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先一看自己把他震慑住了,便缓了一口语气:“老哥,当您悲观厌世的时候,想没想过自己的家人?”
“兄弟···我对不起他们呀···”
“您为啥这样想?”
“我的一家老小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艘渔船上···可是···我现在血本无归呀!”
王伟先发出一声叹息:“老哥,您知道自己的家人现在想什么吗?”
程阿虎黯然摇摇头。
“难道真不知道?”
程阿虎黯然无语。
“亏您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还不如我这个外人呢。”
程阿虎忍不住好奇:“兄弟,那你说说看?”
王伟先的语音突然有些动情:“当他们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台风中没有盼到您的平安归来,我想他们无论是谁,都不会奢望您还像以往那样满载而归,而是都在默默祈祷您能平安。您说对吗?”
程阿虎因他这几句话而百感交集:“可我···我要让他们失望了···”
“您不就是损失一条渔船吗?请您想想看,您的家人现在看重的是那条渔船,还是您这个人?”
程阿虎无言以对,只能重重地叹息。
王伟先继续陈述:“老哥,如果您的家失去一条渔船,还可以重新再来,而一旦失去了您这根顶梁柱的话,那您的家可就散了。请问,您对得起他们吗?”
“我···”程阿虎不禁流下懊悔的泪水。
王伟先又试探问一句:“您家里还有什么人?”
大张一看老大沉默不语,便代替回答:“我们老大上有年迈的阿爸阿母,下有两个正在读书的儿子,中间还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媳妇。”
王伟先不禁感慨:“多么完整的一个家呀。请您想想看,他们当中谁能离开得了您?您如果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更是对父母的不孝,以及对自己的妻儿不负责呀。请问,我刚才骂你的话对不对?”
“可是···我把全家的饭碗都给砸了,还有什么颜面跟他们交待呀。”
“老哥,这是您的责任吗?这突如其来的天灾是无法预知的。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命,还需要计较身外之物吗?再说了,您如果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就不会被这个挫折给打倒了,而是要振作起来,重新面对一切。”
程阿虎被他的一席语重心长的话而跃跃欲试:“我还能重新再来吗?”
“老哥,您是这次天灾的受害者,一定会得到政府的救济和帮扶的,肯定会有机会东山再起的。再说,您经历这次挫折也并不完全是坏事。对于我们每一个人来说,要想获得成功,就必须要把失败读懂,要想感知幸福,首先要学会品尝苦难。不是有这样的一句话吗?如果不经历风雨,哪能见到彩虹呢?”
程阿虎怦然心动:“兄弟我···”
“老哥,您的年龄比我大很多,社会阅历是我无法相比的。其实有些道理你比我更懂。现在,您不该依靠我来说服您,而是需要自己说服您自己。”
“我说服我自己?”
“是的。自己把自己说服了,是一种理智的胜利;自己被自己感动了,是一种心灵耳朵升华;自己把自己征服了,是一种人生的成熟。我认为只有说服了、感动了、征服了自己的人,就有力量征服一切挫折、痛苦和不幸。”
程阿虎的体内一片沸腾,突然用力坐起来。
王伟先赶紧伸手搀扶:“您慢点!”
程阿虎伸出那双虚弱的双手紧紧握住王伟先伸过来的一只手:“谢谢兄弟,你不仅救了我的命,而且还根治了我的心病!我现在已经想明白了,要好好地活着!”
王伟先欣慰笑了,低头看一眼那只大海碗,并用另一只手端到程阿虎的跟前。
“老哥,您如果想明白了,就该多吃饭,让自己彻底坚强起来。如果再不吃,它可要凉透了。”
程阿虎低头瞥一眼已经不冒热气的那碗饭菜,坚定地点点头:“我吃!”
当王伟先从客房又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妻子还没有吃饭,而是等他回来一起吃。
“喂,你终于回来了,跟那位船老大谈得怎么样?”
王伟先满含喜悦之情:“我已经说服他吃东西了。”
“太好了,咱们也该吃饭了。”
“你咋还在等我?”
王伟先这时端详一下他们的午餐,不由浑身一震。原来,摆在餐桌上的饭菜跟那三名获救者的伙食是完全不同,依旧是以往的粗茶淡饭。
“秀娟,你咋给咱俩吃这个?”
妻子反问:“咱俩平时不是也吃这个吗?”
丈夫质疑道:“为啥跟他们吃的不一样?”
“唉,我也想跟他们吃得一样,但我从家里带的东西有限,而他们恐怕一时半会走不了,如果我俩也吃跟他们同一样的饭菜,那接下来拿什么招待人家呢。再说了,那位船老大的身体如果不好好补一补,就会坐下病根的。”
丈夫的双眼顿时湿润了:“秀娟,我吃啥都可以···可你已经有身孕了,不该陪着我一起吃苦呀。”
“我没啥,还是多照顾一下岛上的病号吧。”
丈夫在吃饭时不由调侃:“我感觉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一样。你这次从岸上带回来的美味就是专门为发生海难的人预先准备的。”
妻子瞥了他一眼:“咱俩昨天不是吃一顿好饭吗?”
“是呀,幸亏昨天咱们改善一回。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伟先?”
“嗯?”
“我昨天带回来的东西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嗯,我知道。你其实也心疼我。”
“你每天辛苦守岛,真的太不容易呀。现在你可是又黑又瘦,也应该好好补一补了。可是我····”
“秀娟!你啥都别说了。我支持你这样做。如今人家正是落难之际。咱俩无论吃啥都比他们强。”
“嗯,只是委屈你了。”
“看你说的?我觉得你才委屈呢。”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叫‘阿王’的水手突然闯了进来,一看他俩正在吃那些饭菜,顿时愣住了:“您们···就吃这些东西呀?”
王伟先点点头:“是呀,这些都是我们平时的伙食。你们吃的东西呀,还是我媳妇昨天从岸上稍过来改善伙食的,正好被你们赶上了,也该你们有口福呀。”
阿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真的太感谢您们了。”
刘秀娟这时好奇道:“你着急过来有事吗?”
阿王的脸腾地涨红了,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您们慢慢吃。”
他不等这对夫妇表态,匆匆忙忙逃出去了。
刘秀娟很是诧异,心里暗道,这个人真怪,进来的时候很匆忙,就像有急事似的,可什么都没说又出去了。
其实,她可能想象不到那个被救助的年轻男人其实是过来向他们讨食来了。因为在王伟先的劝说下,本来要绝食的程阿虎吃起了他那份食物,这让那两个年轻的水手对这顿美食意犹未尽,其中的阿王便厚着脸皮来讨要,可一旦看了他俩的饮食,哪里还开得了口?
在接下来的几天,刘秀娟一直坚持给岛上客人的伙食好一点,而她和自己丈夫还是原来的伙食标准,甚至是更苛刻一些。因为岛上不但添加三个‘大肚汉’,而且他们的给养也无法及时供应。这对于获救的三个渔民来说,都是不小的震撼。
程阿虎经过几天的调养,身心终于坚挺起来了,便独自去岛上的那块了望台(王伟先也称观景台)。
这时的天气还没完全好起来,还没有渔船出海,但程阿虎面对一尘不染的湛蓝波浪别有一番情怀。他沉湎于眼前一片静谧的氛围中,内心涌现出无限的感慨和遐想。
王伟先看到了这一切,便信步沿着石阶登上了那个了望台,倚着栏杆跟他并肩而立。
“老哥,您在想啥呢?”
程阿虎侧脸瞥了他一眼,道了一句非常耐人寻味的话:“我无论想啥都不会想不开了。兄弟你尽可放心。”
王伟先仰头大笑道:“哈哈,我相信您是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肯定会拿得起来放得下,所以并不担心您想不开。”
“哦,那你上来干啥?”
“我是怕您这几天在岛上呆得憋闷了,所以上来跟您聊聊天。”
“谢谢,我倒是没有感觉憋闷,反倒会趁这些清净的日子思考一下自己的将来。”
“嗯,那是必要的。难道您就不想家吗?”
程阿虎苦涩一笑:“想呀!可光想也没有用了,这不会给他们带来幸福的,只有想好自己今后的路,才会给他们的幸福带来保障。”
王伟先两眼一亮:“看样子您已经想通了嘛?”
“是呀,尤其在这个岛上呆了这几天,眼看着你们夫妻俩在这里过着那种日子,让我感受颇多呀!”
王伟先不由一愣:“咋跟我们夫妻俩扯上关系了?”
程阿虎不答反问:“兄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王伟先一副爽朗:“您请问吧。我是知而不言言无不尽。”
“那好,请你说说你们夫妻俩撇家舍业守在这个孤岛上到底图个啥呢?”
王伟先一副坦然:“我俩啥也不图,就是为了一份责任。”
“哦,什么责任?”
“我作为一名沿海渔村的民兵受上级组织的委托,必须要履行被国家赋予的保家卫国的责任!”
程阿虎迟疑片刻,才沉吟道:“你的这句大口号若在以往由别人嘴里讲出来的话,我肯定不信。但今天出自你的口,我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为啥?”
“因为你已经用实际行动践行了这句承诺。我在这个岛上生活好几天了,亲眼目睹了你们夫妻俩的艰辛付出。在如此恶劣的生产环境里,你和兄弟媳妇却以苦为乐,过着其乐融融的生活,把仅有的一点绿叶蔬菜以及营养品都给我们吃,而自己却吃的是糠糟一样的饭。如果没有一种精神,能做到这一点吗?”
王伟先莞尔一笑:“我们夫妻二人已经在岛上共同生活好几个月了,对于一切都习以为常了。”
“兄弟,你知道身外世界是一个什么样吗?”
“哈哈,这里毕竟没有与世隔绝呢,不仅经常有渔船在附近海域作业,而且也有广播呀。我清楚岸上正在红红火火搞家庭联产承包呢。”
程阿虎突然质问的语气:“兄弟,难道你看到别人都在为自己打算,踌躇满志地准备发大财了,就不感觉眼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