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竟径直走到了安陵容的眼前,他脸上的表情很不好看,像个受伤的小狼崽子,直勾勾地盯着安陵容问, “你是哪个宫的宫女!?竟在这里偷听别人说我坏话!”
安陵容听到“宫女”有些愣,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觉得自己太惨,她穿的竟然这般寒酸吗?
“喂,问你话呢!”
安陵容回过神来,她一向谨慎,两辈子加起来,她都少在在别人说话时走神。
只是面对眼前的五阿哥弘昼,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呢,身量不过到她肩膀,她并没多少恐惧,反问道:“你就是他们说的五阿哥吧,听到他们那样说你,你怎么不站出去责罚他们!?”
弘昼脸上闪过一丝羞窘,又很快变成了倨傲,“你在教我做事?两个小太监嚼舌根,本阿哥懒得和他们计较。”
说不计较那就是计较了,安陵容就知道他并非表面那么不在意。
她记得五阿哥弘昼是裕嫔的孩子,裕嫔去世得早,皇上又不喜他顽劣,竟成了宫中无人在意的野孩子。
她想到自己在家中也是这般不受父亲宠爱,父亲总是会挑剔她各种不好,原是同病相怜,她看向弘昼的表情不免带了一丝同情。
弘昼察觉到了眼前之人的怜悯,忿忿道:“你再这样看我,我定是要找人将你眼珠子挖出来泡酒喝的!”
“你小小年纪,跟谁学的做派?怎的如此狠毒?”话音刚落,安陵容又是想到了自己。
自己上一世伙同皇后,害了许多人,只怕别人眼中的鹂妃,也是个不值得同情和可怜的狠毒女人。
这个大胆的宫女!竟然敢说他狠毒!弘昼心里恨恨,三皇子欺负他,那些太监嘲笑他,如今一个小小的宫女竟然也敢用这样的眼神看他!弘昼再次道:“你是哪个宫的宫女!速速报上名来,本阿哥从不跟无名无姓之人说话!”
此时弘昼心里想的却是将这宫女要来自己身边伺候,然后再慢慢折磨。
这样好听的嗓子,就该天天唱歌给他听!
这小孩有什么心思都藏在脸上,安陵容自然不想让他找到自己,便糊弄道:“我是广储司的绣娘。”
“广储司?本阿哥记住你了。”弘昼抬起下巴背着手,小大人一样从安陵容面前走过。
待到他走远了,安陵容才轻笑出声,到底还是孩子,在这宫中还保留着一份真性情呢。
安陵容心情突然大好,一路哼着歌儿往繁英阁去——这是教习嬷嬷绝对不允许的事情,作为嫔妃,要端正、含蓄、谨守宫中礼节,只有余莺儿那样的下贱之人,才有一路高歌的做派。
但是安陵容突然就是不想那样做了,反正这一路上没人,唱唱歌也好。
她唱的却是汉乐府的《日出入》:“日出入安穷?时世不与人同。 故春非我春,夏非我夏,秋非我秋,冬非我冬。 泊如四海之池,遍观是邪谓何? 吾知所乐,独乐六龙,六龙之调,使我心若。 訾黄其何不徕下。”
重生回来,她也是读了好些书的。
“我道是谁在宫中高歌呢!原来是安答应啊,怎得不受宠,便要学那妙音娘子的做派勾引皇上?”
安陵容觉得今日她不宜出门,明明今日出宫时都没碰到富察贵人,怎的在这种少有人来的地方遇到了?
“嫔妾见过富察贵人。”
富察贵人家世不错,一样打扮得极为艳丽,和今日被人误认为是宫女的安陵容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安陵容下意识低了头,然后下一秒,她又抬头直视富察贵人。
富察贵人觉得安答应和以往不太一样,但这并不妨碍她将她踩在脚下。
“哦,不,瞧我说的,那妙音娘子早就成为了妙音死鬼了,安答应想要勾引皇上大概不成,难道安答应是想步那死鬼的后尘?”她捏着帕子掩着嘴,一副讨人打的做派。
安陵容干巴巴地道:“嫔妾怎敢与姐姐比,若是皇上肯来繁英阁,那必然是只能看得到姐姐的。”
安陵容这话无疑是提醒她皇上不来繁英阁的,明知莞贵人才是皇上的心头好,安陵容是拿这话来恶心她吗?
而她一个小小的穷酸答应,又怎可与她相提并论!
“我们宫中,容不下这等下贱勾引皇上之人!”富察贵人扬起手就要打安陵容,“今日我便教训一下你这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
富察贵人那护甲尖尖,若是打在脸上,定会毁容的。
安陵容一把抓住了富察贵人的胳膊,笑了一下,“上一个代人教训我的夏冬春,姐姐可还记得?”
安陵容的眼睛黑黝黝、直勾勾地看着她,让富察贵人心头一哆嗦。
真是见鬼了!
富察贵人收回手,道:“我自会向华妃娘娘禀告你今日的无状。”
安陵容道:“等到华妃娘娘解禁之时,我自会去聆听娘娘的教诲。”
富察贵人无话反驳,心中却更加记恨安陵容了。
经此一事,安陵容清晰认识到,如今在别人眼中,她和甄嬛、沈眉庄二人已经牢牢捆绑在一起,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这虽然与她今生的想法相悖,却也无法左右别人的想法。
那富察贵人真的就有兴趣对付她一个无宠的答应?
自然是想要针对她背后得宠的甄嬛的。
只是同为贵人,富察既没办法去找甄嬛的麻烦,也没办法去找沈眉庄的麻烦,只能欺她一个小小的答应了。
隔日,安陵容便再次来到闲月阁中。
沈眉庄窝在小小的房间之中,脸色雪白,看样子竟是小产后没有好好进补的样子。
安陵容知道昨日敬嫔来送过伙食,此时又细问了采月一番。她才知道,原来宫中人以为惠贵人失宠,送来的伙食中竟一连几天都只有青菜,更有一次,馒头上边还有霉点,别说宫中小主,便是一般宫女也不会吃的,采月找到御膳房,那黄规全只说没吃的了。
敬嫔便从自己的份例里拿出了些吃食让如意送来了,只是敬嫔的份额也有定数,也不可能让沈眉庄如往日一般。
安陵容道:“这些人也太过分了!竟然如此对姐姐!”
“那黄规全是华妃的远亲,华妃因为我被禁了足,黄规全自然要为难我的。”沈眉庄脸上的的表情淡淡,却是看不出一丝不忿。
采月道:“不仅如此,那些人还嚼舌根我们小主失宠了呢!”
“眉姐姐不要听那些宫人乱说,这宫里人向来这样,你不要往心里去。”安陵容将香点起来,这屋子燥的慌,一丝清冷的香气也让人舒服些。
沈眉庄道:“我是一向不把这样的事放在心中的,拜高踩低的事情在哪里都有,我又能管得了别人做什么。”
安陵容说道:“眉姐姐,我们几人今生已是要在这宫中过一辈子了,不管心中怎样想,都是要为自己打算的,这后宫中若是没了皇上的宠爱,那下场……”
这后宫自古以来都是吃人的地方,没了宠爱的女子,多半活得还不如有头脸的大宫女。
沈眉庄娘家显赫,虽可以保她平安,但不能保证她在宫中过的舒心。
安陵容重活一世,却是不想让沈眉庄再重蹈覆辙,便说道:“我们没别的路了,若是将来有个一儿半女的傍身,这辈子才算是衣食无忧呢。”
沈眉庄知道两个人都是为了她好,但此刻的自己却实对皇上提不起心思。
见沈眉庄低头不语,安陵容知道这是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便拉着沈眉庄的手说:“姐姐跟我来。”
一连说了两遍,沈眉庄才起身跟在后边,二人走在宫中的甬道上,一路越走越偏僻,沈眉庄心中疑惑,道:“这是要去哪里?”
“就是这里。”又走了半柱香的时间,安陵容转头回话道,“姐姐跟我进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