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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眨眼就到,城里城外都是一番新年气象。人人脸上笑逐颜开,享受着新年气氛。只有守城的士兵们笔直站着,还似一杆杆铁枪。

随处可闻的鞭炮声中,城外几丛快马急奔而至,到城门口笔直勒住马,给守城的将军看过腰牌:“冯将军急信,立即要面见王爷。”

来的是三个人,都是一身泥泞外加面上还有鲜血。守城将军不敢怠慢也不敢多问,验过腰牌无误,就亲自带着他们往王府里来。

到了王府门前,这样一身打扮也吓得守门的人不敢怠慢,接下急信一路急奔送进来。

赵赦和父亲赵老大人,正在书房里相对而坐。在他们旁边是一个三层高的檀木架子,上中下三层里,全部摆的是各式各样的美酒。

在小小瓷瓶里的,是上等的大曲酒。在奇异的琉璃瓶里,是来自西域的葡萄酒。老大人不是一个酒鬼,却是一个男人。自从儿子封王以后第一次到来,他是称心无比的在书房里由赵赦陪着品尝美酒。

“这是什么酒?”虽然这旁边摆着三层美酒,赵老大人这不是酒鬼的人,一天也只品尝两到三种。此时他对着手中酒杯里的酒问赵赦:“这酒不醉人。”

赵赦手里捧着酒瓶含笑:“这是马**酒,这酒喝再多也没有什么。还有一种马**酒,就能醉人了。”

“这个好,我记起来了,以前你送到京里去过一次,那时候还是夏天,我说是酸的坏了,所以不能喝。”赵老大人现在对这个酒很是满意,对儿子在旁边陪着倒酒更是满意。

旁边就是雕花窗棂,也是大开着的。地下也笼了火,房里,还烧着一个大大的火盆。倒不是这父子两个人怕冷,而是赵赦才和父亲一起看过机密信件,才把信烧去。见父亲夸奖这酒,赵赦也显显功道:“这酒夏天多,存到冬天,不容易。”

“那我也只喝这一杯了,昨天晚上你母亲差一点儿要喊你起来骂你,说你给我喝多了酒。是我说,喊你起来倒也罢了,你起来,肯定要把真姐儿也弄醒。所以,你母亲才放过去。”赵老大人对着儿子眯着眼睛笑:“昨天你不在,陪我的那官儿能喝,我多吃了一杯。”

听到父亲说不再品尝,赵赦把手中酒放下来:“母亲早上看到我,像是没有说。”赵老大人眯眯笑:“她睡了一夜,想来忘了。”

刚说到这里,房外一阵脚步声,家人手里高举着书信,快步冲到廊下递给赵吉:“冯将军处来的信。”赵吉只扫一眼,就知道是王爷一直在等着的信。他也不敢怠慢,转身进来呈给赵赦,再垂手候了一下,见赵赦无话,这才轻手轻脚退出去。

赵赦拆开来看,立即面上有了喜色,对父亲道:“冯尧,是个好样的!父亲您看,他找到格木顿在哪里了。”双手把信呈给父亲,赵老大人却是要避嫌疑。这是儿子治理的事情,赵老大人不愿意多问机密军情,摇一摇手带着继续品酒的神情,只嘴里问了一声:“这是你夸过的将军,他又打了胜仗?”

“仗没有打,不过把格木顿今年的动向弄明白了。这大雪不断,往年这样时候草原上是不能走人。我想着格木顿带着精兵,不是打我的主意,就是打商王的主意去了。我命将军们紧紧盯着,这冬天冷,格木顿吃的穿的就是足够,他也有着冬天打抢的老习惯。果然,他奔着商王去了。”

赵赦眼睛扫在信上,信上把格木顿在最近在哪里作了什么写得一清二楚,冯尧已经盯到了格木顿,就急急来信请求王爷,他急着打一仗。

“少动兵马,安居才能乐业。”赵老大人是这样说了一句,赵赦答应一声,对父亲说一句:“我去回信。”走到书案前,提笔给冯尧回信,让他相机行事,不要让人认出来是自己的人打了格木顿。

草原上没有吃的时候,他们就只抢汉人。霍山王虽然把女儿给了格木顿,却不能保证格木顿不打别人。

别人,还是都要防着格木顿一手才行。

父亲说话归父亲说话,赵赦给冯尧回信相机行事,其实意思很明确,找到机会就揍他。写到这里,赵赦嘴角微微上扬。该打的仗,就是要打才行。

写过放在桌上等信干,唤进赵吉来告诉他:“加上火漆印,快送走。”把信交给赵吉的时候,赵赦已经隐隐有兴奋感。榻上还在慢慢品那一小口马**酒的赵老大人看在眼里,露出欣慰的笑意来。

一听到打仗,儿子就要兴奋,他最喜欢的,应该是在战场上打仗才是。当然他现在去不了,真姐儿有了,自己老夫妻在这里,他怎么能去?

想到这里,赵老大人突然发现赵赦刚才执笔的样子,和他少年时简直一模一样。脑子里再重新回想赵赦少年时坐在京里书案前写字,也是端正着身子。这端正的身子……再想下去,就是赵赦丢下笔,对着自己的功课满意地看了看,来问自己:“父亲,我功课做完了,我可以去骑马了。”

然后就是同人打架了。赵老大人含笑,少年时候的儿子,可没少同人打架,也没少惹自己和他母亲生气的人。

赵老夫人同儿子生气,多是为着他一提起来沈家的亲事,就要说:“不要那个小毛丫头。”赵老大人同儿子生气,就是他又打了人,同人动了拳脚。

后来去了军中不在京中,想同他生气也生不成了。

“父亲,这是热茶您醒一醒酒。”赵赦的声音把赵老大人从回忆中唤醒,赵老大人看儿子,双手捧着热茶已经到了面前。

热气腾腾的热茶里,全是儿子的一片心意。赵老大人接过热茶,心里的话有些放不住。对着儿子关注自己的面容看看,眼角又看到房外梅树上贴的红色福字。

这是过年不是吗?心里的话不应该说才是。外面赵吉又一声回话:“彭将军有信来。”又是一封打着火漆印的信送到赵赦手上,赵赦拆开看过,是笑了一声,夸了一句:“好!”知道父亲不肯看信,他告诉赵老大人:“彭将军截住格木顿的右翼,同他打了一仗。”

格木顿的右翼,向来是他存放粮草运送战后财物的军队。彭将军这封信里说的意思,格木顿这一次从商王处缴获的东西,全落在赵赦手里了。

这里只有父亲在,赵赦不需要避人,是笑得极为欢畅。赵老大人对着儿子这样的笑,心里的话就藏不住了。这是刚才看到赵赦回信,赵老大人才有的心思。

“现有我和你母亲在这里照看真姐儿,你想往军中去,去看看吧。”赵赦一脸的馋相,旁观看在眼里的赵老大人是明白的。赵赦从少年时,最喜欢的就是兵书和排兵布阵。他听到有仗打,肯定心里挂念着想去。

这心思,赵赦还真的有。他对父亲委婉地道:“先是和真姐儿成亲,去年一年都在京里,这一回来原本应该过年前去军中看看,不想真姐儿有了我不能走。父亲这话,真是疼儿子了,不过让我想想,父母亲难得来一回,膝下奉养最重要,不过是几场仗而已,怎么能丢下父母亲我走开呢。再说真姐儿这个时候,我要是走了,怕她要不喜欢。”

“过年前你也没有去?”赵老大人听起来是反问,其实是对自己说的一句。一年到头年节中,赵赦如果中秋不在军中和士兵们过,就是过年会在军中过。他的这个习惯赵老大人早就知道,现在慈祥看一眼儿子,他是盼儿子心切,居然今年军中也不去了。

赵赦对着父亲为难:“儿子要去,不能丢下真姐儿这孩子。要是带着她去,她又不能坐车。”听起来,真是左右为难。别的人家里像这样有了有身子的人,会不会这样为难,这一时父子两个人都没有想到。

“你去看看吧,将士们在冰天雪地里打仗,你不去看看,我知道你心里也放不下来。我和你母亲来到这里看到你是个好王爷,我们就放心了。真姐儿你只管放心,有我在,有你母亲在,你还什么不放心的。”知子莫若父,赵老大人相当明白儿子想去又不得去的心情。

来这西北以前,赵老大人不知道儿子是不是个好王爷,但是他一直是个爱护士兵体贴将士们的好将军,这是早就知道的。

赵赦还是只笑着:“我再想想。”父母亲和真姐儿,哪一个都丢不下来。赵赦对父亲道:“从我十二岁去军中,就不能保证年年回来和父母亲一起过年。今年难得一家人俱全,儿子不舍得走。”

真是两头都不舍得。军中,是赵赦的根本,没有士兵们为他打胜仗,他这个王爷也坐不稳。却偏偏又是真姐儿有了,父母亲一起到来。赵赦王爷今年这个年过得一家人团聚,却是个不能两全的心思。

“你想想吧,未必说走就走,或许你出了正月走,或许你出了二月里去,我和你母亲请旨要来半年,不然再请圣旨,呆到真姐儿生了我们再走。”赵老大人是三分酒意上头,呵呵笑道:“等到见到孙子,估计我们还是不想走。”

这个话题有些沉重,赵老大人是为取笑一下自己和儿子取个乐,不想说出来后父子一起不喜欢。

赵老大人赶快又来上一句话冲淡刚才这句话的沉重气氛:“你走,把俞先生给我留下来,这家伙爱说笑话,有他陪着我,我可以多笑几场。”

俞先生之诙谐是出了名,背后里说霍山王都能说出来,霍山王有世子的时候,是雄纠纠,所以世子看上去英武些。而有项林的时候,已经软绵绵,所以生下来项林,是欠英伟。这样的一个人陪着赵老大人,赵赦也是放心的。

父子两个人在书房中亲密无间的说着话,赵老夫人和真姐儿在房中,也在说个不停。

赵老夫人手里拿着妈妈们新做好的一双小鞋面子正在端详,听真姐儿嫣然问出来:“母亲,我母亲当年和您,是怎么认识的?”

“这个难怪你不知道,就是你父亲,他当时不在,他也未必说得清楚。”赵老夫人面上是和气的笑容,打开话匣子说往事。先往窗外看地上已经一尺多厚的积雪:“京里雪人人说足够大,和这里一比,就不止一提。”

这里的雪走在外面,打在人脸上是生疼的。赵老夫人眼望着大雪,和大雪要覆盖着的假山、院墙,回想起往事来:“那年我才成亲没多久,去城外走亲戚。当时我有一家亲戚在城外住得远,足有几十里的路程。”

真姐儿笑靥如花,娴静支肘入神地听着。看上去好似水边闲花,妍极又带着出尘的气质。赵老夫人含笑道:“ 你和你母亲,是生得极相似的。”接下去娓娓道来:“那路我成亲前就走,所以不放在心上。不想那一年,换的是个新马夫,他路不熟,又大雪中,一下子把我们带到城外的山丘里,在里面绕不出来。

眼看着,就到了天黑的时候。他急得跪在我面前只是叩头,我那时候也只怪自己。我觉得路熟,从来不要人多跟着。到发现路错了的时候,又打发走两个家人去寻路,我们身边,就只有几个人。

没有想到,这离京不远的地方,居然也有劫道的人。”

大雪近天黑的夜里,年青妇人带着几个家人遇到山贼。赵老夫人慢慢说着,真姐儿越听越认真。

“眼看着山贼越来越近,倒有几十个人。家人们要我藏起来,可是不知道往哪里藏才好。这个时候,我遇到了你母亲。她是随着家里运生意的车来的,这车倒没有走错路,不过跟的人不多,据说那里以前没有山贼,离京里只有几十里,谁会想到出这样的事情。”

真姐儿忍不住发问:“那后来呢?”赵老夫人唇角边噙着笑容:“家人们挡着,你母亲拉着我跑,去找一个能躲藏的地方。走着走着,我们就迷了路。到夜里在雪地里,差一点儿又遇上狼。”

雪地晶莹剔透好似水晶宫里,那个年青的声音,赵老夫人随时都能想起来。那是一张和真姐儿一样的面庞,声音也是单纯的:“就是不被狼吃了,这样过一夜也要被冻死。你是京里的贵小姐,你活着,以后记得照看我们家,照看我母亲就行了。”

她解开自己身上的锦袄,披在了当时还年青的赵老夫人身上。

“唉,后来她身子一直不好,我想,是那一夜冻的才是。”赵老夫人叹气说着,真姐儿也只是想问:“后来是怎么过来的?”

赵老夫人微笑:“办法是人想出来的。我怎么能要她的衣服,怎么能眼睁睁我活着,却看着她冻死。我们推来推去的不肯要,弄得动静不小,头顶上一蓬雪打下来,虽然没有打到我们,我们却一起想到一个方法出来。”

两个人避开雪花,一起道:“要是有间屋子就好了。”然后一起拍手笑:“可以做间雪屋子。”真姐儿好奇地问道:“雪屋子?”

“是啊,我们就把旁边的枯树枝子能扒得动的扒出来,又把能弄断的小树弄断。我是千金小姐,这些力气活儿全不会。你母亲比我有力气,她弄了一会儿说热了,把衣服还是给了我……”赵老夫人神往旧事:“那小小雪屋子只得一点儿大,用树枝子搭成,我们两个人挤进去正好,门上是用你母亲的裙子挡着。我在里面问她,如何会搭这个,她对我说呀,”赵老夫人微笑:“她说她在家里,就这么搭过。人躲在里面,害得家人到处去寻她。所以你表哥说你淘气,依我看,还不如你母亲呢。”

真姐儿笑嘻嘻一下,淘气,全是表哥说出来的。又担心地问道:“这一夜,就这么过来的?”赵老夫人含笑:“过来了,天还没有亮,你公公就寻来了。不过,你母亲回去就冻病了,我在家里休养了好几天去看她,她还在发热。我回来对老大人说,要和你母亲结儿女亲家,这样人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个好孩子。看看你,是个好孩子吧。你表哥呀,现在也夸你呢。”

把手上那双小鞋面子又举到眼睛上,赵老夫人继续看着鞋上虎头:“这老虎,可真精神呐。”

却原来是这样的一段渊源,真姐儿这才明白,为什么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对自己这样好,好得胜似亲生爹娘。

这样的一个家,丈夫有权有势,却也体贴入微,不过他有着古人的风流,有着古人的一些人人共有的习气。而自己的一双公婆,却是千里难寻的一对好人。这样的一个家,真姐儿要还是弄不好,没怎么的就自退,那真是太让人无语了。

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来,赵老夫人往窗外看看笑起来:“老大人和王爷回来了。”雪地里寒梅下面,走来一身老蓝色绣松竹梅梅锦衣的赵老大人,在他旁边走着的,是苍青色锦衣的赵赦。

这父子两个人走在一起,看上去是那么的相似。赵老大人满面笑容,赵赦面上还是淡淡。王爷成亲后笑容渐多,不过他平时对着别人,是依然如故。

像是这淡淡的笑容,才是他最喜欢的表情。

真姐儿看看赵老夫人,又往窗外看,低声商议地对赵老夫人道:“母亲,我穿上厚衣服,出去接父亲和表哥。”

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身子以后,真姐儿觉得自己半天看不到丈夫,乍一见到,就会思念。赵老夫人含笑中,真姐儿披上放在榻边的杏黄色绣团凤牡丹花的披风出了门。

在温暖的房里呆了半天,人身子也是暖的。出来闻到清冷带梅香的空气,反而觉得精神一振。真姐儿盈盈行下礼来:“父亲回来了,表哥回来了。”

赵老大人一看到真姐儿就很喜欢:“你起来吧。”赵赦心里转悠着出门还是不出门的心思,见到真姐儿是格外的抚慰:“看看我们,一个乖乖的小王妃。”真姐儿在他身边小声道:“不小了,人家不小了。”

人家就快是孩子的母亲了。

赵赦微笑带着真姐儿进来,看着榻上又摆着一个怪怪的东西,是真姐儿凭着记忆在给未出世的孩子做布偶。

“还说不小,最喜欢做这些玩的怪东西。”赵赦拿起来看一看:“这是长鼻子猪?”

真姐儿不依地道:“长鼻子的是大象,短鼻子的才是猪。”

赵赦故意逗真姐儿:“要是长牙的,表哥就猜是野猪了。因为有这长鼻子,才能猜成是猪。”

“是象,是大象。”真姐儿嘟高了嘴:“这分明就是一头象。”

多么形象的一头抽象大象,长鼻子比身子还要长,大耳朵可以夹住象身子。因为粗布难得,绸缎是易得的。真姐儿这头大象,是雨花锦上面绣的原本是石榴百果,看起来,格外的引人发笑。

看到赵赦这样逗真姐儿一回,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就特别的喜欢。

真姐儿年前成亲才十六岁,不仅在赵赦眼里,就是在赵老大人和赵老夫人眼里,既拿她当媳妇看,也还是当她是个孩子。

是象还是猪的争论暂告一段落,一家人用过晚饭,赵赦看着人用暖轿把父母亲送回房中去,再携着真姐儿一同去梳洗。

睡下来时,赵赦随意的问了一句:“要是表哥不在,你还要是乖孩子才行。”

真姐儿听到这句话,脑子里第一个想法就是赵赦和一群夫人们在一起。

再一想,这里没有夫人们。应该来说,是有姨娘而没有夫人们出现在真姐儿眼前让她怀疑,所以真姐儿把脑子里的画像再换一换,是赵赦去了姨娘房里。

每夜身边都有温暖的手掌在自己身上抚着,赵赦是个身强力壮还在青年的男人,现在的女性也经常高喊幸福平等,何况赵赦是个公开有姨娘可去的古代男人。

这句问话变得难回起来。

真姐儿掂量过,还是娇滴滴带着不情愿的接上话:“表哥,你要去哪里?”

床前微弱的烛光,把怀里真姐儿微嘟的红唇,有着疑问加不舍的眼神一览无遗地显现出来。这眉头如远山,还是花木苍翠的远山,不过现在这远山上,还挂着一丁点儿委屈。

这白里透红的面颊上小小的梨涡里,原本是微有的笑意,现在是有着微微的依恋。再看,就是真姐儿的眼睛。

从来这双眼睛黑而幽深,里面似有水波荡漾,又似无端被吹皱的一池春水。这春水,是单纯、纯净、又清清似有莲萏无数在其中。

今天看在赵赦眼里,这春水更是皱了无数。

赵赦用手拧一拧这粉嘟嘟的面颊,自从母亲亲自照看真姐儿,真姐儿越发的气色好。拧得真姐儿皱一皱小眉头,又说了一句:“表哥?”

“哪里也不去,”赵赦拍拍真姐儿:“睡吧。”帐中**暖,有无边无际的闲雅慵懒柔情在其中。在这柔情中,赵赦的心飞到雪原上去。他的心,一半儿在这里,一半儿在军中。

真姐儿得到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倚在赵赦宽厚的肩膀上,对着他英俊的侧脸看着。表哥时时是英俊的,就是一只耳朵看上去,也能看出来刚毅来。他的高挺鼻子,他黑而又黑的眉毛,在烛光单薄光下似熠熠着,好似黑玉有光彩。

他要去哪里呢?

真姐儿虽然很想再问几句,背上轻轻拍抚着的手掌把她睡意调起来,懒懒打一个哈欠,进入了梦乡中……。

前方的战况一隔一天的传来,赵赦在书房里每每看到,是心痒难搔。将军们打的固然不错,对于一年多没有上战场的王爷来说,只要想想军中的鼓声,军中的寒冷,甚至军中那油兮兮的牛羊肉汤让他想起来都是犯馋的。

从十二岁入军中,还没有隔过这么久不去军中呢。赵赦对着战报看着,算着自己几时可以离开的日子。走的时候又是如何对真姐儿说她才不会哭呢?

“王爷,王妃来了。”外面赵吉回话进来,赵赦哦一声,站起来往外面来。雪地里一乘暖轿慢慢行来,直到廊下台阶前才停下来。

台阶上为赵老大人行走方便,铺的有红毡。真姐儿踩上红毡,对着赵赦露出讨好的笑容:“表哥,我想你了,所以来看看你。”

赵赦这才释然,刚才因为真姐儿乱出门而沉下的面庞和缓起来,不过在心里又增添一丝不舍。只在家里半天不见这孩子就这么依恋,自己要出去,至少几个月,真姐儿听到会怎么样?

携着真姐儿的手到房中来,先命人:“把炭再加暖一些。”再命真姐儿站到身前来,帮她除去狐皮油滑的皮帽,解去脖子上红色貂皮的围领,最后去掉大衣服,露出里面杏黄色绣缠枝莲花的宫缎面锦袄和下身穿的石榴红绣大枝海棠花的锦裙来。

王爷眼睛习惯性的在真姐儿腹部扫一眼,锦袄有些宽大,又月份还小,眼下是看不出来。真姐儿随着他的眼光吃吃笑着:“表哥,我现在已经很胖了。”

“再胖些才好呢。”赵赦如平时一样,把真姐儿安置在自己膝上。抱起来掂了一掂,是比平时重了,不过在拎着几十斤武器能打仗的赵赦来说,还是轻如鹅毛的小份量。

赵赦说表哥不在的话,让真姐儿好好思量了一回。午后趁赵老夫人午睡,她就命人备暖轿跑来了。

来到还没有先问,看到一旁小桌子上有几封打着火漆印的书信,上面的押记真姐儿全认识,那是绝密的军中来信。

真姐儿恍然明白,表哥说不在,是他要去军中。这一下子想得正点子上,心里这就通顺了。接来王府的那一年,赵赦也是不定时的要去军中,真姐儿垂下头羞愧一下,原来自己想错了。

膝上坐着的这个小脑袋垂下去,赵赦也能明白她的心情。故意再把大手掌摊开,在真姐儿垂下的面庞前轻轻动两下,沉下声音问道:“就想我了,我晚上也就回去了。今天更冷得不行,已经报上来有死人了。你好好的,为什么不等我回去?”

真姐儿抬起柔嫩有光泽的面庞来笑嘻嘻:“表哥,我还有事儿要同你说呢。”赵赦继续把脸虎着,继续挥几下他的大手掌:“说吧,说得不好,还是要打的。”

“嘻嘻,”真姐儿许久没有见到赵赦这样,乍一见到,忍不住先嘻笑两声。赵赦也忍不住随着一笑,亲亲真姐儿的面颊问道:“是什么事情?”

真姐儿仰起大大的秀眸来,那近日进补丰富而更白晰有红晕的面庞被火盆的火光映照着,更是熠熠好似一整块美玉雕成。

“表哥,我回过母亲,要给我母亲修整坟墓,请表哥示下,请表哥答应。”真姐儿又听一回赵老夫人追思往事,说起后来她和沈吉安夫人如何情谊深,再想到自己这一双公婆慈爱疼爱,全是由此而来。

把这个主意回过赵老夫人的真姐儿,借着这件事情就来寻赵赦了。赵赦听过喜欢:“好,这样才是好孩子。”

衣锦要还乡,富贵要封诰。真姐儿这王妃嘉顺孝敬,这个光最后还是贴在安平王脸上。这一笔帐赵赦从来不会算错,要知道真姐儿每每讨人喜欢时,赵赦第一个想法就是与他提前接到身边有关。

这样有光彩的一切,全是与王爷离不开的。赵赦王爷在自负上,从来也不会后与人。

满口答应的赵赦说办就办,当即喊来赵吉,命他:“这件事情交给先生们去拿个章程出来,先送进来给王妃看。等明春土地松软时好动土,就办起来吧。”

赵吉进来目不斜视,对于王妃坐在王爷膝上贴着王爷已经看惯。赵赦不仅没有让真姐儿下来的意思,反而要更搂一些。真姐儿在这样时候,就把面庞贴在赵赦怀里,等小厮们出去才重新抬起面庞来。

这嫣红的面庞上,总有一丝晕红是为羞涩而添。

“表哥,你给我的私房有好多,我想,”真姐儿还有话说,她轻咬一下嘴唇想想,这不算是民间说的婆家的东西往娘家搬吧。明知道赵赦不会在乎这些东西,她还是带上难为情的说出来:“我想给父亲修一修宅院。”

沈吉安这个当父亲的虽然管不好自己的后宅,不过对于自己的孩子,他是个个都很疼爱。对于妻子去世留下的长女真姐儿,也是尽自己能力的尽心。当然他想不到的地方、做不到的地方,这就不能怪他了。

只对着王爷要求早成亲沈吉安坚持不允的这一件事情来看,这一个老好父亲,是尽责任的。离成亲只有一年多,要是提前成亲,别人会怎么说真姐儿?

会说和王爷有了私情为遮盖,所以要提前成亲自;会说相中王府里富贵,所以才早早把女儿送来,图着王爷喜欢,勾着王爷早成亲。说这些话的人,就是亲耳听到是赵赦要早成亲的,也只当没听到。

造谣言的人,从来只想自己的。

赵赦听过也欣然,格外夸奖道:“大懂事了。”又加上一句:“这是应当的。”再喊一声:“赵吉。”真姐儿急忙道:“这件事情,也要交给先生们去议吗?”

“那是当然,”赵赦把给岳父修宅院,也当成大事来看。见赵吉进来,对他吩咐道:“这件正事情也交给先生们,所用各种木料,找出帐本儿,先送给王妃看一看。”真姐儿蹭了赵赦一下,手抚着赵赦衣上饰的玉带环暇想。

王爷盖王府是有制的,王爷的岳父盖宅院,难道从今天起,也有制不成?这样窃笑过,见赵赦出去,真姐儿仰起因火盆红光而显得更水汪汪的黑眼眸,道谢道:“多谢表哥疼我。”

“表哥最疼你,”赵赦又把这句话说出来了:“表哥不疼你,还疼谁去?”真姐儿水汪汪的眼眸立即看看自己的的腹部,这里还有孩子呢。

赵赦大笑:“淘气的孩子,你最淘气。”轻轻伸臂再把真姐儿抱得紧一些,用自己洁净的下颔摩挲着真姐儿柔润如玉的雪白额头。

在这柔情中,赵赦轻轻的问出来:“表哥要是不在,也要乖才行,要听母亲的话,不许任性。”真姐儿一一答应着,想想又淘气起来:“表哥,你在外面会想我吗?”

“想,当然想。”赵赦再亲亲真姐儿,幽深的眸子里还没有走就已经有了一丝思念,思绪遥远的飞到军中,在冰天雪地的军中,想当然,自己是要想真姐儿。

真姐儿不慌不忙地问出来:“可是表哥,你是想我呢,还是想……”她低头用手轻轻抚着腹部,这里面有一个孩子正在成长。

赵赦又一次大笑出声,在真姐儿头上拍一拍,笑骂道:“你要生个和你一样淘气的孩子,表哥是不会奇怪的。”

“那你还疼真姐儿吗?还疼吗?”真姐儿笑靥如花,拉着赵赦的衣服问着。赵赦忽然觉得温暖满怀,马上就要有孩子,而真姐儿还是这么娇娇似个孩子。给她华丽衣饰,为真姐儿遮风挡雨的赵赦难免要有自得感。

看看自从自己接来,真姐儿越发的娇惯才是。

刚健有力平时拉百石弓、抡重兵器的手指温柔的抚在真姐儿光滑细嫩的面庞上,赵赦含笑亲了亲真姐儿的额头,再亲一亲她似白玉雕成的鼻子,再亲一亲她红红的小噘嘴。

这麻酥酥痒痒的亲吻让真姐儿又一次感情萌发,抱着赵赦宽厚的身子,低低关切的说了一句:“表哥在外面风霜雨雪中,要自己当心。”

“好……”赵赦这一声回答,慢慢幽长,最后消逝在两个人的唇间。

这是一个超长超长、啃齿吻颈的缠绵长吻。吻得赵赦情思萌动,吻得真姐儿晕晕乎乎。火盆中的炭火有“噼啪”声,这通红的火炭温度高,也不如正在亲吻着的王爷王妃之间的温度暖人。

赵老夫人在真姐儿房中午睡,醒过来,问一句:“真姐儿哪里去了,这外面下着雪又出去,仔细王爷回来又要说她。”

丫头们回道:“去了王爷那里,有半个时辰了。”赵老夫人听过放心,扶着一个丫头也走出这房门,去隔壁看着妈妈们做小孩子衣服。

麒麟送子、百子嬉戏、石榴多子……。各式各样的花色在这里随处可见,全是喻意结子又多子的兆头。

赵老夫人拿起来一个新的虎头式样笑起来:“这个更精神,这个小王爷穿在脚上跑,才叫好呢。”

不仅赵赦要时时问真姐儿生男孩生女孩,逼着真姐儿要响亮大声回答:“生男孩。”就是赵老夫人说起来,也是一口一个小王爷长,小王爷短的。

雪淅淅的下着,风到了这里有墙有树挡着虽然进不来多少,不过还是冷。但是再冷的温度,也不敌这一家人的温暖。

安平王府,是一个少有的没有互相挤兑,没有阴谋诡计存在于其中的家庭。当然这个功劳,要算在安平王头上。

他为人计谋多端,和所有的权臣一样,不能算是一个清白无事的好人,但赵赦自己家里却不是这样。

这个放心和暖的家庭,安平王要记一大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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