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欲买桂花同载酒
羽客的身影恍惚了片刻,深深的看了一眼苏锦,似乎要将他的面容刻进心中,旋即在整片天地间消失不见。
而那六位上五境的女修,见乞丐老者被春秋域的剑仙一剑斩杀之后,也不再追杀。
一位女修不满的哼了一声,伸手将乞丐老者的头颅炸碎,随即身形转瞬即逝,消失不见。
其余的数个女修也神情恍惚片刻,朝着苏锦和剑仙行了一个礼,先后消失在众人的眼前。
这数十年上百年的监禁恐怕会成为她们心中一辈子的伤,甚至可以说这会成为她们的心魔,让其从今往后修为都再也无法精进分毫。
估计她们也没有心情抛头露面的向苏锦与春秋域剑仙来谢恩了。
渔阳湖内一头蛟龙腾空而起,将昏迷中的虞玉稳稳接住。
血雾开始消散。
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那剑仙飘然落在苏锦身旁,是一位面相十分年轻的男子,面带微笑,身上除却剑意还有一股明显的君子之气,令人心旷神怡。
苏锦的目光落在虞玉身上,见她并无大碍后松了一口气,紧绷了数个时辰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战斗中的伤口一时间同时迸发,让他闷哼一声,七窍流出鲜血。
骨头不知道断了几根,部分内脏在碎裂之后又再次复原,好在有异妖盏吊着他这具身体,不然苏锦早就没命了。
可即便这样,无处不在的疼痛感却已经在撕裂拉扯着苏锦的神智,几乎要将他给痛晕。
剑仙轻咦一声,目光在异妖盏之上停留片刻,望向苏锦的神色中的诧异愈发旺盛。
他伸手一挥,居然将苏锦身前的异妖盏推回到体内,同时一粒散发着异象的珍贵丹药从他的乾坤袖中飘出,飞进了苏锦的丹田之内,不忘嘱托道:“小家伙,这东西可不能随便落到外人眼中啊。”
剑仙指的是异妖盏。
这粒丹药价值不俗,在苏锦的丹田内散发出磅礴而又温润的药力,滋润着身体的各处角落。
短短数秒之内,断裂之处很快就生长出新的骨骼,碎裂的骨片被蠕动的肌肉挤出体外,将一切可能对今后藏有隐患的伤势修复一空。
经历了片刻极度疼痛的苏锦猛的低下身,吐出一口散发着腥臭的黑血,顿时感觉灵台清明一片,体内灵力的流动也不再阻塞。
虽然依旧虚弱,但相较不久前已经好了不少。
他强支着虚弱的身躯,朝着剑仙抱拳道谢:“多谢前辈出手相救,这柄飞剑就作为谢礼,赠予前辈了。”
“那可不行!”剑仙笑道:“那老头没死呢,一个十三境的体修,别说把他头颅斩断,就算是他全身被切的整整齐齐的,也能挑出最强壮的一块长出新的躯体。”
“如果不是他本就身受重伤,我那一剑还真没有把握将他给斩掉头颅。不过道友放心好了,虽然他没死,这般伤势也不是短短数年能够恢复的,待到十余年之后,你未必会逊色于他。”
苏锦苦笑一声,没有说话。
这乞丐老头真是个打不死的蟑螂啊……那片青叶跟剑仙出手,都没能让他神魂俱灭。
苏锦抬起眼,将孤往长剑双手递给剑仙,随后身形化作一道流光,奔向境界不断跌落的梅铸。
他此刻身形都变得几乎透明了起来,看上去整个人如同风烛残年的老头一般摇摇欲坠。
修为也如同崩塌的山峦一般,朝着天地间溃散反哺。
苏锦并不清楚梅铸施展了什么样的禁术,只知道他看起来很糟糕。
比任何人都要更加的糟糕。
剑仙没敢接过剑,只是让其悬浮在身前,随后开口喊向远去的苏锦:“道友,这可是把伪神,涉及的因果太重了,你这么大的礼送了,我可不敢接。”
他不是装些酸腐书生的模样,而是确有其事。
要是真的把这剑收了下来,接下来的百年不做苏锦的护道人,是担不起这份天大的因果的。
“那就看看这上面的赋写的如何。”苏锦头也不回的喊道。
剑仙一愣,随后快意的笑声回荡在渔阳湖的上空:“无趣世间居然也能见到有趣之人,这逍遥域此行倒真是值回本了。”
苏锦接住梅铸正在坠落的身形,轻声道:“梅城主,他们走了。”
梅铸闭上眼,轻轻叹了一口气。
苏锦不明白这声叹气的意思是什么。
梅嫣的身形此刻从渔阳城内疾驰飞出,一直飞到苏锦梅铸二人身旁,她看着躺在苏锦怀里的梅铸,神情恍惚了片刻后,颓然跌坐在半空中,嘴里喃喃道:“父亲……”
“渔阳城内的民众没什么事吧?”梅铸开口问道,声音已经气若游丝。
“父亲,战斗的余波摧垮了不少房屋……血雾修复了一部分民众的伤势,但依旧有一些被砸到要害的人们死掉了……”梅嫣抬起头,已经是泪眼婆娑,却依旧稳定住声音,朝着梅铸汇报道。
梅铸又轻声叹了一口气。
苏锦想起了什么,从储物袋中取出几粒不久前徐来赠送给他的蕴灵丹,递给梅铸:“梅城主,吃下几粒伤势会好上不少。”
“来不及了……”梅铸笑着,抚摸着梅嫣的秀发,轻声道:“我房间的书架后面有一个暗室,里面都是给你留的嫁妆,以后渔阳就交给你了……”
他的目光又移到苏锦身上,把手中死死攥着的黄泉令递给苏锦,笑道:“渔阳托付给嫣儿,嫣儿就托付给你了,我的朋友。”
苏锦十分茫然,并没有贸然接过去。
怎么感觉,这像是在交代后事呢?
他扭头看了一眼泣不成声的梅嫣,又看了一眼身形趋于透明得梅铸,这才赫然发觉,梅铸的整个人居然在随着血雾一同飘散!
苏锦心中猛然一沉,骤然起身,抱着梅铸飞驰到剑仙身前,急急忙忙的问道:“前辈,虽然这么说有些冒昧……但你还有刚刚喂给我的丹药吗?既然能救我……那肯定也能救梅叔吧?”
剑仙将孤往放下,目光落在梅铸身上,微微眯了眯眼。
他伸出手抓住梅铸的脉络,探了片刻后神色凝重,又静下心来把脉,最终终于是无能为力的摇了摇头:“丹药解决不了,体内的灵力与经脉已经完全紊乱了,这位道友现在就是一个在小楼上筑了高台,高台已崩,小楼更加不能幸免,别说是我,就算是十五境的大能来了,也救不了。”
梅嫣抽泣着解释道:“大还术……是只有拼死一搏之时才会使用的梅家禁术,所有强大的梅家先祖会附身到施展此术之人身上,为他提供超越一切的修为与境界。无论多重的伤,多要命的病,都能被暂时间压盖下去……”
梅铸轻轻的接着说道:“然后回光返照,二刻而止……”
苏锦整个人如遭雷击,抱着梅铸,有些手足无措。
一时间天下之大。
“也罢……也罢。”梅铸笑了笑,他看着神色呆滞的苏锦,听着耳畔梅嫣的啜泣声已经越来越微弱。
梅铸知道不是梅嫣声音小了,而是他的感知在衰弱。
“梅兄!”
不远处传来一声焦急而又熟悉的暴喝,苏锦呆呆的抬起头,看见穿着一身喜服飞驰而来的苏征。
苏征看着躺在苏锦怀里奄奄一息的梅铸,突然间有点不知所措。
他一把上去攥住梅铸的手,朝着其内源源不断的输送着灵力。
在接近渔阳之时,他坐下的那条蛟龙像是疯了一样开始狂奔起来,苏征心中隐约已经能察觉到不对劲。
在接近渔阳数十里的时机看见了树木摧折、山峦崩塌的场景,苏征知道渔阳肯定出事了。
但他没想到,第九境的梅铸居然也无法幸免。
不是说了来参加喜气洋洋的婚礼的吗?怎么会闹成这个样子……
梅铸抓住苏征这位故友的手,对着他笑了笑。
两两相望,沉默不言。
梅铸朝着他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后移开眼,望着眼前阴霾散去的渔阳湖上的蓝天。
梅铸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的少年时。
有一天晚上下了春雨,他兴致所起,翘了道观的夜讲,和苏征一同快意御剑过大江。
江面风很大,载着书生游子的船只亮着昏黄的灯光,夜钓的渔夫蓑笠长杆,他与苏征静坐听雨。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
人终会被少年不可得之物困其一生,也终会因为一时一景解开一生困惑。
梅铸在道观没读过几天书,那些诗词道藏读十遍未能记住一遍。
他却无端想起了不久前,苏锦送给他的那首词,写的真好,似乎是什么……
他终于闭上眼,轻声的念了起来:“黄鹤断矶头,故人今在否,旧江山浑似新愁……”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