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山下的少年悟道，圣影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次他没有再露出轻蔑的神色，而是点点头满意地笑了起来。
小男孩站在旁边挥挥手，秘境华丽的表象开始褪去。先是头顶的仙鸟离去，大片大片的植被转为深绿色，在清泉流响变成涛涛黄河的流水声时，眼前的场景终于露出它原本的模样。
幽静的山谷十分接地气，却不失高深莫测的韵味。
谷中的青石小径，蜿蜒曲折，宛如一条飘逸的丝带，穿梭在密林之间。四周绿意盎然，鸟语花香，弥漫着清新的气息。
一座年久的道观矗立在山顶，墙壁上还有符文散发着淡淡的气息，房檐上是一排排陈列的琉璃瓦，闪烁着五彩斑斓的光芒。
此时在山门之下，已不见那圣影的存在。取而代之是笑盈盈的张天师，还有一个神情冷漠的童子。
“这小子心性其实不错，加以引导也算是好事。我想收他为徒，青铭你怎么看？”张天师甩甩衣袖，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回禀师傅…”
被称为青铭的童子拱手作揖，沉着声音开口说道：“现在收他为徒，是不是有些晚了。弟子三岁拜师，自觉凡俗之人没有道根。”
听闻这番话语，张天师当即摇摇头。他目不转睛盯着山下的少年，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欸，不晚。人和人不一样，天赋这种东西很难说，修行不在时间长短，而在于个人领悟。”
“弟子眼光尚浅，还望师傅指点。”青铭低下头，再次拱手作揖。
张天师抬手抚了抚胡须，不紧不慢地分析起来：“你看他气息不稳…脚步虚浮…”
“就连生命力也很衰弱，没有一丝少年的活力。加上这些年外邪内侵，遭了不少罪……”
“可是即便如此，他也坚持下来了。”
说着，张天师眼神凝了凝，看着少年重新开始上山，他嘴角微微颤动着：“我看不透他的命格，但知道他过去灾难重重。”
“之所以没有夭折能活到今天，那是无数变态的意志在铺垫……从未有人能真正告诉他该怎么去活，只有他自己通过错误的选择来领悟。”
“像这种命像残缺的叫作身弱，大多都是你口中的凡俗之人。而为什么我觉得他是可塑之才，因为他已经度过身弱之人最大的劫难。”
“什么劫难？”青铭僵硬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变化，好奇地开口问道。
“内耗，无尽的内耗。”
张天师缓缓低下头，看着山下的少年娓娓道来。
“过去一些大的磨难与挫折，让他们陷入自我囚禁的状态中，他们害怕再做错误的事情，从而放弃对未来的选择。所以被困的久了，自然就不愿再走这条路，美其名曰为……认清现实。”
“但这小子不一样，牛脾气死倔。”
“刚才你也看到了，没点真东西说不过去。其实也在我的意料之中，天生傲骨都是和大道死磕的人。明知无法改变的结局，还要去试一试，宁可多走弯路，也不肯放弃自己的选择。”
张天师慢慢抬起头，望向晴朗的天空，一排排大雁从身边掠过，飞往南边的方向。
看着它们扑腾的翅膀，青铭的目光被吸引过去，就在这走神的过程中，耳边也传来师傅的声音。
“笨鸟先飞的道理知道吧，其实它还有另一层深意。所谓笨鸟先飞，就是身弱者先行，通过明锐的洞察力，去突破当前的困境。”
“真理能为一个人塑造坦然的自信，这是亘古以来都不会改变的道理。想来他也经过了那段对自己最怀疑的时期，渐渐开始把精力转移在要做的事情上。”
“身弱者之所以要早早开悟，历经磨难等的就是这一刻。而在之后的时间里，便是他开化的过程。先修自身造化，再夺天地造化……”
“与日月同行，与大道逐光，与万物缔约，与心像结盟。利用一切资源去完善自己，追求从未抵达的高度来满足野心。”
“这是身弱者后天的优势，也是最让我担忧的地方，他们多数都堕入了魔道，毕竟不是谁都能做圣人。”
“好在是这小子死牛脾气，也不屑于那些家伙为伍，他的野心可能比任何人都大，但却用良知将其牢牢束缚住，这才是让我欣赏的地方，权衡利弊还能不忘初心——”
张天师一边感慨着，一边也不禁潸然泪下。这一刻他想到了太多事情，然而一切都早已物是人非。
几百年以来，他亲眼见证过太多东西。充满悲壮的人类史诗，无数天之骄子随着时代落幕。
大多数惊艳一时，却不能长久于世…只有少数能悟道之人，才在历史的年轮上留下痕迹。
究其一生，不过数载光阴。
可就是这短短的几十年，能活得出彩的却寥寥无几……更别说以万物为本，于天地立心之辈，那是真正凤毛麟角的存在，说是镇压一个时代也不为过。
张天师长叹一声，心中有了一丝茫然。等到世界之门再次开启，这片天地又将何去何从……
大复苏的出现，就是重演的征兆。
在开天时代以后的千百万年，不过是无数时代的兴起衰落，那被永世封存的世界之门，没想到会在这个时代有了动静。
望着山门外的某个方向，张天师久久才回过神来。他闭上眼睛调息，悠悠地开口说道：“世人皆知，我张天师喜欢君子……”
话落，他睁开眼睛。随和的目光中带着一丝凌厉，放声大笑说道：“可他们不会知道，我喜欢的都是真君子！无需任何苍白的伪装，坦坦荡荡就能活在世上。”
“我一遍遍为贤能之辈谱写诗篇，构建起幻境去度化那些愚昧之人。可惜，世人不懂我心意。只知道在白云山后面有个老疯子，曾是终南山道士‘玉凤真人’的徒弟。”
讲到这里，张天师气势弱了下来。他默默松了口气，颤颤巍巍地低下头，“现在百年以至，难得再让我见到贤能之辈的崛起。真是善哉，善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