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修是个务实的人,虽逢灾年,也尽力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挖沟打井,督促农耕,再加上钟家庄输送出去的水,勉强完成了全县的播种任务。
农户没有种子怎么办?
县衙借,收粮再还,并且不收利息。
谁家要敢把种子吃了,游街示众,全民唾弃。
没有农具,县衙也免费提供。
他逼着大户们捐的钱,一部分用来买粮赈灾,另一部分就是买了种子、农具之类。
只要这一茬冬小麦有收获,明年就不会太难。
十月中旬,走在田间小路上,已经能看到地里绿意葱葱,甚是喜人。
看来看去,苗修觉得还是钟家庄那二百五十亩长得最为茁壮。
这也在情理之中,他的老师精通农田水利,种出来的庄稼自然比别人强。
高老爷也发现钟家的麦苗比自家的好,可钟家的种子还是他送的,钟家的地也没他家的肥!
想不出原因,便归咎为钟老太太天生带福。
一再叮嘱小儿子,要好好孝敬老师,沾点她的福气。
县太爷拜钟老太太为师,是永阳县的一大奇闻,上至大户、下至走卒,全都议论纷纷。
有两个老学究极为愤怒,说县太爷竟然尊一介老妇为师长,乱了纲常,有失体统。
被几个过路的百姓围起来揍了一顿。
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纲常,什么是体统,但他们知道钟老太太求来神水,救下半个永阳!
要是没有钟家庄的水,他们的庄稼种不下去,只能去逃荒。
议论钟老太太可以,说她的坏话就是不行!
而高老爷听说后,暗骂狗官狡诈,也怪自己失策,赶紧拖着小儿子跑到钟家庄,也要拜师。
这次七杀半秒都没思考,立刻答应了。
没办法,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钟家得了高家太多帮助,拒绝他儿子不厚道。
于是苗修和高子皓这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人,意外成了同门。
钟家几个孩子,七杀让苗修帮忙,请来一位老童生,教他们读书识字,打好基础。
而对于苗修、高子皓,七杀因材施教,针对他们的性格特征、天赋爱好,在生活中进行教导。
并不是简单的照本宣科,融合了她多次叱咤风云的经验。
高子皓很喜欢这种教学方式,动不动就跑到钟家。
高老爷求之不得,给他在钟家放了几大包行李。
某日苗修来探望老师,听着钟家孩子的琅琅读书声,看着地里迎风招展的青苗,只觉岁月静好,云淡风轻。
但这天下,其实早已乱了。
大思王朝的开国太祖,虽是贩卖私盐起的家,登基后却没有商人的重利、短视,轻徭薄赋、爱民如子,乃是世所公认的明君圣主。
可惜几世传承下来,继任者一代不如一代。
当今这位皇帝,更是集祖宗三代缺点于一身,昏庸无道,荒淫无度,且生性残忍,滥杀贤臣。
他所宠爱的李贵妃,和他是一样的货色,纵容娘家横行霸道,欺压百姓,连朝中大臣都不放在眼里。
前些年风调雨顺之时,便有黔首被逼造反,虽被镇压下去,朝廷已失了民心。
这两年遇上旱灾,朝廷又没有良好的抚民之策,致使流民四散,各地起事的多不胜数。
今天冒出个镇江王,明天冒出个仁义王。
就雍州境内,已经出了十多个王,打着替天行道的旗号互相攻伐。
朝廷大军疲于奔命,根本弹压不了,这边按下葫芦,那边起了瓢。
而且,有些将领剿匪不利,害怕被皇帝治罪,索性也反了。
苗修夜里登高一望,感觉处处烽烟,血浸山河。
那无边的戾气,令他打从骨子里发冷。
永阳现在还看似安宁,是因为太小了,又不在军机要道,没有引起乱兵的注意。
但这不可能长久。
总有一天,他们会发现这个地方!
“老师,您若有空,不妨去大山深处寻几个可藏人的洞穴。”
苗修叹了一口气,希望乱兵不要来得那么快。
最好等到明年收割了麦子,百姓就能带着粮食躲进深山。
七杀过了许久才道,“不。”
苗修诧异:“老师?”
如今的局势,他跟老师提过,老师肯定也明白找洞穴是为了有条退路,怎会不同意?
七杀看着他,悠悠道:“为师来到此间,不是为了躲藏。”
这个世界,也没有人、没有事能让她避到山洞里!
苗修:“......躲藏,是为了活命。”
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讨论的必要,更不需要谁说服谁。
老师这份忽然而来的倔强,没必要,真的没必要。
难不成是高子皓那小子进了什么谗言?
七杀:“谁想害我们,我就要谁的命。”
苗修无语。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老师说,您弱不禁风,要不了谁的命。
何况,您虽然睿智通透、学识渊博,也是文人不是将军。
再假设您是兵圣转世,手下也没有听令的将士。
如何对抗乱兵?
不过是躲兵祸而已,很常见的事儿,您用不着觉得羞耻。
七杀也不欲跟他多说,换个话题,“为师观天象,半个月后将有寒潮。”
冬麦最害怕的就是寒潮,有可能被全部冻死。
苗修成功被转移了思绪,急道:“该当如何?请老师教我!”
七杀:“三种办法。”
一是在气温骤然下降时浇水,水洒在麦苗上,会冻结成冰,对麦苗起到保护的作用。
二是覆盖干土,只留少量叶片露出。
三是覆盖干草碎末,原理都差不多。
以永阳县的状况,第二、三种比较合适。
苗修拱手,“多谢老师!”
七杀:“这不是什么难事,积年的老庄稼人应该都知道。”
苗修:“但没人能推算出寒潮何时到来!”
这才是重点!
七杀:“去吧,用心管好农事,别的不用担心。”
苗修总觉得她意有所指,却也没有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