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抱着宝玉哭了好一会儿,蓦然发现屋里还有外人,也就是林家跟来的丫环婆子们。
她们虽然都低着头,相互间也没有眉眼官司,贾母却仿佛能看到她们脸上的吃惊和鄙夷。
这是家丑都丢到外面了!
当下顾不得再哭,让王夫人将宝玉带回去,喝碗安神的药,待好了再送过来。
宝玉临走时,还想来拉黛玉的手,这回不用七杀,林家婆子们往前一站,将自家姑娘护得严严实实。
“孽障,你别又吓着你林妹妹!”
王夫人口中骂着儿子,看黛玉的目光却很是晦暗。
小姑子贾敏在家时,事事压她一头,如今贾敏没了,她女儿又来勾自己的儿子!
真是几辈子的冤孽啊!
黛玉避开她的目光,向她微微一礼。
要是以前,二舅母如此看她,她定在心里琢磨好几遍,为此苦恼。
现在嘛,并不想管二舅母对她有什么看法。
宝钗、三春,也都跟着王夫人母子一起走。
于情于理,她们都要跟去关心宝玉。
宝钗走到门口,忽回头看了黛玉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黛玉变了,变得似乎不在意宝玉。
但这怎么可能呢?
宝玉,是黛玉最好的选择了呀!
也是她薛宝钗、薛家最好的选择。
所以她会尽最大努力去争取。
贾母面露疲态,又跟黛玉和七杀说了几句话,便让她们姐妹去歇息,至于林府下人,自有贾府的管事嬷嬷安置。
黛玉趁机提出,想要一个单独的院落。
贾母微怒:“可是有人怠慢了你?”
难道说,王氏的手伸到她院子里来了,指使下人欺负黛玉?
这蠢妇仗着是宝玉的娘,越来越放肆了!
黛玉忙道:“并无,大家待我都极尽心。我是想着,现在有了妹妹,服侍的人也多,再住在这儿,恐惊扰了外祖母。”
七杀也道:“宝玉又在外头,多有不便。”
这理由太充分,贾母也驳不得,想了想,便让琥珀去收拾左近的棣华院,给黛玉和七杀住。
心下暗叹,黛玉虽聪慧,到底年小,不明白她一番苦心。
外孙女和孙子住一处,自然不应该。
只是王氏百般不愿娶黛玉进门,她也不好强压着头,以免她走后黛玉受苦。
她想出来的法子,便是让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块长大,如此,情谊必然深厚。
王氏想拆也拆不散。
宝玉拗起来,王氏根本拿他没办法。
又有她在一旁看着,能确保两个玉发乎情止乎礼,不越雷池一步。
可他们年岁渐长,也实在不适合再住一起。
无人说破也就罢了,含糊着过,一有人说,这事儿就必须打住。
若传出去,有碍宝玉和黛玉的名声。
好在棣华院也不远,她时常让黛玉过来,也能和宝玉相见,两人不致生疏。
说妥了搬家之事,黛玉又从袖袋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贾母。
“外祖母,这是父亲给你的信。”
贾母打开,里面没有信纸,只有一摞银票,面额皆是一万两。
还有几张掉到了地上,鸳鸯忙过来捡起,放回炕上。
心里很受震动。
她粗粗一看,这摞银票约有十张,也就是十万两!
随手就是这么多,林家该有多少钱?
都说薛家豪富,可据她看来,林家也不差。
林姑娘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不是好东西?
七杀则想林如海也是个小心眼的,得知岳母没有保护好黛玉,便连信都懒得写了。
贾母惊道:“你父亲这是何意?!”
黛玉:“父亲说,这次不是我一个人,总不好全用外祖家的。这点子银钱,便当我们的吃穿用度。”
说到后来,声音哽咽了。
最后的时光,父亲教了她许多事。
两个无权无势的年轻姑娘,哪怕带着家财和下人,也难立于世。
因而她们必须住到贾府,寻求贾府的庇护。
天长日久的,难免被贾家人嫌弃,所以最好从一开始,就让贾家人知道,她们不是白住。
父亲还说,家产不重要,贾府若有事,她借出一百万两都使得,留够姐妹俩花销、嫁妆即可。
只是必须让贾府记她的人情。
她听了只觉父亲大方。
却不知道,林如海是想着若能用银子还神瑛侍者的甘露之情,便再好不过。
凡间的银钱,对仙子有什么用?
贾母很生气。
来外祖家住,还奉上银两,这将贾府置于何地?贾府连两个外孙女都管不起了?
传扬出去,贾府被人笑掉大牙!
林如海这是故意打她的脸!
可看着外孙女流泪的脸庞,又不能说她父亲的坏话,憋着一口气,道:“既然是你父亲的意思,我便先替你保管。”
七杀暗暗拉了拉黛玉的手,黛玉便擦着眼泪道:“外祖母,不用保管,晚间凤姐姐过来,你便让她入账罢。否则,我们住得不安心。”
父亲为她,真是处处考虑周全。
她若过不好这一生,便对不起父亲一片慈心。
贾母瞪一眼七杀,道:“都依你!”
又叫人取来七儿的卖身契,当面还给她。
这种事情本可以私下做,不必当着这么多人,可她感觉这小丫头有挑唆黛玉的嫌疑,便想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本分。
叫她一声林二姑娘,还真把自己当成黛玉的亲妹妹不成?
然而七杀并没有感觉受到侮辱,还扯扯黛玉的衣袖,看向紫鹃。
黛玉会意,不好意思地道:“外祖母,我还想要紫鹃的。”
她毫不拐弯的直接索要,贾母反而高兴,让人很快取了来,交给黛玉。
又悄悄教导她,下人的卖身契,不可轻易归还,除非是她家人来赎买,或者这下人立下大功。
捏着卖身契,便如同捏着下人的命,要善加利用。
黛玉表示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