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牛金松被罚围着杭州城跑了三圈 ,这条消息一早在整个三卫军军营里不胫而走。紧张疲惫的行军之余,众军将们又多了茶余饭后的谈资。此时的杭州城还在戒严之中,肃清萧山到杭州一带溃散的倭寇还没有彻底结束,不时有乡村传来某家汉子或者婆娘被害的消息。不少官军都被组织起来化整为零,以几十人为一队分散到乡村田间去抓捕侥幸逃亡的倭寇。、
而就在这种氛围内,一队人马开进了杭州城,为首的正是三卫军首脑,镇虏侯李信。李信这次进城是要去会一会赵秉谦。直到昨天晚上之前,他还没有彻底收拾掉这位布政使的打算,但是经过缜密的调查之后,随着调查的报告越来越多,此人的种种罪行逐渐浮出水面。
赵秉谦是这个时代典型的文官,一个 看起来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沽名钓誉,极为注重名节,可私底下却好色无度,贪财忘义,除此之外在赵秉谦任布政使其间,蕃库里存银由近百万两折腾到了仅有三万两有余,可以说这个人半分执政能力都没有。在这个人身上,李信看不到一丁点的可取之处,除了恶劣还是恶劣。
而最终坚定了李信要除掉赵秉谦决心的一件事,则是在熊明遇和陆九遇袭一案中,此人也曾在外海花重金买通了海盗,只不过被郑鸿魁抢了先而已。
很快,马队风驰电掣到了布政使衙门外。整个布政使衙门此时此刻已经被重重包围,就算一只蚊子想要飞出来也没那么容易。
开始,团团围住布政使衙门的军卒对这一队突然到来的人马很是紧张,在经过了一阵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后,发现是大将军亲自到来,这些军卒们不禁兴奋的狂呼起了万岁。
赵秉谦惶惶不可终日,这几天晚上只要一闭上眼睛他就会做噩梦,被他亲手送上黄泉路的小妾每夜都会来到他的梦中哭泣。而这种哭泣几乎快将他折磨疯了。
忽然,赵秉谦听到外面狂呼起了阵阵万岁之声,当下心里大惊,便赶忙出门去查看。隔着大门缝,他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将领被一群人围着高声欢呼。
见到此情此景,就算傻子也能看得明白,这个人一定是三卫军的高级将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个连鞑子都曾打败过的镇虏侯李信。
赵秉谦的心底忽然腾起了一阵惊慌,他猜不透这个李信突然到访的用意。现在的他已经彻底接受了自己囚徒的身份,随着时间的推移,使他每时每刻都有着莫名的危机感。只要那扇上锁的大门外有异常的声音响起,他便惊慌而又急不可耐的来到大门缝隙处查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开始,他总是担心这些重重围住府邸的军卒们会在某个晚上闯进宅子,偷盗财物,奸.污女人。或者干脆图财害命。毕竟行伍丘八里都是些最低贱的人。可一连几天过去,他的这种担心也逐渐消失,因为他很快就发现了在外面的这支军队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大明官军。
这些人里,没有命令下达的时候,他们甚至可以一动不动的站上一个上午,或者一个下午,下雨刮风都不能改变他们一动不动的状态。而且,令他难以置信的是这种行为是在没有任何军官监督的情况下进行 的。军纪如铁石一般,这得是一支多么可怕的军队。
赵秉谦虽然一无是处,但总算还有这么一丁点眼力,可以从一支人马的军纪上判处出他们的战斗力。
啪啪啪!
大门陡然被拍响,走在半路的赵秉谦被吓的身子猛然一跳,他很想对身边的老管家喊一声别开门!但是,他终究没能喊出来,毕竟对方可以从外面砸门,而到了砸门不可的地步,自己的处境将比现在更加被动。
“开,开门去!还,还愣着作甚?”
赵秉谦磕磕巴巴的让老管家去开门,自己却以最快的速度整理了一下邋遢的长袍。很快,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刚刚那个被众军将围在中心的年轻将军大踏步走了进来。随着这个人距离他越来越近,赵秉谦内心的不祥预感就越来越浓重。
“你,你是李信?”
李信哈哈大笑:“布政使好眼力!”
他看着面前有几分惊慌的被囚官员,这是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又稍显瘦削,五官极是端正,只是一双眼睛略显散乱无神,三缕长髯在颌下随风略微飘散。
“老夫的末日可是到了?”
李信淡然道:“布政使所料不错!”
这句话从李信的口中切实说出来,赵秉谦反而没那么惧怕了。该来的总要来,更何况民间有句话说的好咬人的狗是不会在咬人之前露出自己的牙齿的。李信开门见山就说他的末日到了,这没准是虚张声势,在吓唬他。
有了这个认知,赵秉谦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将李信往正厅里让。不过李信却拒绝了。
“不进屋了,南方初冬阴冷,屋里更甚,就一件事,咱们在这院子里边走边说吧!”说着,李信抬眼看了看赵秉谦府邸里的亭台和已经树叶掉落的树木,感叹道:“还是江南的官员会享受啊,在山西时,就算晋王的王府也没有这般雅致!”
李信这句话说的赵秉谦心里暗暗一阵得意。他不敢夸耀自己府邸豪奢,但是这雅致二字上,他可是浸淫其中狠下了一番功夫的。李信有这个眼里和见识,到让他刮目相看了。想到这些他平日里最在乎的物什,有那么一瞬间竟然暂时忘却了对自身安危的焦虑。
“镇虏侯好眼力!”
赵秉谦也笑着赞了一句,将李信之前送他的话又还了回去。李信也是淡然一笑,又道:“只可惜啊,这么好的园子,布政使再看到它的机会不多了!”
本来赵秉谦的心境已经渐渐放松,可是李信的一句话使他顿时又紧张了起来,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李信,口中结结巴巴的问道:“你 ,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信也不打算吓唬他,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说着:“布政使这些年来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还没有数吗?”
“我,我做过什么?”
赵秉谦很心虚,但仍旧嘴硬。
李信一挥手,立即有亲兵捧来了一叠厚厚的诉状与公文。
“布政使自己看,上面一笔笔都记得清楚着呢。”
赵秉谦这才注意到,原来跟在李信身后的亲兵还捧着一叠厚厚的公文呢。他哆哆嗦嗦的从亲兵手中接过了那一叠公文,才看了几章脸色就已经变的极为难看,过了不到半刻钟,在硬瘦的初冬寒风里额头上却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噼里啪啦的落在双手捧的公文上。
这上面记述的很多事,他都自以为隐秘,甚至有的连他自己都忘了,现在被翻了出来,究竟意味着什么,以赵秉谦的头脑也不难猜到。
“你,你只是个超品的侯爷,没有资格处置朝廷命官!”
赵秉谦还要最最后的挣扎,打算以朝廷制度来驳斥李信。闻言之后,李信又笑了,他平时最注重的就是名份,力求做到让别人挑不出毛病,所以对于赵秉谦的质疑而言,他早就有了准备。
“布政使看看这是什么!”
李信从怀中掏出一封公文,打了开来,只见上面盖着殷红的总督大印,这是张方严以浙直总督以及奉圣命调查浙江贪墨一案的授权。
赵秉谦伸手想夺过来仔细看看,不过李信却一抬手将盖着总督大印的公文又收了起来。这东西仅此一份,想要补得回南京,万一被赵秉谦狗急跳墙之下撕了就不好了。
事实上赵秉谦也的确这么想过,只要撕了这公文,看李信还有没有鸡毛当令箭。
事到如今,赵秉谦仍做侥幸之心,希望李信不要赶尽杀绝,他甚至以为自己或许可向熊明遇那般卖身投靠,或许可以为自己谋得一个安身立命的根本。毕竟,一个粗鄙的武夫想要在这江南成事,是离不开他们这些文人的,尤其是进士出身的官员,更加凤毛麟角。
不过,等赵秉谦委婉的提出依附之意时,李信却毫不留情面的直接拒绝了。
“布政使万勿做侥幸之想了,你的重罪非死不能赎!来这里之前,李某就已经有了决断,将布政使的命运交给城中官民来决断吧!”
李信这些话让赵秉谦有些疑惑,什么叫交给城中官民来决断?如果说假模假样的搞一个三堂会审他还能理解,交给官民决断又是什么意思?这丘八要出什么幺蛾子?
赵秉谦不想死,却不知道自己如何才能使李信饶自己一命。
这时,忽然有亲兵来报,一股来历不明的倭寇偷袭绍兴府外海登岸,正大举进犯而来。
李信闻言之后,匆匆而去,将目瞪口呆的赵秉谦甩在了身后。好半晌过去,赵秉谦才反应过来,又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转机可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