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保持克制与淡定的神秘人还是在涉及到镇虏侯李信的时候小小激动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恢复了之前的从容,拱手长身一揖,“郑军门,急务在身,在下这就先行告退了。”
郑鸿魁站起身来,亲自送到了房门口,又交代老管家领着俩人沿隐蔽叫门出府,这才重新返回到自己的书房之中。
忽然,烛台上的蜡烛忽闪了几下竟然灭了,由于刚才是秘密接见,为了防人耳目,即便是在自己的书房中,郑鸿魁也仅仅点了一盏蜡烛而已。只是这阵突如其来的黑暗并没有让他产生惊慌,与之恰恰相反,在黑暗的包围下这位久历残酷明争暗斗的郑家四老爷觉得十分安全和惬意。
郑鸿魁将肥硕的身子在太师椅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然后又闭上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一刻。
陡然间,那双眼睛蓦的睁开,疾声喊道:“来人!
家丁推门而入,绕过屏风来到里面,于黑暗中躬身侍立。
“大帅,有何吩咐?
“你立即前往邵武,联系……
郑鸿魁的声音越来越低,那家丁却频频点头。黑暗中两个人的面部表情晦暗不明,但却有两双眸子映着窗外的月色散发着幽幽的光辉而隐约闪烁。
杭州府,距离张石头全军覆没的消息传回来已经过了七日,李信如坐针毡却毫无办法,掐时间推算,派出各方打探消息的人马也当有了回信。果然,从南京到江西,陆续便有密信被送抵杭州,只是一封封密信中带回来的却是语焉不详的推测,要么就是从别处打听来的消息。而张石头究竟生死如何,竟没有一方人马能说的清楚明白。
这一日,牛金松忽然急吼吼的冲到了李信平日里处置公文的书房中,“大将军,大将军,有消息了,有消息了!
牛金松自从南下以来已经很少如此冒失失礼,今日竟然性情大转,李信眉头微皱之下,便问道:“何事如此惊慌?
“大将军,张营官有消息了!
其实现在的张石头早就位列副将,挂将军名号,不过三卫军内部出于亲切念旧等因素,一些老人依旧以三卫军草创时的军职相称,久而久之这种旧时称呼也仅仅限定在三卫军一干老卒军将中,并能以此凸显其元老地位。
李信察觉到了这种极易使军中矛盾激化,山头凸显的苗头后,便制止了这种极为不规范的称呼规则,参考这个时代的通行规则,今后凡是称呼有职位者,一律称呼其身兼各职的最高官衔,违者当众责十军棍。
很显然,牛金松在激动之下违背了这一条军令,李信刚想让他去军法处自领处罚,却听牛金松动容道:“张营官派了人回来,他没死,咱们的精锐也没全军覆没!”
这几日关于张石头的消息太多了,但多数都不尽不实,不是转述他人描述,就是主观臆测,根本就做不得准,所以在牛金松一开始说出张石头有了消息的时候,他并未在意,但现在陡然听说张石头派了人回来,李信也不觉心脏猛然跳了几下。
“你,你再说一遍,张石头派人回来了?”
“是啊,派人回来了!掷弹兵营没有全军覆没……”
“那还磨蹭什么?还不快些带人来见我?”
很快,牛金松那种激动万分的表情里又参杂了悲戚之色。
“张营官派回来的是郑来勇,他一路上糟了不少罪,见到咱们的人以后就昏死过去,现在正……”
说道此处,李信立即打断了牛金松。
“我知道了,立即带我去见郑来勇!”
这个郑来勇,李信是知道的,当初在大同的时候,是个很窝囊的人,那时他也不叫郑来勇,而是叫郑四九,误交内奸损友,还被对方带了绿帽子,可说是成为世人笑柄。但就是这样一个懦弱卑微的小人物,在加入三卫军竟然敢于上阵杀敌,经过蒙古和辽西几次大战后迅速成长起来,不但从辅兵正式转入步战营,最后又以极为优益的口碑,被数名营官所保举,加入三卫军中精锐的精锐,掷弹兵营。
此番出兵,郑来勇在江西时立功不小,据说黄梅贼匪首之一,天蓬大将军就是他带着本队人亲自活捉的。
在牛金松的引领下,李信来到了三卫军中伤病营。三卫军中的伤兵营与其余所有明朝官军所不同的是,只要进了伤病营便一切待遇从优。除了在此其间领受双饷以外,还餐餐有肉,但凡进入此营的伤患军卒都会得到以往从不曾有过的照顾,就算在山西时,三卫军也不成有过这等规模的伤病营。
这也是李信到了南京以后,因为财大气粗,才制定的一种后勤保障。而对三卫军而言,这无疑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福利措施。但这也在侧面给三卫军军卒们敢死,敢战起到了一种积极的促进作用。
所以,牛金松将郑来勇安排进这伤病营内,实在是一种优待。
李信来到伤病营时,郑来勇已经苏醒,而且很快就恢复了清醒的意识。此刻,他正在伤病营中相关陪护人员的协助下,进食刚刚熬好的冒着腾腾热气的米粥。
见到李信突然出现,郑来勇在经过了初时的愣怔之后,赶忙要下地行礼。李信制止了他,并坐在他的榻边,示意他先吃完这碗米粥再说其他事情。
只是,郑来勇乍见李信,心情激动之下,哪有心情吃完了这碗米粥再说,于是三口两口也不顾米粥烫嘴,将将满满一大碗的米粥倒进肚腹之中。然后摇晃着,以头伏榻,再抬起头来已经泪流满面。
“张军门让小人亲自来与镇虏侯报平安,俺们没辱没了三卫军的名声,掷弹兵营没有战败,只是迫于形势转移到了福建西北部的山区而已。”
而这究竟是什么形势,使得一贯能征善战的三卫军精锐掷弹兵营退避三舍呢?其对手当然不是郑家的人马,也不是淮王的叛军,而是痢疾二字。
再龙精虎猛的壮汉也禁不住痢疾的折磨,所以,在减员频出,战斗力低下的危机形势中,张石头下令躲入山区,以避免与来犯的郑家人马硬拼,造成不必要的伤亡。其实,这原本只是权宜之计,可谁曾想,史可法部的惨败与全军覆没造成的震撼太过严重,于是,三卫军掷弹兵营全军覆没的谣言与消息也就在此时纷至沓来。而那郑森,不知出于何种目的,并未对此加以制止,反而以此向其父告捷。
于是,三卫军全军覆没的消息便传遍了江南各省。
“你是说,痢疾还在军中流行?”
郑来勇一口气说了许多,显得有些虚弱,喘了两口气才回答李信的问话。
“本来已经到了初冬,当不会有这些疫症流行,可是福建地处南方,并不似北方那么应时,久在几日前还大雨滂沱呢。流行痢疾也不奇怪,就连张军门本人也被痢疾折磨的不成人形,眼看着就剩下半条命了。”
牛金松发问:“那你们怎么不撤军?撤到江西不就得了?”
郑来勇苦笑道:“这个建议军中也不是没有人提出过,后来几经研究,大伙又都认为,就算撤军痢疾也不见得好,而且更重要的是我军将失去对战局的掌控与把握,到那时史可法若知悉我军虚实,由建宁斜杀出来, 没准就会断了我军的后路。”
在郑来勇的讲述中,这两股同为明朝官军的人马竟然也在围剿淮王叛军的时候明争暗斗。李信暗暗摇头,看来这还真是中国人的通病,古今都是一样。
李信忽然面色一转,“张石头可在军中施行最新颁布的卫生条例?”
郑来勇正在大倒苦水,完全没想到镇虏侯竟然提起了这个话头,目光不禁有些茫然,但还是照实答道:“掷弹兵营一直战事缠身,张军门认为搞那些粪坑太过浪费军卒体力,所以,所以……”
这个所谓的卫生条例,是在三卫军来到江南以后才制定的。因为南方高温而潮湿,所以蚊虫滋生也是极为容易。尤其是大军所过之处,如果没有特定的地方处置掩埋军卒的排泄物,而如以往一般任由军卒们随意处置。可以想象数以万计的大军的排泄物会吸引多少蚊虫。
而这些蚊虫也正是各种细菌病毒的携带者与散播者。一旦, 某种病毒或者细菌出现在某个人的排泄物中,那么疫症的扩散速度将超出常人想象。虽然李信不敢确定,掷弹兵营的痢疾流行一定就是因为没有严格施行卫生条例,而修建专门的粪便处置场所,就地掩埋,与露天隔绝。
但是,这使得痢疾的扩散起到了推波助澜作用却是可以想见的。
而此时,也不是划分这种责任的时候,李信在大致了解了掷弹兵营的基本情况后,便已经对接下来的处置应对,有了最基本的方法。
当日晚间,浙江南部的台州,温州等地传来消息,有大规模的倭寇在两府沿海登录袭扰。李信连夜召集高级军官开会研究处置方案,谁知第二天一早竟又得到了令人震惊的消息。
郑家水师宣布北上清剿倭寇,意欲肃清东南沿海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