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龙召集了一干亲信议事,因为他吃惊的发现,郑家水师虽然强大到足以垄断东南沿海的海运,但还是低估了三卫军的海上力量。竟然在一次遭遇战中就击败了他挥下的心腹将领杨七,而杨七本人也被阵斩于海战之中。
这一次,就连奉命在家休养的郑鸿魁都被招来一并研究如何应对郑家水师所面临的挑战。
“大兄不必过于忧心,咱们损失的也不过是十几船香料而已,之前咱们不还截获了印哥蓝人一船几十万两的丝绸交易银子吗?两厢这算一下咱们可还是赚了。”
郑鸿魁的安慰和劝说,丝毫没能使郑芝龙紧皱的眉头平复下来。
帐不是这么算的。表面上看郑家的确只损失了十几艘船的香料,可由此造成的恶劣影响,则远远不止那时几艘船的香料这么简单。如果郑家不对三卫军的报复行为发动十倍的打击报复,这将使郑家的名声在东南沿海大打折扣,此前那些纷纷表明向郑家效忠的海寇们也必将群起而复叛。一旦,形势果真朝这种方向恶化下去,那么郑家这艘大船就已经显露出了即将沉默的征兆。
所以,郑芝龙绝对不允许这种情况的发生。他要一击而成,彻底打掉三卫军的锐气。以这种强硬的手段向所有人宣示,敢于在大海上挑战郑家权威的人是绝对不会有好下场的。
朝廷在其列,区区镇虏侯三卫军也在其列。
不过,郑芝龙并不打算将这些一一与在座诸位解释,他也没有轻易表态,只是静静的听着部下与子侄们的争执。让郑芝龙颇为意外的是,一向惯于喊打喊杀的颇为激进的长子郑森竟然出奇的沉默,只做静静聆听状,而不做一言的争论。
所以,他点了郑森的名。
“郑森,你来说说,对于三卫军攻击我方水师,劫掠商船的举动,该如何应对?”
“回大帅话,末将以为,我福建方面正可出奇兵,攻其不备。”
郑森的回答出乎郑芝龙意料,他不从该不该出兵说起,而是直接指摘该如何出兵,看来这个儿子早就已经有了成算,而这也正好符合了郑芝龙的根本心意。
“哦?如何攻其不备?说说!”
郑芝龙人就不置可否,但从他继续追问的语气里,在场的诸将都听得出来,大帅是赞同郑森出兵的主张的。
一时间,主张与之交涉,息事宁人的将领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生怕大帅发起火来,殃及池鱼。
“十分简单,三卫军敢于以弱击强,我们一样也可以选择以弱击强。而这一点,则是三卫军无论如何也不敢想象的。”
郑森卖关子似得回答方式没有让郑芝龙不耐烦,反而激起了他的浓厚兴趣。
“哦?以弱击强?好说法,详细到来!”
郑芝龙表现出了迥异于以往的耐心,静静的听着郑森的解释。
“我福建以水师见长,而弱于步战。今日三卫军以弱于我福建的水师偷袭报复,必然会在海上严防死守,防备我水师报复。由此,我们可以令水师正军备战给三卫军造成一种,我们将大举从海上进攻报复的假象。但是,这一次我们将以步兵偷袭三卫军位于建武等地的军营。在陆地上见他们打败,这将给三卫军乃至整个江南都带来震撼人心的效果。也让那些首鼠两端的宵小们看看,我福建不但强于水师,步兵也同样不差。”
“好!诸位觉得郑森此计如何?”
郑鸿魁第一个站起来表态。
“大公子所言实在是当世奇计,卑职以为可行!”
有了带头的,在座诸位将领在体察了大帅的真实意图后,谁又会站起来自讨没趣与大公子唱反调呢?于是,在坐的诸位将领纷纷异口同声的对郑森的这个计策表示赞同。不过接下来商议出兵细节的时候,分歧依旧很大。因为满座的将领里九成九都是水师出身的将领,掌握步卒的将官基本上没人有资格与之同堂而作。
满座的人里仅有一名副将,曾有过统令步卒的经历,于是,在争执不下的时候,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这位于姓副将。
“标下以为,我福建步卒未必不能一战。福建步卒素来以山民为主,而三卫军则多是北方人,又善于在平原作战,此前捷报频频。不过到了江南多山多水的的地方作战以后,战绩可不是很好看。先是丢了江北,又在芜湖等地与淮王叛军打了个险胜的局面。所以,这些足以证明,所谓三卫军不败的神话完全是吹嘘出来的。”
这位副将姓于单名一个利字,早年曾在浙江与福建交界处做水匪,后来被福建巡抚熊文灿招安,然后郑芝龙在福建崛起之后,便死心塌地的投靠了郑芝龙,加之此人部下由山匪水匪转为官军后,其战斗力的确胜过原有官军很多,因此在历次剿匪作战中都大有斩获,由此于利其人也获得了郑芝龙的赏识,所以他才能以郑家外系的身份列席在此。
于利的说法大为长郑家士气,因此得到了满堂的喝彩,这无疑是在为大公子的计划坐着铺垫。不过,他的分析并没有到此结束。
“再者,三卫军自进入福建大山以后,被淮王叛军余孽牵着鼻子在建武等地疲于奔命,却并不能立即有所斩获,这些都足以证明了他们对南方多山多水地形的不适应。”很快,于利变成技术层面对三卫军进行了分析。
“标下听说,三卫军以火枪为主要武器,临战时动辄排成数里宽的战线,以火枪齐射击敌。而我福建的地形和天气正是他们不可战胜的两个敌人。首先,我福建多山,地势高低起伏,他们想排出数里的战线那是基本不可能的。其次,福建又多雨,三卫军火枪以火药发射,火药必然会多雨而受潮失效。反观我军,都是本地山民,善于跋涉越岭,此消彼长之下,胜负输赢只怕也不难判断了。”
虽然于利没有将己方必胜这句话直截了当的说出来,但在坐诸位将领谁都听得清楚明白,三卫军有这么多的劣势,只怕必败无疑了。与此同时,出兵的将领人选似乎也没有必要在争执了。
必是眼前这个夸夸而谈的于利副将无疑。
于是所有人都做欢呼装,高呼三卫军必败,我军必胜。这时,郑森站起身来,示意大家安静。
“诸位,诸位!请再听我一言。虽然我军以声东击西为基本战略,但战场之上,兵无常形,水无常势。只要陆上一战击溃建武盘踞的三卫军,我们海上用作虚张声势的舰队,完全就可以变虚为实,大举对三卫军于沿海的据点发动偷袭,引出其主力水师,在大海之上围而歼之。届时,放眼江南,还有谁是我郑家敌手?”
“大公子妙计!”
众人又齐齐赞了一句。
会议进行到此,就算已经定下了基本应对策略。郑芝龙清了清嗓子开始做结束性的总结。
他激情洋溢的说了大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收住。
“好了,今日就到这里,诸位赶紧回去准备,此战关乎今后存亡,切不可掉以轻心。”
郑芝龙的嘱咐大有苦口婆心的味道,但落在诸将眼中却不过是陈词滥调而已,因为每一次大帅都会嘱咐上一句,切不可掉以轻心。
于是众将轰然应诺,便纷纷退了出去。
郑森则在将出去之时,被郑芝龙留了下来,当有一番话要与之私下密谈。而郑鸿魁在面不改色的步出了正堂,只是在避开众人的目光后,他脸上的笑容却已经消失殆尽,换上的则是一副阴恻恻的面孔。
“你照实说,我福建步卒与三卫军对战,究竟有几分胜算?”
虽然于利的分析很有道理,但郑芝龙毕竟不是个偏听偏信之人,他才不会因为几句话就做出能够左右郑家生死的决定。不过,他却十分信任面前的这个儿子。
郑森沉思有倾,伸出了两根手指,一位尾指,一为大拇指。
“才六成的胜算?”
郑芝龙的表情有些惊讶,显然他没料到郑森对局面的判断并不是他和于利一唱一和表现出来的那么乐观。于是,郑芝龙又有些犹豫了,毕竟一动不如一静,如果胜算才有八成,那么这陆上的一战当还是越晚发生越好。否则一战败北,对他们的恶劣影响将十分严重。
郑森好像看出了郑芝龙的疑虑,便道:“父亲可是在担心我军一战不胜?”
“并非为父不看好我郑家步卒的战力,而是此举关乎我郑家成败,不得不慎而重之。”郑芝龙所有若无的叹息了一声。
“父亲大人,不能再犹豫了,李信将三卫军派到福建来,哪里是剿匪的?不过是驱虎吞狼而已。现在打还有六成胜算,一旦等他们布局完成,咱们的胜算就连五成都不到了。”
郑芝龙也一直为此而忧心,现在朝廷政令不过淮河,江南各省事实上都在各行其是,没了朝廷的制约,三卫军彻底撕破脸也只是迟早之事。
“我军先难后易主动出击福建西北,便被动为主动,然后再以水师大战锁定胜局,由此便可遏制住李信南侵的野心,而我郑家成与败当也在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