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丝飘然而落,渲染黄昏暮色,清风微凉,雨润苔青。
平家大门口,两只大红灯笼高高悬挂,点亮渐浓的暮色,红艳的灯光在微风细雨中摇曳。宅院四周的围墙上点起一圈八角琉璃灯,宅院内的亭台楼阁、花树雕栏更是披红挂彩,一身崭新的仆从来往穿梭,到处洋溢着浓浓喜气。
“你们都听好了,明天郡主就来了,谁要是敢出半点差错,小心让你们吃鞭子。”说话的人是武烈侯府派来的使唤媳妇,对平家的下人横眉立眼,颐指气使。
“不会有差错,请任嫂子转告高嬷嬷,一切准备妥当。”周管家恭恭敬敬。
姓任的使唤媳妇很满意周管家的态度,轻哼一声,转声离开,有几个巴结她的丫头婆子就跟上去献媚了,也有下人很不愤,冲她的背影嘀嘀咕咕。
“听说姑娘让人拐走了,几天没音信,怎么家里连点动静都没有?”
“怎么没动静?当天不是让人去找了吗?听说看到尸首了,到衙门报案,衙门忙着迎接郡主,连管都不管,没看到把奶奶和少爷都急病了吗?”
“可怜哪!难怪亲家奶奶第二天一早就被赶出去了,说是嫌晦气。”
“现在这家里侯府的嬷嬷当家,大舅奶奶过来主事,可别惹她们不高兴,唉!”
……
周管家紧皱眉头,冲仆妇挥了挥手,说:“都干活去,别胡乱议论,当心被人听到挨罚,没见孙嬷嬷这样的老人都被打了耳光关起来了吗?”
众人默默叨叨散开,周管家微微摇头叹气。他跟沈妍出去办过几次事,知道她是聪明机灵的人,没想到就这么悄无声息消失了。现在,家里的主子都不象主子,他一个下人能说什么?只能谁当家听谁的话,保住差事、保住命要紧。
“周管家,等一下。”平海披着一件破烂蓑衣大步跑来,溅得满腿泥水。
“表少爷?你这是……”周管家忙迎出去,把平海挡到侧门外面。
“我有事找轩哥儿,让我进去,大事。”
“不行呀!表少爷,要是让你进去,我会挨板子的。”
得知沈妍被绑走,平氏又惊又气,昏倒了,高嬷嬷让她卧床休息。第二天一早,她就让人把平大夫一家请来,让王氏和平大夫替平氏主持家中事务。
平二舅和杨氏不服,过来闹了一场,两家差点又一次大打出手。高嬷嬷让侯府的侍卫把平二舅一家赶走了,并下令不允许平二舅一家任何人进这座大门,否则重罚。现在,平家是高嬷嬷和王氏的天下,谁敢说半个“不”字,都会被打罚。
“我找轩哥儿真有事,跟我爹娘不相干。”平海急得直跺脚。
周管家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院里,低声说:“不是我不让你进去,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我哪敢?看到巡逻的侍卫了吗?你要是被他们抓住,可就麻烦了。”
“我真有急事,要是见不到轩哥儿就麻烦了,我就说一句话。”
“谁在外面吵嚷?”几个侍卫冲门口走来。
“是李员外家的小厮,李公子派他给少爷送了封信,他非要见少爷,被我拦住了。”周管家边回话边给平海使眼色,就怕被侍卫识破,惹来麻烦。
“赶紧打发他走,今晚不许任何人进出。”
“是,官爷。”周管家往外推平海,顺手塞给他一块木牌,示意他走侧门。
平海见周管家对侯府的侍卫低三下四,很生气,可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不能发作。他嘟囔几句,就去了侧门,看到四下无人,才敲门。侧门靠近马棚,由白驴蛋兼职看门,白驴蛋就是实诚,只要有木牌,不管是谁都能进。
终于躲过侍卫院丁的盘查,好不容易进到了宅院的二进,平海又挠了头。二进和正院大大小小也有七八个院子,这几天变动挺大,平慕轩会住在哪里?进进出出的仆妇这么多,他又扮成了小厮,不能进二门,哪容他一个一个去找。
活了十几年,平海终于发现自己聪明了一次,那就是他去了沈妍的院子,一眼就看到了平慕轩。院子里只有几个小丫头伺候,看到平海跳进来,都吓了一跳。
“不许吵,我找轩哥儿有大事。”
平慕轩一脸凄苦,正有气无力靠在雕栏上,观雨发呆。看到来人是平海,他一脸惊诧中浮现几丝喜悦,忙呵令丫头守好门户,叫平海进屋说话。
“轩哥儿,看到沈丫头了。”
“在哪里?快告诉我。”平慕轩一把抓住平海的胳膊,满脸兴奋激动,眼底泪光闪烁,“我就不相信她死了,她那么聪明,怎么不知道有人想害她呢。”
平海被抓疼了,甩开平慕轩的手,说:“那会儿,我爹让我到妙音寺后面的巷子里买卤菜,有几辆马车经过,她掀开车帘看天,我正好看到。”
“她没被害,为什么不回家、不告诉我?”
“这里现在王氏当家,不让人随便进出,她不敢回来,消息也送不进来。”
“这里成她的家了吗?真是欺人太甚了。”平慕轩恨得直咬牙。
“唉!大伯一家有郑知县和侯府的人做靠山,谁敢惹他们?”
平慕轩想了想,抓住平海的衣袖,说:“表哥,你跟我去找妍儿。”
“院子里外这么多仆人,还有侍卫巡逻,你能出去吗?”
“你怎么进来的?一会儿不也要回去吗?我跟你一起出去。”
平海说出进来的途径,讲述了宅院里的情况,又让平慕轩看了木牌。平慕轩趁唐嫂不在,溜到她屋里偷了木牌。唐嫂的儿子唐豆上个月进来做小厮,刚发了一套新衣服,他也拿来了。他跟平海商量好,又仔细嘱咐了丫头,两人才出去。
外面下着雨,侍卫仆从都避雨偷懒,巡查也成了应付。他们小厮打扮,披着蓑衣看不清脸,又见他们有通行的木牌,也没详查,就放他们出去了。
雨下得很大,道路泥泞软滑,两人穿的都是平常鞋,走起路来很费劲。从平家到妙音寺并不远,平日做马车,最多有两刻钟就能到。雨夜漆黑,这段路他们连走带滑,弄得满身泥水,走了一个多时辰,累得气喘吁吁,总算到了妙音寺。两人歇了一口气,到寺院后面找了几座宅院,才找对了门。
听说他们要找沈妍,又听说他们是平家人,赵管事便确定了他们的身份,忙把他们迎进来。本打算让他们先换掉脏衣服,可平慕轩听说沈妍在房里呢,就不管不顾往内院跑去。平海和赵管事见他又喜又急又委屈,也匆匆忙忙跟进去了。
沈妍洗完澡,正准备休息,汪仪凤过来,母女商量明天的事。一身泥水的平慕轩连滚带爬进来,吓了沈妍和汪仪凤一跳。沈妍看清来人,刚要询问,就被平慕轩从软榻上扯下来。他紧紧抓住沈妍的手,上下打量片刻,紧接着失声痛哭。
“好了好了,别哭了,先去收拾干净。”汪仪凤拿手帕给平慕轩擦眼泪。
“你明明好好的,为什么不告诉我?让我着急难过。”
沈妍见他这么伤心委屈,心底泛起暖暖的酸涩,轻声劝慰,“你先别哭,我不告诉你是有理由的,你先去洗漱换衣服,别着凉,一会儿我跟你细说。”
汪仪凤让下人带平慕轩和平海去梳洗,又让人找了两套小厮的衣服,让他们替换。两人洗漱完毕,平海怕家人不放心,就回去了,平慕轩一个人留下了。
“妍儿,那些人把你绑到哪里去了?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看你摔得浑身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帮你涂药。”
平慕轩不好意思,拿过药瓶,说:“我回房自己再涂,你先跟我说话。”
沈妍笑了笑,把她遭遇绑架到获救,再到逼供婆子和黑衣人,问出幕后真凶的事讲给他听。她说是汪耀宗带人救了她,隐去沐长风和金财神救她之事。
“你抓住的人呢?”平慕轩气得牙目欲裂,恨声说:“我就知道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妍儿,你放心,我一定会为你出这口气,新仇旧恨一起报。”
“你想怎么出气?”
“我告诉郡主,她要是不惩治郑知县那帮坏蛋,我就不认她,落她脸面。”
沈妍想了想,认为此举可行,她让平慕轩先吃宵夜休息,她去找汪仪凤商量。
皇上赐了松阳郡主半副公主銮驾,她此行就不只是武烈侯府认亲的私事,而是关系国体威严和皇家颜面。按程序,她要先去金州府衙,接受官员参拜、宴请。之后,她才能去平家,何时见平氏母子,就要看她的具体安排了。
沈妍计划等松阳郡主的銮驾到达府衙,众官员正参拜时,她就去击鼓鸣冤,状告郑知县等人。汪仪凤不同意她这么做,若冲撞皇家銮驾,还不知道会被安一个什么罪名,有可能会累及性命。沈妍也知道这么做冒险,可如果她一味忍耐屈从,郑知县等人就会得寸进尺,不害死她决不罢休,所以她决定孤注一搏。
汪耀宗没在金州,赵管事听说她的打算,就告诉了项怀安。项怀安是清正护热之人,先前就对郑知县的做派很不满,顾及同僚的颜面,不愿意把关系弄得太僵。郑知县是绑架沈妍的幕后主使,此事也惹恼了项怀安。他支持沈妍趁机闹一场,把郑知县拉下马,并承诺护她周全,汪仪凤这才放下心,帮沈妍谋划细节。
她只是平头百姓,可郑知县是官,又有武烈侯府做后台,自古民告官就有风险。此事要是闹到松阳郡主的銮驾前,于国于家,松阳郡主都要管。又有项怀安等人铺路推进,沈妍能出气,当下也不可能吃亏,但谁敢保以后不被报复?
平慕轩出面就不一样了,他是松阳郡主的嫡亲孙子,也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标。他若向松阳郡主哭诉,说出去年平氏母子被陷害的事,郑知县等人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而且平慕轩的身份尊贵特殊,不怕日后郑知县等人会掀起什么风浪。
汪仪凤本不愿意让沈妍出面闹腾,听说平慕轩要新仇旧恨一起报,她高悬的心放下了。平慕轩若要出这口气气,不管事情闹到哪种地步,都容易平息。
沈妍把平慕轩叫到汪仪凤房里,汪仪凤跟他们讲了一些叩拜銮驾的基本礼仪,又强调了一些细节。沈妍把供词拿起平慕轩看,让他心里有底,又带他去见了婆子和黑衣人。准备妥当,已天色不早,他们各自休息,半夜安静。
与此同时,平家可就不平静了。
平慕轩和平海离开时,嘱咐小丫头不许乱说。小丫头们怕挨打,哪个也不敢吭声,他们偷跑出去的事,除了这座院子的人,谁也不知道。
亥时正刻,上夜的管事婆子来查房,才发现平慕轩不见了。几个小丫头早已商量好,一口咬定不知道平慕轩什么时候离开,去了哪里。平氏听说儿子又不见了,想哭一嗓子,一口气没上来,又昏倒了,下人赶紧去照顾她。
戏台搭好了,唱主角的人却不见了,任高嬷嬷等人见惯了名门望族的风浪事端,也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松阳郡主一行明天巳时就到金州了,如果平慕轩有闪失,松阳郡主就是留下他们的命,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哪还有脸面可言?
高嬷嬷亲自带队,不管是不是轮值巡夜的仆人,全部叫起来找人。她把松阳郡主搬出来做伐子,紧张恐惧气氛迅速传染,平家的宅院里内乱成了一锅粥。
侍琴撑着把油纸伞跌跌撞撞跑来,带着哭腔问:“高嬷嬷,找到轩少爷了吗?”
“你不用这么着急,宅院里侍卫仆从这么多,谁也没见少爷出去,他能去哪?”高嬷嬷对侍琴说话的语气很冷淡,又故做镇定,笑容也很勉强。
“辛苦高嬷嬷了。”侍琴浅施一礼,又说:“林嬷嬷听说少爷不见了,要出来找人,她腿脚不利落,刚走出门就摔了一跤,她让奴婢来听嬷嬷调谴。”
“不用、不用,你赶紧回去告诉林嬷嬷,就说没事,别让她担心。”高嬷嬷毫不留情地要把侍琴撵走,她已经够着急了,侍琴在场,她更难受。
几年前,武烈侯府就赏了林嬷嬷一家的卖身契,他们一家现在是自由身,在侯府办差,就是受雇帮忙。林嬷嬷原本就在徐老太太房中伺候,比侯府正经主子都有体面。此次来金州,林嬷嬷也是受徐老太太之托,比高嬷嬷更有决定权。
前些天,她们被平家赶出去,住到驿站,林嬷嬷觉得没脸面,就病了。高嬷嬷本来就好争权夺势,林嬷嬷一病,她就把大权揽到自己手里。又回到平家,林嬷嬷的病一直没好利落,就把此行大大小小的事都交给高嬷嬷处理了。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之时,把最关键的人物丢了,这是高嬷嬷的责任。此时林嬷嬷表面说是派人来帮忙,其实还不是来问罪,她当然不高兴了。
高嬷嬷见侍琴犹犹豫豫不肯走,挤出几丝笑容,问:“侍琴姑娘还有事吗?”
“没、没事,奴婢怕这么回去被林嬷嬷责怪,想……”
“林嬷嬷是温和人,怎么会责怪你呢?书香,送侍琴回去,跟林嬷嬷说清楚。”
书香点头应声,扶着侍琴离开,高嬷嬷叫过几个心腹媳妇嘀咕一番。看到平大夫和王氏慌慌张张跑来,高嬷嬷就知道在宅院里寻找没有结果,更加着急。
到了抱厦门口,侍琴向书香道了谢,让婆子送她回去。侍琴进到林嬷嬷的卧房,详细汇报了她耳闻目睹的事,听得林嬷嬷不断冷笑摇头。
“嬷嬷,轩少爷不会出事吧?”
“不会,没惊动巡逻的侍卫,他就是自己离开的,显然有计划。明天等着看好戏吧!他们做得太过了,轩少爷温和,也不是让人随便揉圆捏扁的。”林嬷嬷说话的语气很淡定,又为自己置身事外、要看高嬷嬷的热闹有几分得意。
“嬷嬷是怀疑高嬷嬷跟人串通绑架了沈姑娘?”
“不是怀疑,是确定。”林嬷嬷冷哼一声,又说:“沈丫头也不是好惹的,轩少爷要是跟她一起闹,这件事不出人命是平息不了的,真是自做孽哟。”
“沈姑娘和轩少爷一起闹?”侍琴面露恐惧,“沈妍姑娘不是死了吗?我听平家的下人说连尸首都找到了,只不过欺负沈姑娘家中无权无势,官府都不管。”
林嬷嬷摇了摇头,没回答,又说:“你去外面盯着,有消息快来告诉我。”
沈妍不会死,而且现在平慕轩和沈妍在一起,这点林嬷嬷很确定,但她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她一手调教出来、视为心腹的侍琴和侍画。在这座宅院里,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汪仪凤母子的身份,就是回到京城,这个秘密她对任何人都会缄口不言。汪仪凤母子不想泄露身份,独知隐秘,对她也有利无害。
同慧宁公主和沈承荣相比,汪仪凤确实身份低微,但她的身份仍有一定的影响力。现在不摆出背景来历也好,将来出其不意,自会让某些人跌掉下巴。
说起来,汪家和徐家还是亲戚。徐家的长房太太汪夫人是原定国公的嫡亲妹妹,而汪孝贤则是定国公府的旁支,两人的父亲上溯三代,就是亲兄弟。
因定国公府被抄家判罪,汪夫人这十几年都挺不起腰杆。即使她是太子妃的生母,而松阳郡主是二房太太,她也被压了一头,连掌家的权利都归了二房。
林嬷嬷的女儿陪太子妃嫁到东宫,因聪明乖巧,得太子宠幸,生下了一个女儿,现在是太子的侍妾。林嬷嬷日夜求神拜佛,希望太子登基,她女儿也能被封个妃子当当,那可是土窝里飞出的金凤凰,祖宗八代都有了体面。
所以,林嬷嬷不会象高嬷嬷一样短见,高嬷嬷到了金州,听说汪仪凤母子出身寒微,就急着拉拢郑知县和王家,建立关系网。汪仪凤母子确实无权无势,可隐藏在他们背后的实力岂是一张奴才编起的关系网能控制的?
侍琴急匆匆进来,说:“嬷嬷,侍画派人送回消息。”
“说吧!”
“侍卫仆从找遍园子,也没看到轩少爷的踪影。周管家要出去找,高嬷嬷不让找了,怕惊动太大,传扬出去,会惹来大麻烦。”侍琴顿了顿,凑到林嬷嬷耳边,低声说:“高嬷嬷和大舅爷、大舅奶奶商量,明天见到郡主,就说姨娘和轩少爷都病了,让平蓉姑娘代轩少爷去向郡主请安,就说平蓉姑娘自幼和轩少爷订了亲。只要郡主点了头,这门亲事就算做定了,不怕轩少爷和姨娘不愿意。”
“真愚蠢,说轩少爷病了,要是找不到人呢?是不是也想找个人假冒呀?”
“这奴婢就不知道了,一会儿侍画还有消息传来。”
“等着看好戏吧!要是高嬷嬷派人来回话,你就说我睡下了,让她做主。”
“是,嬷嬷。”
……
雨半夜就停了,地面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散着泥土的腥香。清晨,阳光穿透薄淡的云层,洒下丝丝缕缕的金芒,风过树影,吹拂天际朝霞绕缭。
可能是松阳郡主太想见孙子了,銮驾原定巳时初刻起程,刚到辰时正刻,松阳就提前命銮驾起程了,比预定的时间早了半个时辰。从他们一行驻扎的镇子到金州的北城门仅十里路,大概需要半个时辰,刚过巳时初刻,銮驾就进城了。
金州府尹杜大人率金州辖区一州四郡十二县的官员提前半个时辰到北城门迎接,他们刚到,就赶上銮驾进城,众官员百姓赶紧行参拜。
旌旗招展,帐幔礼流辉,鲜衣怒马、宝盖流苏彰显皇家威仪、富丽尊贵。
“免礼,去驿站。”温和且极具威严的声音从中间的四驾马车里传出来。
杜大人微微一怔,询问的目光投向松阳郡主的贴身随从,明明定好先去金州府衙,怎么改成去驿站了?随丛冲他点了点头,让他按松阳郡主的要求去做。杜大人赶紧派人回去收拾驿站,又亲自引领銮驾朝驿站走去。
金州城的驿站与府衙隔着一条街,因来往的官员少,驿站年久不修,显得很破旧。自半个月前,武烈侯府的侍从住进去,修缮洒扫,驿站才象样了。松阳郡主突然要去驿站,杜大人始料不及,又怕招待不周,暗暗捏了一把汗。
锣鼓宣天,欢声悦耳,銮驾的细乐清越悠扬,与天家的富贵风流相得益彰。
銮驾徐徐有秩,向驿站行去,看热闹的人群分列两旁,满脸兴奋,低声议论。
听说松阳郡主召他,杜大人赶紧来到马车旁,垂手躬身施礼,态度恭敬。武烈侯府是皇亲国戚,松阳郡主又出身皇家,听说很强势,哪怕不经意间,也不能有半点怠慢。杜大人心里没底,谨慎小心伺候,就怕小鞋上脚,难以摆脱。
“杜大人,演兵场还在驿站对面吗?”
“回郡主,原先驿站对面确实有一个演兵场,那是几十年前的事,下官在《金州史志》上看到过。现在驿站对面建起临时练兵的校场,比原来的演兵场缩小了一半。校场四周又盖起了数排敞厦,供官兵休息,演兵的场地就更小了。”
“原来的演兵场很大,可容纳几万人排兵布阵,演兵场正中间有一个十丈见方、一丈多高的石台,旗杆很高,都是筑铁打造。出征之前,将帅要到石台上誓师,鼓舞军心,抓到俘虏,也会到石台上斩杀。”松阳郡主声音温和悠然,意味深长,象是闲瑕无事,聚几个经年的老友,共同追忆往昔岁月。
杜大人陪笑,沉吟片刻,问:“郡主来过金州?”
马车里悄然无声,气氛好象凝固一般,只有时急时缓的呼吸声隐约传来。杜大人知道问错了话,赶紧陪罪,松阳郡主轻声长叹,又跟他聊起金州的风土人情。
驿站到了,松阳郡主又让把銮驾停到校场,吩咐文健去安排一行人的饮食歇宿。又让随行的管事婆子周嬷嬷传话,说她在校场的敞厅内接受官员的参拜。
松阳郡主临时决定与原来准备的程序完全不同,变化令杜大人应接不瑕,他又不敢违背松阳郡主的意思,赶紧让人重新准备。
马车停到校场前面,车帘掀开,丫头拿出脚凳垫好,扶松阳郡主下车。松阳郡主下车之后,眯起眼睛,手搭前额,举目四望,脸上神情若有所思。
她周身透出一股英气,皮肤白皙,面容姣美,年近五旬,看上去只有三四十岁的年纪。深红色金银丝鸾百鸟朝凤纹绣朝服穿在她身上,很合体,她肩披五彩霞披,头发盘成朝凰髻,头戴攒珠镶玉累丝金凤冠,穿戴妆扮彰显华贵威仪。
周嬷嬷扶住松阳郡主的手,问:“郡主,您要先回驿站洗漱更衣吗?”
“不了,先见金州的官员,把他们打发走,我就轻松了,再梳洗更衣。”松阳郡主扶着周嬷嬷的手向校场内的敞厅走去,边走边讲一些陈年旧事。
高耸的石台位于校场后面,旗杆犹在,围绕石台有数排敞厦,供过往的大队官兵安置车马、歇脚休息。半副公主銮驾也有二百余人,驿站住不下,文健就让人提前把校场的敞厦收拾出来,供銮驾车马停宿,倒也干净方便。
松阳郡主来到西面的敞厅内坐定,杜大人领队,带官员带礼仪参拜。松阳郡主端坐正中受礼,讲了一些忠君爱国的陈词老调,众官员再次行礼,参拜完毕。
杜大人奏禀说宴席摆在府衙,天近午时,请松阳郡主移驾府衙赴宴。松阳郡主微微皱眉,她不愿意应酬这些官员,可她乘銮驾而来,这就是必行的礼节。
官员参拜完毕,林嬷嬷和高嬷嬷带大丫头和使唤媳妇来给松阳郡主见礼。她们原本在府衙等候,听说参拜的地方改到校场,她们又赶紧来到校场。
高嬷嬷冲围观的人群摆了摆手,看到一个小厮点头,她舒了一口气,陪着笑脸跟松阳郡主说了几句恭维讨喜的话。过了一会儿,内侍传报说平家人求见,松阳郡主面露笑容,赶紧让宣他们进来,并让周嬷嬷出去迎接。
周嬷嬷在王府时就伺候松阳郡主,又陪嫁到徐家,在武烈侯府仆从中的体面仅次于林嬷嬷一家。松阳郡主让她出去迎接,就算给足了平家人面子。
平大夫和王氏走在前面,平二舅与杨氏紧随其后,平安带着平蓉和美妞姐弟规规矩矩紧跟在他们身后。两家人都一身光鲜,又一团和气,敌对场面不见,显然是达成了协议。王举人带王家子侄也来参拜,跟平家人保持了一段距离。
看到平家人和王家人进去,沈妍和平慕轩从人群中钻出来,两人都是小厮打扮,并不引人注意。他们来到校场门口,刚要让侍卫通传,就见七八匹快马急弛而来,到校场门口翻身下马。侍卫看到来人,赶紧上前施礼,请他们进去。
平慕轩要跟来人一起进去,被沈妍拉住,在他耳边低语几句。平慕轩抓住沈妍的手,显得很紧张,而沈妍则面露激动窃喜,就象是有准备地做坏事一样。
平家人和王家人进去,刚跪下,还没来得及三叩九拜,骑快马赶来的人也进去了。内侍赶紧让平家人和王家人跪到一边,上前迎接骑快马而来的人。
“儿子给母亲请安。”走在前面的人跪下,后面六七个人齐刷刷跟着跪下。
“快起来、起来,你怎么来了?”松阳郡主脸上洋溢笑容,显然很高兴。
“儿子本不知道母亲要来,还是前些日子听项大人说起此事,就赶紧交接军中公务来迎接母亲,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请母亲恕罪。”
来人是武烈侯徐秉熙的庶子徐瑞宇,现在平安州驻军中任从七品校尉。徐瑞宇是松阳郡主陪嫁丫头所出,生母早死,由松阳郡主抚养长大,与嫡母关系亲厚。
“快起来,歇口气。”松阳郡主做势要亲自去扶,徐瑞宇才起来,母子叙话。
王氏见时候不早,怕情况有变,急于给松阳郡主见礼,忙向高嬷嬷使眼色求助。高嬷嬷看了林嬷嬷一眼,又看向周嬷嬷,二人都不理她,她只好等待。
松阳郡主让徐瑞宇坐下,说:“听你父亲说平安州去年闹得很乱,你在平安州驻守,家人都很担心。我来金州没什么大事,告诉你,岂不是让你分心?”
“多谢母亲记挂。”徐瑞宇接过侍者递来的湿巾,擦了擦脸,说:“母亲一路车马劳累,还要见客赴宴,儿子明天回平安州,下午再陪母亲说话。”
“好,你也带手下去歇口气。”
随从引领徐瑞宇等人到敞厦梳洗休息,内侍引平家人近前参拜。王家人跟平家人保持一段距离,也跟着施礼叩拜,松阳郡主以为是平家远支,也没多问。
听说平氏母子因激动兴奋导致生病,卧房不起,不能来参拜,松阳郡主叹了口气,没说什么,让人赏赐了平家人,王家人也沾光得了些小赏赐。
高嬷嬷笑脸开花,上前施礼禀报,“郡主,有人要代轩少爷来给您见礼进孝。”
“哦?是谁?”
“姑娘,快出来,别拘谨,郡主是最最慈爱温和的人。”高嬷嬷兴冲冲从人群中拉出精心打扮过的平蓉,跪到松阳郡主脚下,“郡主,您看这姑娘怎么样?”
松阳郡主仔细看了看平蓉,笑容慈和,“这姑娘不错,她是谁?”
“回郡主,她是平姨娘长兄的小女平蓉,自幼养在深闺,才艺女红不错,模样品性最好,平姨娘看中蓉姑娘,几年前,就给轩少爷订下了这门亲事。”
徐秉熙和松阳郡主早就知道有平慕轩这个孙子存在,对他是否订亲以及平家的情况并不了解。平慕轩有一个童养媳,这还是文健先到平家,又去接松阳郡主时才回禀的。至于童养媳的情况,松阳郡主没多问,也不关心。
高嬷嬷提前没禀报,就让平蓉以另一重身份见礼,倒令松阳郡主感觉很突然。
“这孩子很机灵,起来吧!”松阳郡主冲平蓉挥了挥手,也没有另外的赏赐。
“老奴恭喜姑娘,姑娘快起来,老奴就说郡主是最温和的人,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顾轩少爷,孝敬郡主。”高嬷嬷扶起平蓉,心中松了口气,她收了平大夫的银子,又得郑县令的好处,才冒险让平蓉另外拜见。只要松阳郡主点头,这门亲事算是成了,她心中自有主意,不怕沈妍的家人闹事,也不怕平氏母子不同意。
见松阳郡主眼底闪过不快,周嬷嬷就知道她不看好这门亲事,责问的目光投向高嬷嬷。高嬷嬷浑然不觉,正满脸兴奋,心中为自己的“杰作”喝彩。
周嬷嬷撇嘴轻叹,高嬷嬷新近才提到内院做管事,太不了解松阳郡主了。当着诸多官员侍从,让与孙子订了亲的女孩来给松阳郡主见礼,这不是逼侯府承认这门亲事吗?即使有高嬷嬷这奴才从中周全,普通百姓就能与名门士家抗衡吗?
文健见过沈妍,看到平慕轩的未婚妻突然换了人,很纳闷,询问的目光投向林嬷嬷。林嬷嬷站在松阳郡主身后,对文健的目光视而不见,脸上也没任何反映。
松阳郡主扫了林嬷嬷一眼,刚要起驾去府衙,就听到校场门口传来喊叫声。
“郡主祖母――我在门外,千万别被他们骗了。”平慕轩的声音格外尖锐。
题外话
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