用的行商,毕竟掌握了大批的财货供应之道便等于掐紧了清廷的权力之颈。但是,真正实施起来却又谈何容易,多尔衮目前大权旁落,又被发配到了广宁这个弹丸之地。怎么会有行商那么不开眼来找他们合作?
所以,鲁之藩没少受了行商们的敷衍应付,只是人家摄于他毕竟是清廷贝勒的包衣奴才,出于留得一线好相见的想法,这才假以辞色。
一番运作下来,银子没少花,但肯入彀的行商却没有半个。但是在人家看来,即便不从奴酋那里讨得便宜,不还有个礼亲王么?人家位高权重,搞的商路赚的银子一点也不比奴酋要少。
也算是老天开眼,也可以说事有巧合,这一家晋商却是姗姗来迟了,进入六月间才来到辽东,不论皇太极也好礼亲王也罢,手里面能贷出去的银子已经所剩无几,而却据说其中还有了一些波折,便是将手攥紧一分银子也不往外放了。
那晋商无奈之下不知从何处听说了多尔衮的门路,竟然不顾路途颠婆难走寻到了广宁城来。双方一拍即合,鲁之藩当即便同意可以与之商量,在请示了多尔衮之后,便约了时间再详谈一番。多尔衮也是大方,可以预先贷出白银二十万两,但是却只要大明朝的粮食。
“小人陆贾见过大老爷!”
鲁之藩对这个叫陆贾的晋商甚为热情,立即让他落座又命仆役沏茶倒水。原因无他,只因两人都是榆次同乡。时人重乡情,尤其背井离乡的鲁之藩在化外异域能得遇同乡,更是倍感亲切珍视。
“贝勒已经亲口许了你二十万两的白银,可不要让贝勒失望啊。眼看着麦收时节就到了,回去正好将粮食收上来。”
陆贾却是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拒绝道:“如果贝勒只让小人收麦子上来,小人这银子还不如不贷了。”
鲁之藩有几分愠怒,如此大事岂能儿戏反复,但还是平心静气的问他因由。陆贾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双手一摊,道:“实话说,岂有有钱不赚的道理?小人就是接了这二十万两银子也无妨,可真真是达不到收粮的要求,最后贝勒白白损失了银子,受连累的还不是老爷您?”
“何出此言?”
“老爷不在关内,有所不知,今年山西、直隶的麦子怕是要绝收了,百姓们连吃的嚼口都没了,哪里还能收到多余的粮食?”
陆贾的诚实让鲁之藩一阵感动,如今这年月,如此重信义之人可不多见了,尤其对方还是个商人,都说商人重利轻义,今日看来此话似乎有以偏概全的嫌疑。
“现如今,除了粮食,在大清的土地上,还有另一样东西销量极佳,粮食不成,运来此物,准保贝勒赚的盆满钵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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