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芳儿,万万不可。”车中男子语气微变,也不见如何作势,已出现众人眼前,英姿挺拔,长袖飘飘,有神仙之姿。
“有何不可?”女童尖利叫道,连连挥手,无数灰白色粉末洒向那英挺男子。
英挺男子冷哼一声,如鹰啸山林,声震幽谷。宽大袍袖轻拂,将那灰白色粉末驱散无形。
啵啵啵,无数气根断裂,千年榕树亭亭华盖无处承力。足有数亩大小的树冠枝断叶飞,倾洒无数雨水,向一侧道路倾斜倒去。
无数难民悚然抬头,眼前只有一团庞大黑影,如玉山倾倒,遮天蔽日歪倒下来。
英挺男子轻叱道:“去。”一缕元气光华灿烂,轰然撞中巨大榕树树干。
形如小山,重不知几许的榕树以树根为圆心,树冠旋转一百八十度,朝另一个方向倒了下去。千年榕树根断,无数农田被毁。
“神仙,救苦救难普度众生的神仙。”千万难民目瞪口呆,齐齐跪伏合什,五体投地。
英挺男子冷冷瞥了那女童一眼,霍然回首,却见那已吸入一些粉末的小叫花安然无恙,摸着脑袋显出一副懵懂模样。而那黑衣幽魂却是闷哼出声,缓缓软倒在地。
英挺男子一手提起黑衣幽魂,一手提起那暴戾女童,飘然跃进马车,幽深黑眸深深望了小叫花一眼,策马疾驰而去。
“乱元散为何对你无效?”蹄声得得,车轮飞转,那名唤上官芳儿的女童拼命探出脑袋,不可思议地盯着小叫花,惊讶叫道。
“因为我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百毒不侵的凡人。”小叫花冷冷道。
晨州营田郡,陆地遇神仙。这个消息和“乱元散”这个名字,经千万难民竞相渲染,口口传播,如连绵雨季的骤雨狂风,迅速席卷难民潮。
营田郡守府,巨大蜡烛火光摇曳,将雄健身躯在窗棂上勾勒出一轮巨大黑影。禹选抬头,目光仿佛透过那浩渺苍穹,无边雨雾,看到一位单薄少年孤独行走在烟雨江湖。
身旁书案,一封书信已然拆开,字字无声却触目惊心。
这一夜,营田郡守凭栏眺雨,举杯邀天浮三大白,酒酣胸胆开张,醉里挑灯看剑,乘兴执笔挥毫。郡守夫人红袖添香,芊芊素手磨墨铺宣。洋洋洒洒三万言奏章一蹴而就,万里加急送往帝都,只为那些个在滔天洪灾中拼尽余力终致修为尽废的亲卫讨要微薄抚恤封赏。
不日,帝国十二州,洋洋八百郡,无数终生无望再修元的废人掣杖扶辙,携手并肩,如百川归海,从四面八方蜂拥流向帝都。
民意汹涌,如九天碧落浩荡不可阻挡。防民之口,更甚于防川。
帝国风云起。
风云起,懵懂少年却不知。
少年此刻听雨长堤上,江阔云低,风声雨声腹中声,滚滚如雷鸣。他一时心软,将囊中可怜巴巴的一些银钱尽皆赠予那与他一同吃烤鱼的小牛儿,如今囊中羞涩,又兼雨季鸟兽绝迹,他已接连数日连一口大米饭都没吃过。整天靠烤鱼充饥,鲫鱼、草鱼、鲢鱼、鳊鱼各种鱼,现在连打嗝都是翻涌的鱼腥味,看到鱼就反胃。
无论如何饥肠辘辘,他今日是不想吃鱼了。
远方烟雨中,一脉丘陵连绵起伏,内藏红花绿叶掩映的一座小镇。衣裳褴褛的小叫花挠了挠烂草窝一样的头发,苦笑一声,出门至今不足旬月,便已邋遢得不成样子。
他信步往那小镇走去,经过镇头路口上书“大路包”三字的石门坊时,小叫花微微一怔。这里既没有大路,更没有包子,小叫花身无分文,来这名唤大路包的地方做甚?
随意寻了一个地面干燥的背雨角落蹲下,小叫花闭上眼睛准备思考人生。冷不防叮当数声响,睁眼看去,却见地面几个铜板雀跃蹦跳,几只大小不一的木屐在眼角余光中离去,一个亲切的声音传来:“可怜的小家伙,去买几个馒头填饱肚子吧。”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观念在小叫花脑海中是不存在的。他嘿嘿一笑,正待捡起那几个铜板,便有一个比他头发更加蓬乱几分的脑袋凑了过来,一张乌漆嘛黑的肮脏脸蛋咧嘴嬉笑,露出一口雪亮牙齿。
黑白分明的眼珠咕噜一转,这头发乱得可以孵出几只麻雀的脑袋滑稽的摇了摇,道:“外来的吧,懂不懂规矩?这是我的地盘,你可明白?”一边说,一边手脚麻利的去拣那几个铜板。
小叫花见机快,也是手脚并用抢了三两个在手中,语气甚是不善,道:“这是我的,他们给我的。”
那蓬乱脑袋不为己甚,将到手的一两个铜板塞进腰带,啐了一口道:“倒霉,刚寻了个没人的树撒了泡尿,就丢了一桩生意。也罢,老子不和你计较,拿着钱快滚,这地盘可不能给你抢了去。”
“请,请,再见。”小叫花微笑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将那几个铜板在手中抛来抛去,问道:“请问哪里有馒头买,我快饿死了。”
“前面右转,慢走不送。”那蓬松脑袋翻了一个白眼,就地一躺,往身上掏摸了一会,捏出一颗黄豆大的油垢,放鼻前闻了闻,张嘴吐舌做恶心状,赶紧扔进雨中,借屋檐滴下的雨水洗了把手,翻身用手臂枕了头,呼呼大睡起来。
小叫花轻笑了笑,便循他指的方向走去。约走百步,沿街口转过,果然见一馒头铺雾气弥漫,热气腾腾。小叫花呲溜鼻子深深闻了一口,只觉全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一不舒坦。
“老板,来两个馒头。”将三枚铜板扔在案板上,小叫花便准备去抓那温白渲软的馒头。
店老板一巴掌拍开那只脏兮兮的手,面无表情往门口牌匾一指。那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不像字的字,幸好还能勉强认得:“上好白面馒头,五文钱一个。”
小叫花脸色苦得快滴出汁来。
“我刚好有两文铜钱,咱们凑起来买一个,一人一半怎么样?”身旁探出一个比乱鸡窝还乱的脑袋,乌七八黑的脸蛋嘻嘻一笑,两个铜板叮叮落在案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