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大川与白袍韩老面面相觑。这个不速之客,似乎是不容小觑的硬点子。
车马辎重扎堆停放在简陋院中,几个耳聪目明的便装兵士化装成镖客在旁守护。其他人三五成群走进客栈饭厅挨次坐下,各自点了些酒菜。
老实憨厚的掌柜告了罪走进后厨,很快响起炒菜的声音。
古灵精怪的小厮无所事事,仰面躺在饭厅门口望着天空发呆。
腰肢摇摆得好像池边杨柳的老板娘,穿花蝴蝶一般在各个餐桌招呼客人。
元宇人坐在元大川身边,眼睛跟着老板娘滴溜溜打转。他一点胃口也没有,因为他现在不想吃饭,他只想吃人。
楼上客房传来炸天响一声吼:“狗日的酒肉还没端上来,这破楼不打算要了么?”
老板娘气急败坏答应一声,顺手在元宇人桌上捡起一根筷子砸向优哉游哉偷懒的小厮。元宇人伸手一捞,想抓住那只白得耀眼嫩得像葱的小手,不想抓了个空。
元宇人恋恋不舍收回爪子,斜眼瞥见他的亲爹正面无表情瞪着他。恬不知耻的二世子居然咧嘴嘿嘿一笑。
元大川不得不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啪地放下筷子。他忽然也没有胃口了,他现在也不想吃饭,他只想打人。如果元宇人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恐怕早已忍不住一巴掌把他硬生生拍死。
只可惜这废物,居然正好是他的儿子。不肖子啊,不肖子,元大川吹胡子瞪眼睛,自己跟自己生了一会闷气,没奈何猛灌了一大碗酒。
酒的滋味都差了不少,有点辣舌头。
脑袋挨了飞来横祸一筷子的小厮蹦了起来,摸着脑袋正待破口大骂,却见老板娘双手叉腰,满脸杀气地瞪着他。
小厮赶紧挤出一丝笑容,咕哝着道:“报应啊报应。”慢吞吞挨进后厨,端出一大盘热气腾腾的牛肉,提着两陶壶香气四溢的烈酒,一溜小跑冲上楼,冲进那浓眉老者所在的客房。
他很快就龇牙咧嘴滚了出来,本就脏兮兮的屁股上,印着一个硕大脚印。
楼下,色香味俱全的各色菜肴陆续端上桌,元大川还未来得及吃上半口,门外忽又传来喧哗。
三个弱不禁风的枯瘦老者带着一个瘦得皮包骨头的少年,正站在紧闭的院门外叫唤。
老板娘拍着脚叹着气,小声叫骂着扭出门去,换上一副脸孔娇笑道:“哎哟,几位客官对不住,本店已经客满。”
她的水蛇腰扭得元宇人心中直痒痒,深吸了一口气,猛喝了一口酒。不料酒入花花肠子,本已百爪挠心的滋味越发他娘的难熬。
骨瘦如柴却面目骄横的少年咧嘴笑了笑,他不说话,只是轻轻往院门踹了一脚。整个客栈于是都在颤抖,积年的尘土簌簌直往下掉。
楼上客房房门大开,蹬蹬蹬脚步声气焰滔天,浓眉老者已迅猛冲下楼,张嘴骂道:“他娘的找死么……”
声音忽然断了,就像鸭子被掐住了喉咙。浓眉老者比来势更快地退回客房,砰地关上房门,再无声息。
一直小心陪着笑脸的美艳老板娘怔了怔,忽然尖声叫道:“老娘不管了,这破房子要拆就拆了,大家都住不成最好。”她转身一溜烟钻进了后厨,临进门时顺便一脚,将安然横卧的小厮踢了几个翻滚。
小厮骂骂咧咧站起来,用力拍着身上灰土,叫道:“还有两间柴房,你们要不要住?要住就滚进来,不住就滚蛋。要拆就快拆,反正这该死的破客栈,老子也早已经呆腻歪了。”
韩老轻声道:“三个老者的实力不在我之下,那个少年也很不简单。”
元大川点点头,轻轻放下筷子,缓步踱出门外,微笑着拱手道:“相逢即是有缘。三位老丈和这位小哥远道而来,不如让小弟做东饮上几杯。这客栈虽已客满,小弟不才,定为四位朋友腾出四间上房出来。”
三个枯瘦老者也不客气,带着那桀骜少年大刺刺走到上首,眯眼打量了正襟危坐的韩老几眼,便挨他坐下。
其中一名老者勉强挤出一个僵硬笑容,道:“失敬失敬。”
韩老微笑点头,做了个请的手势。
山野客栈虽无燕窝鱼翅珍馐佳肴,倒也酒菜可口,足令宾主尽欢。
月上三杆之时,苍穹深蓝幽远。饭厅已是肴核既尽,杯盘狼藉,各自回房安歇。
热闹过后的山野,一时只剩明月高悬,风声虫鸣。
那月光照射不到的山林黑暗处,忽然有无数黑巾蒙面的夜行者悄然掩至。山风渐起,有一缕云翳当空飘过,月色隐入薄薄云层后,变得隐晦朦胧了几分。
月黑风杀人夜,也适合窃玉偷香。
悄悄爬上楼顶,向某个方向爬去的元宇人,忽然回头瞧着那阴暗山林,但见风吹草动。元宇人凝神半晌,眼中炙热愈发浓厚,于是继续悄悄向前爬去。
一条黑影忽然凭空出现在他身前,遮住了阴柔月色。元宇人霍然抬头,却见一掌如刀正切在后颈,霎时天旋地转,知觉全无。
本该老板娘所在的房间,窗棂半开,昏黄灯火透出,在辽远夜空撕开一条暗黄色的光带,愈远光芒愈是稀薄。
二楼上房之中,浓眉老者猛地睁开双眼,目光灼灼低笑道:“狗崽子们,现在才来,老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右手从左手食指掠过,一把紫金龙鳞大砍刀已握在掌心。
门窗微不可察的轻响,又有两名老者悄然从外摸进来。
浓眉老者沉声道:“几车黄金可有可无,最要紧是木精到手。”
那两位老者点点头,正待推窗而出。房外院中忽然火把通明,火光大亮。
元大川不知何时已出现,月华如水,将他的影子长长拉出,与深黑山色融为一体。
元大川抱拳道:“本府乃沉沙城主元大川,带着微薄财帛进京。素闻乘马帮叶峰长老不减当年风采,敢请出面一晤。”
浓眉老者低声咒骂了一句,收刀入戒,双臂一振,如大鸟破窗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