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讲究上下尊卑的时代,幕府的所作所为的确是大逆不道了些。尽管在中原王朝的悠久历史中,此等事情的出现概率也较为常见。但大多数的结局只有一个,不是那傀儡国王彻底被权势过大的朝臣取而代之,就是傀儡国王借机铲除权势滔天的朝臣,将其打成乱臣贼子,从而彻底巩固自己的地位。
千百年来,这样的戏码循环往复。
比如大多数耳熟能详的汉末曹操,虽然他没有名义上以魏代汉,但他的儿子却帮他做到了。近一点的,就是宋国了。赵匡胤黄袍加身的典故,很多人都知晓。
不管臣子们是多么想成为这样的权臣,但在面上,他们是一定要进行大力驳斥的。
否则的话,就是有心生反骨了。
这些朝臣们的小心思,兀鲁图斯稍稍细想,便猜到了他们的用意。虽然这和自己针对倭国的处置有些偏差,但政治正确这件事,却是无可辩驳的。
当下兀鲁图斯看完枢密院的折子,就让萨里彦不合给全东和石抹也聪看看。
身为尚书,在倭国的事情上,他们也是有说话的机会的。只不过采用与否,就看兀鲁图斯的意思了。
“你们以为呢?”兀鲁图斯见他们都看得差不多了,出声问道。
这次伴驾,这两位尚书的担子可都不轻松。山东行省的内部清理事宜还要石抹也聪盯着。那些大家族虽然配合, 都仍旧少不了偷奸耍滑之辈。必要的时候, 刑部得介入进来,用律法将那些耍滑头的家族彻底打入深渊。
全东则更像是山东行省行政事务上的大管家。在王玄凌被平调到江南行省, 且已经收拾好东西乘船出海后,他就暂时代理上山东行省的事宜。
再加上底下很多官员都因是大家族出身,而跟随家族一起迁去了江南行省后,行政体系上, 就难免出现人手紧缺的情况。好在这次枢密院送来折子时, 也从上京派遣了一批基层官员,好让他们尽快接手山东行省的空缺。
同时随着战事的推进,以及山东西路的部分州府被并入山东行省,第二批赴任的官员也在成形中。
不过从王玄凌被调走, 到全东接手到现在的日子里, 他却是忙得够呛了。另外兀鲁图斯还要对山东西路用兵,更是加重了他身上的担子。
此刻听到兀鲁图斯的提问,石抹也聪沉吟着, 似乎是在想着什么。而全东却已琢磨着兀鲁图斯,回应道:“微臣以为,倭国之治,无外乎除弱扶强。幕府经承久之乱,流放国主,打压异己,已彻底把持倭国权柄。以一臣之明操弄一国朝政,乃是日月颠倒, 纲常失序。如今明国则以上国之名, 铲除幕府,拔乱反正, 扶持倭国王室, 乃正乾坤之道,定会被倭国百姓接受, 往后对于明国, 也能更为心悦诚服。倭国王室也会感念明国义举, 更加谦卑恭顺。”
承久之乱是发生在仲恭天皇承久三年的历史性事件。当时还掌握着倭国部分权柄的后鸟羽上皇与顺德上皇眼见幕府内部因源赖家绝嗣而内斗, 以为是恢复天皇权威的大好时机,立即号召忠心于自己的院寺与地方守护, 发动了倒幕之战。
可惜最终被尼将军--北条政子,也就是明国现在俘获的老太婆给顺利化解了。不仅全都一致对外, 还顺利打到了京都。后鸟羽上皇为了活命,不得不乞降。
于是倭国就出现了三位上皇以及数位亲王被流放,不少公卿家臣被杀的大事件。
自此,镰仓幕府在倭国的权威再无人可撼动,倭国王室也成了幕府任意摆弄的棋子。
“只不过拔乱反正,需得恢复被幕府流放的三位前国主的身份。且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倭国各地,予以分封,也能牵制京都的倭王。”全东深谙分而治之的平衡之道,补充道。
他这意思也不仅仅是自己的意思, 还有来自枢密院的交待。虽然枢密院的五位尚书并不是铁板一块,但在大多数时候, 也会摒除分歧,意见一致。
像对倭国处置的事情,都在确保政治正确的前提下, 以最好的方式维护明国对倭国的统治。
像一口吞下倭国这种事情,倒是没有一位尚书脑袋这么不清醒。
兀鲁图斯没有表示,只看向石抹也聪。
见此, 全东心里有些紧张起来。他知道自己的意思可能是没让国主满意了,便也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想看看这位手段向来强硬且狠辣的刑部尚书有什么高见。
身为一名契丹人,还是一名有着复国梦的契丹人,石抹也聪在明国的大环境下,思想上也不免受到影响。尤其是看到身为蒙古人的兀鲁图斯并没有在明面上让蒙古人骑在契丹人乃至其他族群的头上,并且切实的做到了尽力对所有族群一视同仁。
包括被视为世仇的女真人,都被明国接纳且重用。
所以他忽然觉得自己一直争取的契丹复国之事,似乎也没那么迫切了。毕竟在明国的体制下,契丹人也并没有受到打压和欺辱。
见兀鲁图斯看向自己,他也知道这是在问自己的意思。说起来,他还真有些不同的看法, 便道:“微臣以为,分而化之的平衡之道可取,但不应仅适用于倭国王室。”
兀鲁图斯脸上顿时显出几分欣然, 全东也马上猜到了石抹也聪接下来会说什么, 便听:“镰仓幕府之为, 虽大逆不道,但却也有可取之处。尤其是对我们明国而言,王室的前任国主身份可恢复,幕府却断不可废。且从水师那边来的消息看,幕府将军也如同倭国王室那般,成了傀儡。如今的真正权利,都掌握在了那位尼将军的母家--北条氏手上。
因而臣以为,源赖氏与北条氏,也可都列入分土之册。”
“殿下,幕府败坏纲常法纪,断不可扶持啊。此风若涨,明国未必没有宵小效仿之。”全东马上针锋相对的劝说道。
枢密院与原来的五部尚书,现在的十三部尚书,也被简称为外院尚书,向来不是铁板一块的。且因双方在行政事务上,常有职权交叉的情况,双方间就更是关系紧张了。
再掺杂一些族群上的差别,就更为不对付了。
从人员安排上看,枢密院的尚书全都是跟着兀鲁图斯从东蒙古草原起家的老臣。作为元从系,无论他们是汉人还是蒙古人,都会坚定的认为自己有着从龙之功,是兀鲁图斯的坚定支持者。
而外院尚书们,有不少降臣掺杂其间。但在政治地位上,兀鲁图斯都授予同样的地位。可在这些臣子们心里,其实已经有了三六九等。外院尚书是绝不愿意承认枢密院的尚书高自己一等,毕竟官职上是平等的。
但枢密院的尚书却自认为要高外院尚书一等,在平时行事时,就经常直接、干脆的插手各部尚书的内务。几次三番的被枢密院干涉且影响到自己的权威,这些外院尚书能高兴得起来才奇怪。
“殿下,微臣是以事论事,并无半分私心。不像有些钻营之辈,一心想让自己的女儿攀高枝儿。”石抹也聪的性格就跟官场上的人对他形容的一样,粗暴、直接、泼辣。面对全东的暗讽,他在语言上更加直接。
这话说得也确实很符合事实。在兀鲁图斯被册封为明王后,代他主持后宫的额吉塔娜可敦就帮着物色品貌端正的女人入宫服侍了。只不过此前一直挑挑拣拣,就是没有确定到底选谁。
本以为这件事一时半会儿是没结果了,却不成想到了山东行省,兀鲁图斯就接纳了两位地方豪强之女。并且上京那边也有消息传来,说是被俘获的高丽王室之中,也会挑出两位贵女入宫服侍。
这下马上让很多官员的心思活跃了起来。
将女儿嫁给兀鲁图斯,是与王室攀亲戚,这买卖怎么都是不亏的。全东的女儿比兀鲁图斯小上一岁,但也差不多了。如今已请了从前在中都待过的教导嬷嬷特意教女儿学规矩礼仪,目的是什么,当官的人都知道。
当然他们也有不知道的!
那就是这门亲事,其实是兀鲁图斯暗示的。全东、全旭,一文一武,都是朝廷大员。且身份又是汉人,与其结亲,有利于兀鲁图斯巩固自己的权利。
“好了!你们都是忠君体国之辈,休要在本王面前争执不休了。”兀鲁图斯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且微微露出了几许不满。全东和石抹也聪立即都跪俯在地,大声请罪。
正是这时,新上任的山东学政孔元用前来求见兀鲁图斯。
他是二十天前上任的,在兀鲁图斯接见了他,并发现他这个人非常的识趣且不算迂腐之辈后,兀鲁图斯就有了用他的心思。同时也赏赐了一个官职,既是安抚那些山东官员的心,也是存了考验的用意。如果表现得不错,兀鲁图斯也不介意让他坐上更高的位置。
当然,那时候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