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卫军列阵于江滩二里处,这里就算在岸边摆上一排十二磅炮也打不过来。李信知道这个时代的西方军舰都有舰炮,但威力与射程能敌得过十二磅炮也就到头了,只静静的盯着海面,等着船上的人登陆。对突然出现的这支船队,他并不感到奇怪,中午时便已经得到了来自龙潭的消息,南京江面一早就遭遇了不明舰船的袭击,而且孙鉁此时也生死不知。
李信一直担心的就是孙鉁的安慰,他不希望见到这个一直与自己并肩战斗的厚道人就这么丢了性命。同时,他也感到出于陆战的惯性思维,所有明军一直以来都忽视了来自水面上的威胁,连最起码的警戒措施都没有,这才致使对方趁着夜色的掩护沿着长江入海口一直摸到南京城下都没有被发现。
水面上的舰只很快就进行了第一轮齐射,不过他们的目标却不是严阵以待的三卫军,而是密布在江滩上的火力提水机。一通实心炮弹砸下来,立即便造成了不小的破坏,穹顶的炉膛被炮弹砸了个肠穿肚烂,木质的巨大摆臂折为两截……
乖乖躲在距离江岸五里开外的常州知府被江面上舰队的恐怖火力惊的冷汗直冒,见到那些光着黢黑的上身,列阵整整齐齐的“民夫”们竟然连一丝声音都没有,所有人安静的就好像石刻的雕塑一动不动,他由衷的赞叹了一句:“镇虏侯果然是将兵大才,转瞬间就将这些民夫练的好像征战多年的老卒一般!”
时人练兵,动作整齐划一虽难,但更难的是逢大战之前而不发一声,这等沉得住气的军卒只怕孙武、白起在世也未必练得出来。
“府尊,下官听说镇虏侯是将他的嫡系军卒度派了来修渠,这些不是招募的普通民夫!”
江阴知县在知府耳边小声的嘀咕着,他一向为知府之命是从,又与之过从甚密,因此说起话来便顾忌较少。
“竟是这样?”
常州知府大吃一惊,须知领兵之人都视麾下的军卒为立身根本,寻常人岂肯让麾下的精锐来做这等民夫的役事?而且他麾下的将军士卒竟能心甘情愿受命而来尽心修渠,实在令人匪夷所思,也足见李信练兵堪比鬼神了!
直到此时此刻,常州知府才相信了李信的那些战绩的确是真的,而他能年纪轻轻就封坛拜将,又晋封镇虏侯只怕也并不是像官场中流传的那样,靠幸进而得爵。
有了这些认知,他此前忐忑的心情也逐渐安定了下来,只紧张的看着事态的发展。须知常州府并没有驻军,如果这些舰船上载的是海寇,万一镇虏侯不敌,阖府百姓只怕就全部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炮击进行了大约一刻钟时间,大船这才谨慎的向岸边靠近,同时无数条小船从大船上被放了下来,如鱼群一样朝岸边游来。
三卫军军卒们的眼中纷纷露出了期待与激动的光芒,小半年没打过仗,他们早就憋坏了,今日有不开眼的海寇登陆,便让他们尝尝三卫军的厉害。
而在他们身后数里之外的常州府官员们的心却陡然间抬高了,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小船给人造成的视觉效果太过震撼,粗略估计如果这些人悉数登岸少说也得有三四千人,而镇虏侯才千人兵力上弱于对方数倍,他们能顶得住海寇的进攻吗?
华莱士上校面色严肃的盯着登陆的小船,令人扫兴的是此处居然也有严阵以待的明军,但是看到对方不过是一些光着上身的农夫,而且也就是千余人的规模,他的心情又放松下来。
登陆的士兵一共有三千多人,其中有五百人是来自西方的佣兵,其余的则全是招募于各处的海贼盗匪,其中有日本人,有明人,也有流落在吕宋的西班牙人……
一群明人农夫的指挥官不知是否处于巧合正好在舰炮的射程范围之外列阵,这多少让怀来是上校的心里产生了几丝疑惑。当第一批下海的佣兵登岸,并开始列阵时,他得意的笑了,这伙明人农夫居然要愚蠢到等这些勇敢的士兵们列队完毕才发动进攻吗?或者他们只是在被动的等着挨打,等着送命?
第一批登陆的佣兵是这支登陆人马中的绝对主力,列阵完毕之后他们显然并没有等待后续之人跟上来再一同冲锋的打算,他们举起手中的长矛,抄起手中的火枪开始嚯嚯向前。同时队伍里还有人推着两门六磅炮缓缓向方阵右侧的一处高地而去。
李信看到对方推出了六磅炮瞳仁猛然收缩,“牛金松何在?率你部骑兵,将敌军的两门六磅炮捣毁!”
牛金松是带着百十亲兵随扈李信而来的常州,人数虽然不多却都是骑兵,在关键时刻突袭重要目标便可派上用场,便如眼下这般。
三桅大帆船已经距离江岸足够近,华莱士就算不用单筒望远镜也能清清楚楚的看清江岸上的一切布置,两门六磅炮只要推上了高地,几轮齐射下来,他有八分的把握可以将明人的农夫们打散。
火炮精度太低,它的重要意义不在于杀伤,而是强大的威慑力,隆隆的巨响与弹丸落地时恐怖的伤害,这些都会如洪水一样冲击着他们精神上的堤防,直到彻底将它们彻底摧毁为止。
就在下一秒,华莱士的手抖了一下,一只百人规模的骑兵突然出现在视野内,直驱那两门正在强占制高点的六磅炮与十几个炮兵。而距离他们最近的步兵也至少超过三百英尺,眨眼间那些骑马的明人就将华莱士引以为傲的炮兵杀了个精光,同时又一把火点燃了炮车上所载的全部火药。火药燃烧后产生了爆炸,腾起了不小的火球和烟团。
然后那些骑兵又极其娴熟的绕开了正飞奔过来的一股海贼,返回了本阵之后,他们很有自知之明,并没打算不自量力的攻击步兵方阵的侧后方。因为在佣兵方阵的侧后方已经有成百上千的海贼登陆了。
六磅炮被毁,这使华莱士气急败坏,他用脚上的牛皮靴狠狠的跺着以桐油刷的锃亮的橡木甲板。
“该死的明人,太狡猾了!”
此时的华莱士还不知道,这只是他愤怒的开始。
牛金松的成功行动使得三卫军的士气更加旺盛,这些军卒们陡然间爆发了骇人的欢呼声。就连在他们身后观战的常州府一众官员们都被深深的感染了。
“海贼也是笨,火炮不在本阵之后,偏偏要落单不是找死吗?也亏得镇虏侯麾下骑兵来去如风,这才一击得手!”
“快看,那是红毛番,可不是一般的海贼!”
立即边有人语气中充满了不屑的驳道:“红毛番?比倭寇又如何?明显没法子比嘛!”其实,他的双脚直到此刻还被江面上密密麻麻的海船吓的酸软不堪。但是,这些内心活动绝不能为同僚所察觉,气势一定不能低了,否则将来在官场中传扬开去,如何还有颜面继续为官?不被人戳脊梁骨笑死,自己也得臊死了!
但所有人也都知道,现在的乐观还为时过早,三卫军真正的敌人和对手是那数千蚂蚁蝗虫一般的海贼。一旦镇虏侯不敌,就说不得什么脸面了,到时大家一起逃命,谁也不可能笑话谁。但凡还有一线希望,就值得再观望一阵。
冲在最前面的方阵均有身体高大的红毛番组成,他们中有长弓手,火枪手,还有长矛手。
李信紧紧注视着他们,显然在这个时代他们还没有演化出专为滑膛火枪而生的线阵战术。长矛手冲在方阵的最前方,中间则是火枪手,两侧分置长弓手。
就在李信观察他们的时间里,长弓手进行了第一次的齐射,没了那两门六磅炮,复合长弓便是他们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远程打击武器了。
尖锐的嗖嗖破空之声陡然而至,一杆长箭将一名坦胸露背的三卫军军卒透胸而过,他痛苦的痉挛着身子应声倒下。随着长弓的齐射,三卫军中有人接二连三的倒下,但是这并不能让军阵溃散,反而激起了他们的愤怒,每个人的眸子里都喷射着愤怒的火焰,只等这些红毛番进入可以射击的二十步范围。
长弓手在进行了第五次齐射之后,便因为臂力衰竭而不得不战且停止齐射,以积蓄下一轮齐射的力量。
红毛番的第一轮齐射便让方阵里有十几名战士永远的闭上了眼睛,李信却仍旧不能下达进攻的命令,眼下敌众我寡,以逸待劳才是她的最佳选择。只要对方冲入二十步距离的范围内,火枪将会对它们造成毁灭性的打击。这时,有亲兵劝李信躲到相对安全的军阵后方,被他严词拒绝。
江面三桅大帆船上,华莱士上唇的犀牛角胡子习惯性的抖动了两下,使嘴角显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长弓手的表现令他十分满意,只是明人农夫没在恐怖的长弓齐射下崩溃,这多少让他感到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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