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从一株高大优美的银杏梢头照下来,地上是点点扇形叶子和黄色的果子阴影。江阳郡主半隐在这阴影中,有趣询问探索地打量着数一数二的这些人。
清源王如人所说,俊美而又带着睿智。以前江阳郡主听到别人说他长得带着睿智,常会笑出声来反问:“一看就是聪明的?”
聪明不是用语言和行动来证实的吗?今天见到清源王,江阳郡看得赏心悦目外,也发现别人的说话不虚。
齐贵妃所生的太子之子清源王,额头饱满而又不显脸形过高,秀气五官弥补了他稍高的额头,眼神儿无时不刻不是炯炯,看在人眼里,让人打心里凛一下,要正容起来。
这样的人初让人看起来,都觉得是聪明的。
再有让江阳郡主觉得清源王聪明的地方,就是他从看到自己,就一直有礼有矩,既不冲着少女的美貌而奉承,也没有摆出皇子的架子来做无谓抚慰。
这些没有作用的抚慰,皇四子和皇八子都满面笑容的说过了。
带着一万兵马入京的江阳郡主虽然人数不多,却知道自己这样的举动会给京中带来莫大的轰动。
江阳王的一万兵马,难道是可以小瞧的?江阳郡主在银杏阴影中,笑得有如春花。
这也是丽人儿一个,长长的绣着凤纹拖着羽纱的宫装,衬得她修长的个子更为高挑;面上一笑就有如春花绽放的笑容,为之绝倒的已经有了几个。
项林和世子项简就是其中之一。这两个人,一个是对江阳郡主求婚之人;一个是上来就大献殷勤。
江阳郡主哪里还会放在心上。
手到擒来之人,再说有一个是自己进京的缘由,江阳郡主美丽看上去也睿智的眸子,就去打量别人。
大臣们一一看过,心中有了底,才打量皇子们和王爷们。
四皇子说:“江阳王的兵马,向来是铁桶兵。”八皇子说:“郡主与项林,是天作之合。”江阳郡主含笑,清源王对于这桩亲事,又是如何看法?
山不来就我,我去就山。貌美如花的江阳郡主一动步,就是今天的焦点。她明知道是这样,还是带着笑容,对着清源王走去。
伍琉离这个时候已经不在她身边,琉离姑娘在这里见到赵赦要伤心,想一个人离开静一静。
御水河旁走了一会儿,听到有大声喝彩声和鼓掌声:“好!这蛇厉害。”
循声走过去,见一群官员、宫中的护卫们围着一个瘦削的汉子。这汉子伍琉离认识,是妹妹琉兰的护卫。
伍家的姑娘们出行,都有各自的护卫,是伍老大人分派给他们的。现在这个汉子楚思武手上盘着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正在耍弄得痛快。
旁边人一片喝彩声,伍琉离一阵旋晕。
这是毒蛇!就是不识蛇的人也能认得。那嘶嘶轻声吐着的红信,那三角形的脑袋,那尾巴还作响。
这是一条响尾蛇。
宫中这样的地方,出现一条毒蛇。说不应该,是要怪当值的人不得力;说应该出现,也不无道理。冷宫不止一次,先冷下来再就受宫人们怠慢而茺芜。
有时候夜里狐声都能出来,蓬草破瓦中出现一条毒蛇,这不是人能控制的事情。九五至尊能控制的,只能是人的生死。
这蛇要从阴沟里,地沟里等只要能容身的地方钻进来,他有什么办法?
日头底下这么一条毒蛇,老实乖驯的盘在楚思武的手上。这楚思武,是琉兰的护卫。因为他最后带琉兰玩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琉兰相当的喜欢他。
琉离姑娘扶着旋晕的额头,跌跌撞撞紧咬嘴唇转身而去。一直奔到红叶林内,才放下手扶着树。听近处无人声,放声悲伤难当的哭了两声。
只哭这两声,就停下来。伍琉离遇到了长这么大来的第一件亲人背叛的事情,她哭不下去。
是琉兰?果然是琉兰把蛇换了。当然她不会自己碰毒蛇,或许她也会,是背地里偷偷和楚思武学过。
那在安平王休息的宫室中找到的毒蛇,是琉兰!
不可以解释清楚的事情,也一切都清楚了。琉离姑娘一直觉得有人想陷害自己,不想是自己亲生的妹妹!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伍琉离愤然抹去眼泪,熊熊怒火把她秋水一样的眼眸烧得像一炉开水,这开水可以烫死人!她昂头转身往红叶林外走,去找琉兰问一问,再把她拖到祖父面前去问罪!
红叶林外有一个聪明的身影,聪明的眼睛里带着我理解我明白我善解人意。清源王沐浴在红叶下,悠然在秋风中。
“伤心了?”清源王俊秀,笑得看上去也不带半分烟火气。伍琉离此时莫明地走神,清源王虽然俊秀,却与安平王带着武将气势的儒雅风度差得太远。
又英武又儒雅,这就是安平王。
伍琉离心底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这念头刚出来,她就像有如受魔鬼驱使一般,对着清源王笑得甜甜走过来。身上本是彩衣宫装,彩袖轻挥在红叶中的伍姑娘,盈盈启齿:“郡王,您在这里等我?”
琉兰陷害自己的原因,伍琉离在这一刻疯狂的想到了。出嫁定亲事是按长幼顺序,自己亲事不成,琉兰就不会议亲。
这些优秀的男人们,就都与琉兰无关。清源王无妻,小侯爷们有几个也无妻,安平王府里只有一位出身低下的未来王妃。如果不求孩子,灵丘王的王府里王妃已老,侧妃年青的也不过两个。
伍琉离想到这些原因,决定对清源王笑得娇美些。这些,不愿意给琉兰。或者说,就算祖父因为自己弄砸了与安平王的亲事而把自己搁置起来。伍琉离想好了,也不让琉兰好过。
她知道琉兰对清源王有好感,他生得这么好,又是太子的长子。太子殿下年近四十,东宫的位置一直坐得相当稳。
身后是红叶绚目,这笑容比红叶更绚目。
清源王对着这笑容,却只轻轻说了一个字:“去!”
这一个“去”字好似钢鞭,重重的抽打在伍琉离的身上。伍琉离呆立在红叶下,灿烂的笑容消失不见,面上是随之而起的苍白。这苍白一片片先由面颊起,然后红唇失色,鼻子更显羊脂玉一样。
刚才的甜美不见,换上的是失神、失望、难堪、可怜、动人……。伍琉离在这一瞬间,迅速变了一个人。
“啊哈哈哈,”清源王大笑几声,慢慢停住笑声悠然地欣赏着伍琉离苍白凄凉的面容:“伍姑娘,这本事不错。”
苍白动人的伍琉离狠狠瞪了他一眼,不再是苍白动人,反而有点儿像要吃人。清源王微笑:“这才是你,何必装相。安平王相不中你,你就来找我?”
这话才真正伤了伍琉离的心,祖父说什么大家做得隐密,其实不少人都能看得出来。“我,”伍琉离不无难堪,她只是想让琉兰难过。
清源王打断她的话,了然的道:“我知道……。”刚说到这里,遥遥有兵器击打声传来。清源王来了精神:“走。”
皇帝立在沉香亭上,皇子王爷们站在下面的一层玉石台阶上。最下面击剑的,是江阳郡主和霍山王世子项简。
剑风飞舞中,江阳郡主进步轻挑,项简手中剑高高抛起在天空中。对着江阳郡主有些得色的笑容,项简不敢去接,退了一步任由那剑落下地来“当啷”一声。
笑声中,皇帝也点头微笑:“江阳果然不是凡人女。”江阳郡主抓住这个机会,赶快走到皇帝面前行礼:“多谢皇上夸奖。”
再回身对着世子含笑:“世子爷让我才是。”
赵赦和灵丘王交换一个眼色,都有不屑。不屑过后,对于霍山王府这样的哄抢,赵赦和灵丘王还是喜欢的。
江阳入宫中,世子也上来,霍山王府其他的几位小王爷也是趋之若鹜,把这位郡主捧得如天上之月,水中之花。
赵赦觉得自己,快要恶心死。
觉得两道眼光在自己面上转了一下,是江阳郡主两道眼眸。看过以后,美丽的江阳郡主随即提剑又对皇帝道:“听说赵王爷功夫了得,江阳想像赵王爷请教。”
皇帝微笑看向赵赦,赵赦躬身道:“臣,不必与郡主动刀弄枪。”江阳郡主一下子白了脸,气得这一时什么都忘了。赵赦又举荐灵丘王:“灵丘王爷身经百战,郡主可像他请教。”灵丘王也躬身道:“我和郡王是多年相识,占着一个长辈的身份,臣,不愿与郡主动刀枪。”
“啊,今天是宫宴,要打你们到军中打去吧。”皇帝也这么说,江阳郡主晾在那里,心里气一阵一阵往上涌。
知道京里这些人眼眶子大,没有想到他们拒绝得这么直接。心高气傲也有能力的江阳郡主当场难堪,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这算是羞辱,不算是拒绝。这些战场上的将军,不拿自己当一回事情。
赵赦和灵丘王眼睛里都闪动着冷光,想借别人的名声助长你自己,当别人都是傻子!
这旁边要陪郡主玩一回,让着郡主仰慕郡主的人多而又多,何必一定要挑身经百战的将军们。赵赦悠然自得地离开这里,决定找个地方歇一会儿,羞辱得也够了,可以停一停。
灵丘王则是和霍山王走开,含笑夸奖:“你这个未来儿媳,功夫不错。”霍山王也一笑,并不为刚才两位王爷不买帐而生气,反而说了一句:“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旁生怕的江阳郡主没有听到这些话,还在那里愣愣地生气。
宫宴回来,赵赦和真姐儿几乎同时到的门前。携着真姐儿到书房,赵赦换过衣服出来舒服地榻上歪着,现在可以歇一会儿了。
“庙里人多不多?”今天的宫中,人可特别的多。真姐儿在吃茶:“多。”把茶吃过道:“有话回表哥。倪将军夫人来,说表哥插手别人家事?”
赵赦没好气:“将军们的事情,我理当管一管。”真姐儿无辜地道:“我也是这么说,倪将军夫人说,”她停顿一下,对着赵赦笑笑,十分可爱。
“说什么?”赵赦再问,真姐儿笑嘻嘻:“倪夫人说,如果不想有妻子,何必又娶。既然娶回来,当然是自己管教自己担当,事事请教王爷,像是王爷这个也管。”
赵赦沉下脸的时候,真姐儿装作看不到,又来了一句:“她说家里油盐酱醋,不知道王爷管不管?”
被顶得难过的赵赦不动声色:“她还说什么?”真姐儿又回道:“她说虽然眼前无子,以后未必就没有,再说眼前无子,也给倪将军纳了妾。七出里,出不得她。又问我什么是妻贤夫祸不和,夫不贤该如何?”
赵赦就此愣在那里!这样的一个会狡辩的悍妇。他没有想到,这会狡辩的人,就坐在他身边,这全是真姐儿的话。
真姐儿垂下头得意一下,再抬起头时还是恭敬恭顺的真姐儿。见赵赦被自己顶得也够了,真姐儿小心地道:“表哥,你爱兵如子,难道爱屋不及乌的?”
赵赦心里高涨起来的火气,一下子消去不少。好笑地道:“这最后一句也是她说的?”真姐儿有些为难:“是我劝她的时候说的,她那么生气,我想表哥,也应该会及乌的吧。”
“哦,”赵赦漫漫,缓缓呼吸着,把刚才堵在胸口的气顺下去。管教她是倪将军的事,自己何必和这样一个女人生气?刚顺过来气,听真姐儿又道:“还有一件事情回表哥。”
把郁新和马京的事情说过,赵赦不仅不生气,反而露出一丝笑容。这笑容让真姐儿眩惑,赵赦是个英俊的人!又让真姐儿在不解中不能不问一句:“表哥,这书生你不会拿他怎么样吧?”
赵赦笑一笑喊赵吉进来问他:“郁先生在哪里?”赵吉道:“他在王爷回来前到的,张先生使着他去买一个东西去了。”
“等他来,让他见我。”赵赦这样说过,并不放在心上。和真姐儿又说了几句话,赵赦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行字放下。
真姐儿好奇走过去看,站在书案前就此呆住。赵赦回到榻上还歪着,真姐儿慢慢回来,低声道:“谢谢表哥,”赵赦轻轻嗯一声。真姐儿又道:“我没有……。”赵赦一笑:“我知道。”
真姐儿一直在自己身边,怎么会是那种水性扬花的人。
坐在榻上的真姐儿失神,不时看一眼闭目养神的赵赦,全然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真姐儿就坐着想心事,直到赵吉回话郁新进来。
郁新一进来,先呆在那里。第一眼看到的是真姐儿坐在那里,好似一尊玉观音。她身上还是庙里礼佛的衣服没有变,这衣服郁新见到一眼,就再也没有忘记过。面上神情是安详而带着一丝微笑,坐在那里出神的真姐儿又让郁新惊艳一下。
“哼,”轻哼声从榻上传来,刚才见过赵赦诗的真姐儿只是含笑,郁新则受到惊吓,赶快过来跪倒:“王爷。”榻上还歪着安平王,似一头雄狮卧在那里。
赵赦道:“郁先生,本王才做了几句打油诗,不好,你帮我看看?”郁新更惊吓一回,他知道王爷也是高中的人。刚说一句:“不敢,”赵赦不容反驳的挥挥手:“去。”郁新小心地道:“是。”
此时一眼不敢再看真姐儿,郁新过去看诗。
“相思苦中苦,可怜子到午。玉龙和金凤,凡人休回顾!”郁新手脚冰凉的对着这二十个字发呆,只觉得眼珠子都僵在那里动不了。
王爷他,全知道了!
片刻后回魂,郁新是一溜小跑着到赵赦身前伏地:“王爷,我素来是尊敬的心,”刚说到这里,传来轻轻的一声笑,郁新又呆住。真姐儿轻轻道:“去吧。”赵赦闭目在假寐中。
郁新呆呆地应道:“是。”书房里虽然是平地,郁新也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的。到了外面,才陡然涨红脸,从头到脚都是膈应的。
那房里的两个人,没有一个把自己放在心上!
这算是王爷的大度,还是王爷的不屑。
郁新受到这样大的打击,昏昏沉沉地不能再呆在这里。对人乞了假,身子似腾云驾雾一般轻飘飘地回家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一出去,赵赦立即睁开眼睛,长身而起喝命:“进来。”赵吉进来,赵赦厉声吩咐道:“让人往学里去,一个叫马京的书生品行不端,打他五十板子,革了他的学藉。”
真姐儿噤声不说话。对于这两个人,赵赦是两种对待。对于郁新,是狂傲全然不放在心上,而且可怜他相思从早到晚,分明是极大的蔑视。
而且这个人,赵赦没有撵他走。别说是郁新,就是皇子们,赵赦也不会放在心上。这还是他的狂傲,认定真姐儿只是他的,不会相中别人。
还有别人对真姐儿这么好,关怀备至吗?
但是对马京,赵赦把火气全发泄在他身上。书生苦读数年,革了学藉从此不能进学赶考,这算是一个灾难。
赵赦把话交待过,对着真姐儿若无其事的笑了一笑:“你别怕,”真姐儿勉强一笑,背叛这样一个人,只怕结果也是可怕的。
窗外天色渐暗,赵赦起身道:“咱们进去见母亲。”携着真姐儿的手,赵赦用手指抚摸一下那柔软的手心。不过一年多,当初街上乱跑的小小孩子长大了。赵赦笑一笑,不仅是郁新有这想法,京里浪荡人多,对真姐儿惊艳的人只怕不少。
赵王爷全部都不放在眼里。
郁新不敢走开,从庙中回到王府里,就是等着头上或许有雷霆。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么大的一个打击。他是凡人,就窥视到玉龙和金凤,也只能看着他们双栖双飞。
而马京,也是知道自己跑不了。他从庙里回来,直接去了云家。此时云三官人正在抓耳挠腮,对着跪在面前的马京为难地道:“小马先生,你知道我这个人心里最软,我不会说伤人的话,所以我说的话你可能还没有听明白。我们巧文,是要许读书人的。”
“我就是读书人,三叔,我就是读书人。”马京再也不遮遮掩掩,直接来云家找云三官人:“提亲的是我,要娶亲的也是我。”
云三官人面对这样的诚恳没有话说,只是一口咬定:“你中了再说,我们巧文不嫁白衣。”马京急了,脸红脖子粗的吼道:“三叔,等我中了,巧文早就和别人定亲了。”三官人笑眯眯:“小马先生,你要是能中也算是不容易。你们学里规矩大,看看你,秀才衣巾,却给我这生意人跪下来。算了吧,咱们衣巾先就不符,你还是起来回家去睡一觉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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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就只有这么多,见谅。休养的人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