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屋子里。
白实生和白秀娟两人刚走没多久,床上的孩子忽然哭了起来。
听到一旁传来的“哇哇”哭声,林姝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过了一会儿,她才忍着身子的剧痛,从床上坐起,把孩子抱在了怀里。
从来没有抱过婴儿的林姝,摸着怀里这团软软的小肉球,心中有种说不出口的奇妙感觉。
就好像本来是一片平静的心湖上,有微风拂过,吹起了阵阵涟漪。
残留在这具身体里的母性本能,促使她伸手撩开衣服,给娃儿喂奶。
一嗅到食物的味道,本来还在闭着眼睛干嚎的小奶娃,瞬间就保持安静了。
有奶吃的娃是安静了,可是林姝的那张老脸却以无比惊人的速度,迅速红成了女子用来抹唇的胭脂红色。
这一刻,林姝有些庆幸这屋子里没点灯火,也没有第三个人在场。
她左右又看了一眼周围,确定没有人后,才好奇的伸出手,摸了摸这奶娃胎毛稀疏的小脑袋瓜。
但她只摸了一下又迅速收回手,像是生怕被人看见了。
等这奶娃喝饱了奶后,就又睡了。
林姝刚轻手轻脚的将裹在襁褓中的孩子放在床边上,白实生端着饭菜进屋了。
白秀娟站在一旁推着门,手中还提着一盏明晃晃的洋油灯。
她将洋油灯搁在桌上,摆着照明,跟自己的弟弟和弟妹打了声招呼就出去了,把屋子留给这小两口。
有了灯光,林姝也清楚的瞧见了睡在一旁的小婴儿虽然闭着眼睛,但她的一双眉头正紧皱成一团,颇有种跟谁苦大仇深的感觉。
林姝忍不住伸手去逗了这奶娃几下,她的动作被白实生瞧在眼里,让他正在放下饭菜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知道自家的媳妇儿素来是个任劳任怨的。
平日里就是过得再苦再累,她也不会跟他抱怨什么,说是影响他进学。
瞧她现在的模样,显然是对这个孩子极喜爱的。
可是方才在堂屋吃饭的时候,他娘说打算把她这一胎生下来的这个女儿送人。
白实生与自家的童养媳自幼一起长大,说一点感情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这个婴儿虽说是个女儿,但怎么着也是自家骨肉,所以他当场就反对了。
母子两人为这事争吵的时候,他爹白正远就坐在一旁,一手端着陶瓷印花小酒杯喝酒,一手勺着炒过的花生米往嘴里送。
细说起来,整个白家都是靠白正远这个中年男人撑起来的。
他家祖上是手握这十里八乡地契的土财主,后来子孙不肖给败光了家产。
等到了白正远这一辈的时候,也就剩了这几间茅屋和十几亩田地了。
不过白正远手头里还是藏了私的,不然也供不起自家儿子去到邻近的省城里去念新式学堂了。
现在外头不太平的很,皇帝老子远在北面的紫禁城,根本就管不到其他地方。
听说那紫禁城里头,到处都是拿着枪的洋鬼子横行霸道、处处耀武扬威的。
他现在就盼着白实生这个儿子能早日从学堂里毕业,然后进个什么轮船局、水务局找份差事做做。
这样他也能跟在后头享享清福了。
眼见儿子和婆娘还在为儿媳妇的事情争吵不休,他忍不住开口了。
“连玉,怎么说你儿媳妇今儿个才刚生完孩子。你一口饭都不给人家吃,确实是过分了啊。再说了,女娃儿也是娃儿,虽说不是男娃儿,后头还可以再生嘛!他们俩人还不到二十岁,身子骨又好,男娃总归会有的。要我说,实儿他气你也是该的……”
白连氏一听自家男人也在帮着媳妇说话,心中的火气那是只增不减。
“怎么着?你们父子两个,现在一个鼻孔里出气了啊?”
“她林姝当年是我做主买回来的,我叫她往东她敢往西吗?一个山沟子里头买回来的童养媳,也就你们稀罕她,当成了个宝贝似得!咱们这儿十里八乡的好姑娘多了去了,只要我愿意,随时都能给咱实生再娶一个回来!”
白连氏声音越说越高,白正远拿起手中的筷子猛得一下拍在了桌子上。
筷子与桌子之间剧烈碰撞,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动。
“你说话的声音就不能小点?你这是在跟谁吼呢?啊?”
眼见白正远瞪着一双牛眼,好似要跟人发飙了,白连氏当即堵了嘴不说话了。
任凭她在儿媳妇跟前再怎么泼辣,到了自家男人跟前那也是只温顺的绵羊。
不乖是不行的。
想当年她嫁进白家的时候,性子也是很泼辣。
那时她的婆婆,白正远的娘给自家儿子下了一个字的指示,那就是“打!”
再不听话的女人,只要娶回家了,往死里打,总会变得听话的。
曾经的白连氏也是个被婆婆搓磨的儿媳妇,到如今,她也成了会搓磨儿媳妇的婆婆了。
白正远见白连氏噤了声,他才重新拾起筷子,一边夹菜一边说着话儿。
“你给我记着,从今往后,你少给我在人前提起当年买林姝的事儿!”
“最好是跟谁都别提了!这些年省城里头一天到晚在传这里革命了、那里革命了,革命就是得杀人的头!我先前去城里的时候,还听人说过买卖人口当儿媳妇那是犯法的!你嘴上把点门,少犯贱。万一到时候真从你这里捅出了什么篓子,我可保不住你!”
白连氏一听这话,面上的神情越发噤若寒蝉了。
然而她心里面却隐隐觉得林姝这个儿媳妇,似乎成了块烫手山芋了。
要不,她想个法子把这生不出儿子的儿媳妇儿和她那两个女儿都打发走?
白连氏这会儿心里想着事情,面上换上了顺从的神色,给自己男人倒酒置菜的,半点不说林姝的事儿了。
白正远则是跟儿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一旁的白秀娟更是从始至终都在闷头闷脑的吃晚饭,一声都不吭。
……
屋子里头,白实生到底还是没跟自己的媳妇儿提起他娘说的那些话。
他把饭菜端到了林姝床边,递给了她。
后者这会儿仍是半坐着的,她瞅了眼那碗里的饭菜,什么也没说就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然后,她安安静静的把饭菜都吃掉了。
因为不吃东西是没有力气的,甚至会没有奶水。
刚生下的孩子若没有娘的奶水喝,就只能喝一些熬制的米汤了,但是米汤究竟不比奶水来的好。
至于牛奶、羊奶、鹿奶之类的,林姝是想都不要会有的。
白实生在她吃晚饭的时候,将屋子里面随手收拾了一下。
这会儿他敞开了房门在通风,屋子里原先的那股子铁锈味儿渐渐的也都散了。
忙完了这些后,他才来到林姝旁边坐下。
他看了一眼那个喝完奶水后举起自家的两只小手并捏着拳头状,双眼紧闭,嘴角隐约还在流着口水的奶娃,心头只觉得十分温暖。
这是他的孩子,是他的血脉。
白实生想了想道,“姝儿,我给咱们这孩子起好名字了,小名就叫绒绒,大名叫白妤绒。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