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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的这些心思,韦大人也是不明白,他对着王爷的话还是不以为然,深揖道:“请王爷三思,王妃历练,不在这里。”

王妃的历练,应该在花房、厨房、绣房里。书房里,不是女人呆的地方。

赵赦知道韦大人不明白,也不想让他明白。就是真姐儿问过多次,赵赦也没有正面回答。

他就是命真姐儿:“书房里去。”自己出来找个园子好地方,或是看书或是打拳。

今天是钓鱼,昨天他颇为兴致的跑了半天马,直到大汗淋漓,才回去等着真姐儿苦着小脸儿回来诉苦。

任何一个人,在自己的生存环境中,或多或少会有改变别人的心思,就是为别人改变的人,也存着的是和别人和平相处,或是互相喜爱的心。

赵赦所做,前面是为着他自己喜欢,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真姐儿早早适应当一个独立的王妃。

碧水长天下,水中游鱼几尾悠然来去,全没有想到头底有一丝钓线悄然入水。对着这可数游鱼,赵赦慢悠悠喊人:“给韦大人搬个座儿来。”

一只红木马扎在王爷身后两步外放下,再摆上一个小小雕花小几,几上有香茶一壶,茶碗一只。

此时此景,真是悠闲得可以羡煞人也。而韦大人心里,是一个劲儿一个劲儿的发急。

茶水润香入喉后,多少解了韦大人心中一些烦躁。把茶碗放下,韦大人把气沉下来。能见到王爷就好,王爷还明白就更好。

韦老大人在繁花若水旁,细细思忖如何对王爷进言。

没有容他进言,王爷沉稳的声音响起,手中稳稳执着钓杆的赵赦怕惊了鱼,是含笑悄声道:“老大人,本王在西北,快有十年了。”

“啊是,自从王爷在这里后,西北繁荣安定,是王爷之功。”韦大人这句话说得打心底里出来,这话,不是虚吹捧。

赵王爷,是有他的独到之处,有他的过人之处。

微风从水面上吹来,带来两腋习习清风生,也把韦大人初来的烦躁吹去不少。他心中忽然暇意,对着钓杆来了一句:“有鱼了。”

随着语声,赵赦把钓杆猛地拉起,觉得钓杆上轻飘飘的,只是一条两、三寸长的红鲤鱼。旁边有清水瓷盘,韦大人亲手捧过来,王爷把鱼从钓钩上取下,放入清水瓷盘中,再露出一笑:“王妃见了,肯定喜欢。”

鲜红的鱼儿一入水,就扑腾腾受惊吓的游着。

韦大人对着这好看的红鱼儿,再听到王爷这句话,微张着嘴“啊”了一声,慢慢合上嘴。

锦草如茵的草地上,这才闪出小厮们,给王爷把铒下好,鱼杆重新双手呈到王爷手上。赵赦还是悠闲神色:“老大人坐下说话,你说我,常年不是行军就是案牍,倒是有数年,没有这样享受过。”

就是回京里放荡不羁,也不完全是为了放荡不羁。

韦大人违心地恭维道:“王爷识人之明,下官愚不能及。”赵赦一笑,看似全神贯注看着水面,其实心思全在身后韦大人身后。

今天,是和韦大人摊牌的时候了。

“老大人呐,”安平王喊的十分情意,且说且斟酌着话语:“记得我初来到的时候,是鲁大人接的我。”

提到被赵赦处死的鲁明道,韦大人没有明白过来,应了一声道:“是他辜负王爷。”赵赦再缓缓道:“再遇到的,就是吕大人,他处处挡本王的道。”

韦大人迅速在心里分析过,此时提到吕大人,是什么意思?王妃当政,吕大人不敢说半个不字?

这也有可能,吕家受创元气大伤,吕大人平时是夹着尾巴做人。看上去是这样,不过韦大人背后屡屡对赵赦进言,要多防备才是。

“吕大人不识时务,王爷您不必……。”韦大人格登一下,顿时明白王爷说这些话的含意。他嘴里又苦又涩,下面的话再也说不出来。

面对着碧波荷花的赵赦微微一笑,还是没有回头,慢缓缓道:“本王当时气恼重重处置了吕家,后来多次,心中后悔。”

“是,这是王爷您心中有仁政。”水波还是悠风徐来,韦大人由刚才的暇意,转为谨慎小心回话。

听王爷再道:“是以近几年有些事情,我是得放过且放过,比如,”他吩咐一声:“人来。”赵辰大步走出,躬身道:“王爷有何吩咐?”

“去我书房里,取第二个抽屉里的书信来。”赵赦这样说过,赵辰答应而去。

韦大人心中犯嘀咕,他扪心自问,并没有通敌的书信才是。和官员们,和商人们,和京里的人,和……。

碧花下面鱼儿游,赵赦只专心钓鱼,韦大人只专心想事情。要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可王爷不是欲加的人,韦大人就一直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

赵辰很快回来,离这里数步时,赵赦没有回头吩咐他:“把书信给韦大人。”赵辰双手呈给韦大人,韦大人站起来接过,赵赦还是不紧不慢的声音吩咐他:“坐着慢慢看。”

雕花小桌子旁,韦大人谢过座坐下来,手拆开第一封信,没有看时,因为王爷一直和气,韦大人又心里一直以王爷老丈人自居,又是这样的一片碧波红萏的美景下,韦大人错以为,是王爷有密信和自己商议。

第一封信打开,抬头写着:“呈关二爷亲启,”这笔迹是自己的,这信是自己给关二的!有什么不对吗?韦大人再看日期,却是去年的。

对着王爷后背看一眼,他坐在那里好似一座山般坚稳。这信,是何意?韦大人多年为官,不是小青年。又知道赵赦深有城府,也不是浮躁小青年。

韦大人虽然不明白,还是把信认真看过。再看下面一封,还是自己给关二的。自己给关二的信,怎么会到了王爷手里?

看这信,日期全是去年的,再往下看,还有前年的。韦大人迷惑,今年的信倒不在?

荷花在水中摇曳,艳色花苞旁,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小荷才露出尖尖角……。韦大人心中一闪,急急把信再匆匆过一遍,细细回想去年,他白了面庞。

赵赦还是漫不经心坐在水边垂钓,姜太公钓鱼,钓的是周文王,安平王钓鱼,钓的是韦大人。

身后传来扑通跪地声时,赵赦唇边露出浅浅的笑容,这一位,总算明白过来了。

“王爷,下官该死,下官和关二通信,全是一片为财政的心,下官不是通敌卖国之人。”韦大人从没有把这件事情想得这么透,他想得这么明白,是从小荷才露尖尖角开始。

去年和关二通信,信中也会提到需要多少马匹,关家给多少合适,又运到哪里去。为节省开支,韦大人命关二直接把马赶到一处,让人来接收。

这等于,变相的在告知驻军的位置。有一些驻军,是安平王设下来的伏兵。去年没有太多的战事,是事先知道关二通敌的赵赦,命接收过马匹后退开再设埋伏,突厥来敌若是人少,就全歼了。或是人多,就放过去。

关二这个奸细使用得当,是赵赦手中一把利剑。他不仅可以为敌方通风报信,让敌方设伏兵,也可以让敌兵相信的走进安平王的伏兵圈。

一直没有动关二的赵赦,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韦大人在今年见到这些信,又是王爷郑重命自己看时,他想起来了。去年有些战事,是发生在交接马匹附近。当时韦大人在家里听过还要笑:“关二这小子命大,每次都能躲过去再开战。”

现在想来,这不会全是偶然。

绿草如茵的草地上,韦大人跪地连连求饶辩解,赵赦嘴角边有一丝笑容,一直没有打断他,也没有让他起来。

直到他说得声嘶力竭,无力可辨时,王爷还是他刚才不慌不忙的神色,慢慢地开了口:“大人,你以亲女相侍,本王心中感激。有些事情,我一直认为可以放过去,只是这世事变化,由不得本王。”

赵赦轻叹一声:“我也为难到如今。”

“王爷,老臣我……”韦大人心中悔恨,又难为言表。他只是不停在地上叩头:“求王爷念在老臣忠心耿耿,饶过老臣这次。”

伏地的韦大人眼角看到王爷放下手中钓杆,起身在水边似观赏绿荷叶红莲花,清香遍地的池边,王爷还是叹息:“老大人,你不该有乱心思才是。本王,是何等的倚重与你,一心以为你我相得,老大人可以是辅佐世子之人,不想你,让本王太失望。”

为官数十年的韦大人,是真正的涕泪交加,悔恨莫名。他到今天,才明白王爷一片苦心,到此时,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王爷还在,已经不服王妃,这样的人,王爷怎么能放心?韦大人老泪纵横,这明白来得太晚,也来得不晚。

关二通敌,韦大人是慢慢耳闻,他有更换关三之意,就是想避开关二通敌的风声。不管关二通不通敌,王爷不喜欢关二是肯定的。换掉关二,王爷只有喜欢。要是关二通敌,那就更好。韦大人,就是有先见之明的贤人。

不说是诸葛之亮,也可比周公之瑜吧?现在,全被韦大人自己打乱。

对于自己写给关二的信,王爷留中不发也隐忍不提,是他想利用自己利用关二。此时事情被韦大人蔑视王妃不放,才提起。是王爷担心自己上战场后,王妃摆不平关二。要是韦大人肯帮着王妃,那又是另一回事情……

事到临头,韦大人大彻大悟,他现在明白,醒悟,痛悟,只是这些话全揭开了说。

水边赵赦又轻轻叹气:“为难。”韦大人很了解这为难,因为这为难不是虚的。

关二通敌,与他来往通信的韦大人也要惩治。再说这些信,又全落在王爷手中。如果不惩治韦大人,以后不能服众;如果惩治韦大人,王爷才说过:“以亲女相侍,本王心中感激。”

处置一个感激的人,安平王想当然是为难的。他此时拧着眉头对着水中,心里想的却是,那三尺处荷叶下的小鱼儿,真姐儿肯定更喜欢。

本王已经为难,身后这才表过忠心耿耿的臣子韦大人,好意思让本王再继续为难下去?安平王赵赦只一句:“为难”,就把这个难题抛给韦大人,他站在水边,是真的欣赏荷花游鱼。同时盘算着,该钓哪一条好,不然,就用网打几条起来倒也省事。

明媚初夏的水边,韦大人怎么能让王爷为难,他艰难地吐出来一句话:“臣,凭王爷处置。”得到这句话的赵赦又是一个若有若无的笑容,这臣子,真忠心。

事情发展到现在,王爷很是满意,他不再为难,而是斟酌商量的口吻道:“老大人膝下数公子,也已成年,容他们大展身手,老大人在西北操劳一生,是休息的时候了。”

“是,”韦大人嗓音颤抖着回答过。他在十年前左右才把吕大人斗败,又花了数年时间维持自己在西北官场上的声威,现在,全坏在他自己手里。

不过韦大人还是很明白,王爷这样放过,而没有交去刑讯通敌之事,已经是他手下留情。对老臣,常网开一面,对老臣,也需要大力敲打。

在这样一个明媚夏日,在蓝天碧草水边,韦大人把自己的政治生涯,划了一个圆圈。这圆圈,书面称呼叫句号。

这句号,是韦老大人自己找上来。

哆哆嗦嗦回家的韦老大人,把自己关在房门中直到晚上,才出来喊来儿子们。韦大人只这半天里已显老态,循循交待儿子们:“为父上年纪,你们又都出仕,是为父告老在家里颐养天年的时候了,想吕大人一时不慎,翻身落马,为父想此时告老让你们接上正是时候。”

儿子们不答应:“西北还有谁如父亲这样的位置,有父亲在前,我们紧随不是更好。再说王府里还有姐姐在,虽然恩宠不多,王爷看着姐姐在,事事是照顾父亲的。”

韦老大人长叹一声,不理儿子劝阻再道:“我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皇上命打大仗,为父退下来,正是你们出力的时候。有为父在前,你们永远露不了头。还有你姐姐,明天命人送去三千两银子,王爷要筹军饷,王妃已经减了用度,把这银子用你姐姐的名义送到王妃面前,给她买个好儿吧。”

韦家里,是这样的一番交待。

傍晚的王府里,赵赦已经回到房中。听听赵星不时来回报,闲来又去看他的兵书,再走动到地图前,算算各处兵马是否到位,这第一仗要先开仗,又要打胜才行。

这主将,安平王是决定拿下来。

星月满窗前,赵赦让人问过:“王妃几时回来?”表哥以前再忙,也没有忙到顾不上吃饭的时候吧?再说表哥钓好漂亮的小鱼儿,配上白玉盆儿,还有这里等着。

外面传来脚步声,并有丫头们的回话声:“王妃回来了。”赵赦回到榻上坐着,猜测一下今天的真姐儿,小脸儿有多苦?

真姐儿进来,却是面无表情。像是赵赦以前的招牌面孔,移到真姐儿的面容上。对着赵赦平静行过礼,赵赦打趣:“真不错,今天没有苦着脸。”

“表哥,人家是在生气,气得,把晚饭都忘了。要不是表哥想着让人喊我,我还在那里生气呢。”真姐儿声音软软,但是让赵赦看自己身前。蜂腰之上高耸柔软的胸比平时起伏大,真姐儿,是气得不行。

“他们说山中无老虎,”真姐儿不肯告诉赵赦是哪一个说的,赵赦故意笑着来开解:“你这皮猴子称霸王。”

真姐儿高嘟了嘴坐到赵赦身边,在他身上蹭蹭,又极不乐意地道:“人家不是皮猴子。”这才发现小桌子上摆的白玉盆儿,喜欢起来:“呀,有鱼,是给我的吧?”

“不是,只给皮猴子,”赵赦说过,真姐儿马上猴到他身上拧着,再伸头看小鱼儿:“居然五盆,表哥你一天,只钓了这些鱼?”

真姐儿不敢相信的表情,让赵赦要笑,抱着真姐儿让人传晚饭,再同她并头来看鱼:“钓了大的,让人去烹。真姐儿,陪表哥喝杯酒。”

真姐儿笑眯眯,这就把生气忘了,只是缠着要奖励:“我算勤政吧?”赵赦调侃她:“还好意思说,我来问你,表哥几时忙到晚饭不陪真姐儿的?”真姐儿眼珠子直转找冠冕堂皇的理由:“那人家,是刚开始嘛。”

“哼,真姐儿说嘴,还早得很呢。”赵赦笑哼着说过,让丫头把白玉盆儿全收下去:“一会儿王妃看着摆哪里的好。”

晚饭摆上来,真姐儿吃着吃着,忿忿吐出一句话:“哼,明天要他们好看!”赵赦几乎笑倒在榻上,鼓励地道:“好!”

吃饭这一会儿,居然还没有忘。

四更月儿斜斜,赵赦把真姐儿弄醒:“去上殿。”真姐儿睡意犹浓,弄醒先不喜欢,以前她大多自然醒;再听到上殿去,娇娇痴痴往赵赦怀里缩一缩,浓浓的眼睫突闪几下,又微闭起来,撒娇道:“真姐儿要睡觉。”

还没有睡醒被弄起来,是难过的事情。

身子半悬空,被赵赦抱起来。真姐儿吃吃笑了几声,睁了一睁眼,见来到镜台前。王爷把妻子安置在海棠花瓷凳上,在她耳边低声轻哄:“不是要人好看。”

“嗯……”嫣红小嘴儿里吐出来长长拖拖的一声,赵赦又低声认真交待:“不许发脾气。”大手在真姐儿小屁股上警告性的拍拍:“要当个好孩子。”

交待过,回身这才喊丫头们:“打水,取王妃衣服来。”把真姐儿交给丫头们,王爷去安眠去了。

星眸微闭的真姐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睁大眼睛睡意飞到爪洼国去,惊奇的说了一句:“表哥?”

几时如今天这样贪睡过?

真姐儿羞惭惭,说起来以前高卧诸事不问的人,是自己。今天也罢,让表哥睡一回吧。她打消睡意,换过衣服去洗漱,再来见赵赦闭目鼻息沉沉,这睡熟的人好似睡王子。

虽然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身姿挺直还如青年时,额头上平展时也不见皱纹,棱角分明的眉眼还是英俊过人。

真姐儿手捧着腮,笑眯眯欣赏几眼,这才直起肩头,鼻子里哼一声:“我上殿去,除了不发脾气以外,别的,决不客气。”

衣裙细碎声中,真姐儿被簇拥而去,安平王这才睁开双眼,一跃下地。多少年没有睡过懒觉,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想到这里,吩咐研墨,没有用早饭,先给京里写一封信。世子每日功夫,先生们要多督促才行。

起早,是可以养成习惯。

晨光微曦的凉爽中,百官往金碧辉煌的大殿来。杨光远咧着嘴,不时招呼一声:“张大人,你来了,好好,”又看一眼是松口气的表情:“钱大人,你也在,好好。”

昨天一晚上,杨大人是没有闲着。这城里可以跑遍的世家,他全跑了一个遍。找来找去不见韦大人,杨光远急了,有些人也有些着急。

主心骨的韦老大人不在,这还有什么意思?再说,是失去一个重量级的中流砥柱。

金钟响时,杨大人难掩焦急之色,又不能不随着入殿下。金钟最后几声响时,才看到韦老大人和几个儿子身影姗姗而来,杨光远长长的出一口气,想和韦老大人来个眉毛眼睛传心事,却见韦老大人低着头,没有和任何人对眼色。

或许被王妃气的,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杨光远大人这样想。不容他多想,内侍们手持仪仗,一排一排威武走进来。

在这后面,让百官们诧异地,是绣衣锦裳的两排女官。吕湘波走在前面,端庄肃穆也在其中。她走在殿口和女官们站定,朗朗大声道:“王妃到!”

殿上哄然如潮水一般,起来丝丝窃语声。王妃到?王爷在哪里?不会听错了吧?要是听错,这些女官全在眼前。王爷上殿,用得着女官们引路?

谜底接下来就被揭晓,九翟四凤冠闪着悦目的珠冠出现,大红彩凤受百鸟来朝的宫装身影缓步走来,这毫不迟疑步入的人,是沈王妃。

窃窃私语中没有止住,随着交头接耳反而更严重。真姐儿走到宝座的台阶下,回身抿着唇儿扫过一眼,窃语声这才停下来。女官们相引中,王妃缓步走上金阶,虚了王爷的座,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来。

“这?”杨光远低声自我安慰:“今天王爷晚了。”

真姐儿一句话,打断和杨光远一样的人的心思。她敛滟的眸子平平静静抬起,淡淡道:“卿等有事否?”

哄然一下,私语声不能遏止。真姐儿安安静静看着,心平气和听着,耳朵里能捕捉到的私语声,把她小肚子气得又发涨。

足有一刻钟后,被眼前事情弄得脑袋发晕的百官们迷乎过来,一位三品的大人先走出来,躬身行礼道:“王爷在哪里?”

真姐儿抿一抿唇,和气亲切的道:“今天,是我来。”

又走出一位大人壮了声势:“此处不是王妃流连之地,王妃,逾越了!”

这斩钉截铁的话,引出来一堆如山如海的回奏声:“大仗在即,王爷是病了还是怎么了?请王妃告知百官,让我们放心。”

“臣等,要见王爷!”

来到古代社会,觉得赵赦正大光明有姨娘就是男尊女卑,觉得女人们挨打受气是正大光明就是男尊女卑的真姐儿,今天深刻见识到什么是男尊女卑。

管你王妃不王妃,就是皇后垂政,也得官员们答应才行。这里不带小白的来想,杀,再杀,这不是逼上梁山的时候。

王妃只坐着,似倾听百官们的话,她一言不发。殿上侍卫们屏气凝神站着,不敢懈怠。

官员们一起找上几位权重的大人:“韦大人,您说上几句吧?下官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回,这王爷不来,这可怎么办?”

眸子“唰”地一下扫到韦老大人身上,真姐儿的眸子也在其中。

进来就垂头恭敬样子的韦老大人缓步上前,跪下来回道:“臣有话奏上,臣年迈老弱,不堪大用。请王妃准臣告老,颐养天年。”

“啊?”诧异、惊奇声不断。杨光远气得快要捶胸顿足,这一定,是王妃逼迫。他恼怒地抬头,再看别人,也大多是恼怒的。

王妃上殿,韦老大人看不下去,唯有告老不再侍奉。官员们齐齐看着沈王妃,你敢准奏吗?在这样无处遁形的眼光中,真姐儿微微一笑,柔声道:“准!”

“王妃万万不可,韦大人是西北砥柱中流,怎么可以放他告老?”

“韦老大人不在,王妃如何对王爷交待?”

“逼走韦老大人,这是不智也!”

嗡嗡的七嘴八舌声音,可以听得人头晕脑涨。分不出哪一句是哪一个人说的,只觉得山崩地裂的嗡嗡声响。

而且一个人起哄,余下的话越来越多的被引出来。

在这嗡嗡声中,轻裘缓带的赵赦,缓步进来。

他走得不慌不忙,好似闲庭散步,又好似悠然消闲。漫不经心地进来数步后,才有官员惊呼一声:“王爷来了。”

齐唰唰,殿上人全部拜倒,有的官员们嗓音都是颤抖的:“王爷。”总算来了!

见到面无表情的赵赦来到,真姐儿莫明的红了眼圈。她起身拜倒,心中是赵赦刚才稳步的身影,这一刻,真姐儿觉得看不够。

表哥是他冷冷板着的面庞,一开始到他身边时觉得害怕,后来渐不害怕也不喜欢。而今天,真姐儿觉得真亲切,打心眼儿里的非常喜欢。

表哥哦,表哥,你来得真是时候。

强权可以压制人,却不是让人敬服的手段。有人不相信,在自己生活中试试。一言不合,对着别人蛮横相向,看看别人服不服你?

有人这样对你,会不会服她?

安平王的身影走到金阶下时,殿上议论声全部停下。偌大的金殿上只有他的脚步声,步步走在人心里。

上到金阶之下,赵赦对跪地的真姐儿露出笑容:“起来。”真姐儿用从来没有过的柔顺,含情脉脉地道:“是。”

这柔顺让赵赦心醉,他莞尔一笑,小丫头这才算是受委屈。平时对表哥撒娇说委屈,其实全不是。

王爷坐下,虚抬一抬手命真姐儿坐,浓眉下坚毅的眸子对着殿上扫视过,先吩咐近身的侍卫:“刚才喧哗殿上的人,记名!”

垂头坐着的真姐儿,不解地飞过来一眼。这眼神儿有疑惑也有娇羞依恋,分明是在问,不让自己发脾气不是吗?那表哥这样做,真姐儿觉得疑问多多。

表哥此时在座,对于刚才官员们的无理,真姐儿觉得可以原谅。

大战在即,后方人心不稳,以后这一过,只会记到真姐儿头上。特意选大战在即,让真姐儿上殿的赵赦,也是拿出来相当的魄力。而且,是全力的支持。

此时王爷上殿,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真姐儿心中暖暖,觉得刚才事情可以不用计较。

王爷让记名,官员们才想起来刚才喧哗殿上,其实有罪。大家对赵赦露出敬畏的神色,再恭敬的垂下头去。

“王妃,你有话说?”赵赦对真姐儿示意,真姐儿忙站起来,人刚站起,赵赦漫不经心吩咐:“坐。”

真姐儿灿然一笑:“是。”重新整衣裙坐下,悦耳声音响起:“韦老大人说告老,我已经答应了。赏赐韦老大人金银各千锭,表礼二十四端,上书京里,赏男爵封号。诸子中选一人入内阁议军机。”

百官们听到心又一凛,王妃不仅自主赏赐,而且这些话听起来,是王妃对于韦老大人的离去,是早有安排。

杨光远很着急很着急,不想一夜之间,王妃也把王爷说动。想想也是,这枕头风当然是来得快。

有赵赦在做,今天是可以正常进行。赵赦一直端坐不说话,见百官们老实许多,这才满意地道:“今天的事情,我既往不咎。这记名,烧了吧。以后再有殿上喧哗的,决不容情!”

百官们退出后,最后一个人步出殿门时。赵赦伸出手臂,对真姐儿温和的道:“过来。”

真姐儿也眼巴巴地看着官员们离开,跳起来两步小跑到赵赦身前,泪眼汪汪地道:“表哥,哦,表哥,”

真是太欺负人了。

“好孩子,不许发脾气。”赵赦一只手抚着真姐儿脑袋,另一只手又是半警告的在真姐儿屁股上拍拍,见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给她擦去眼泪,带着她步下金阶回去。

回来的路上,真姐儿已经消气,对赵赦又痴缠起来:“表哥今天做什么?”赵赦含笑:“真姐儿要什么?”

“给我带只鸟儿来吧,园子里樱桃树上那只漂亮的,把它捉了来。”说着行到书房外,赵赦携着真姐儿进去,亲手把她安置在自己的书案后,再端详端详满意地笑道:“多么乖的一个王妃。”

真姐儿摇头叹气:“唉,表哥你去玩吧,真姐儿要开始忙了。”赵赦哈哈大笑,转身出来。

韦姨娘接到家里送来的银子,昨天晚上就去问过水姨娘和施姨娘。水姨娘也说家里送来的有银子。施姨娘虽然没有家里送,也道:“我拿出私房来。”

三个人约好往王妃房中去,站在门外听丫头们回话:“王妃上殿去理事。”三位姨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王妃过的这是什么日子?

再说王妃年纪不大,今年也才二十多岁,去上殿,还理事?

“园子里开了好些杏花,咱们看花去,过一时再来。”水姨娘提议过,三位姨娘往园子里来游玩,今天,是肯定不会和王妃撞上的。

坐在假山上正在说话,见林间翠径中行来几个小厮,三个人眼睛都尖,看到是王爷的小厮过来。

“他们来做什么?”坐在高处的人看得真。同时心中怦怦直跳,小厮在这里,莫非是王爷要过来?

果然赵赦在后面漫步而来,他的手中还扣着一本书。左右看过,觉得樱花树下最好,携着书走过去,小厮们铺下锦毯,放下大枕头又摆上美酒。王爷在这秀色中,支肘卧于其中,聚精会神看起书来。

日头照在他面上,可真是英俊。

姨娘们专注地看着,她们平时没有多少机会仔细打量王爷。请安的日子都不多,何况是直视王爷不错眼睛的看呢。

见王爷身躯修长,双腿随意的曲着,侧面半在日头下面,是慑人心神的俊朗面容。

好一会儿,大家讪讪互看一眼,水姨娘先提议:“咱们,去请个安吧。”这话说出来,水姨娘是格外的娇羞。保养得不错的面庞上,飞上不少红晕。

施姨娘和韦姨娘也红了面庞,心中都是情愿的,慢慢点着头:“那咱们就去吧。”

三个人像分享什么小秘密,你扶着我,我扶着你,走下假山往这边来。

才到草地边上,有小厮们拦住,出来行礼道:“姨娘们有何事?”水姨娘陪笑:“我们从这里经过,可巧儿王爷在这里,怎敢不来请安?”

十数步外的赵赦头也不抬道:“不必了。”姨娘们很是失望,对着王爷不舍的再看几眼。韦姨娘硬生生找出几句话出来:“王妃命减分例,我们是送分例银子来的,不想王妃不在,遇到王爷。”

“王妃在书房里,去见。”赵赦说过翻过一页书,那面上,是看得津津有味。

姨娘们再没有办法,不过也算知道王妃在哪里。去书房见?姨娘们在路上都是好奇,来到王府里好些年,书房是什么样子,还没有见过。

真姐儿还在见官员,她按着自己说的喊来管钱粮运送的曹大人在说话:“按县来分,一县就地安两个管押送钱粮的官员,运出那一县地方交到别人手里点清了数,就与他无关。”

曹大人也是一个顽固道学先生,他本来要往韦大人家里去问问究竟,王妃喊,不得不过来溥衍。

听到这里,曹大人面上是恭敬,语气却不赞成的回道:“运送粮草各有人手,又安置官儿,难免地方上要受扰。不说别的,新安的官员们肯定要过问治安,或许多生事情出来。”

真姐儿打定主意,这些硬山头是一个一个地按平了才行。含笑正要回话,听小厮来回:“姨娘们听说王妃为王爷打仗减分例银子,她们送银子来了。”

“不必了,告诉她们,减的分例银子,全由我帐上出。”真姐儿吩咐过,曹大人已经听呆。见王妃款款地道:“新增当地官员只管运送,与别事无关。就是管治安,也是为着运送的事情。粮草大车一过,他们官复原职。大人,你有反驳的话写出条程来呈上。”

这样,就把曹大人打发了。这些人,对着自己没完没了的罗嗦,真姐儿还不想听。

曹大人走出王府,哪里会急急奔回写条程,他上轿吩咐轿夫:“去韦大人家。”来到韦家门前,见车轿众多,已经来了不少人。

客厅里人快坐不下,走廊里还有不少小官儿们在谈论:“王妃逼走韦大人,这要是拔萝卜腾出坑来吧?是什么时候起的争执,听杨大人说,是昨天。”

曹大人听到这样话心里只有更急的,进来对居中高坐解释的韦大人头一句就是:“老大人,您可不能走。王爷已经糊涂,您再走了,还有谁把王妃打下去!”

韦大人心里一惊,想到昨天王爷说的话:“本王扪心自问,自来西北以诚待人,不敢说以德服人,对于有些人不把本王放在眼里,本王实在心寒。”

眼前随着曹大人的话,一排一排的眼睛看过去,这眼睛里,有疑问,有恳求,有不悦,有恼怒。

韦大人在千呼万唤的眼神儿中,笑呵呵:“老夫我操劳一生,只想田园里过休息的日子。各位大人不必乱想,王妃是贤德的。”

“贤德二字,贤是相夫,德是相夫教子。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里面,可没有王妃的事儿。”杨光远一急就把诅咒王爷的话说出来。他擦一擦汗,见大家都愣着看自己,这才明白过来,打个哈哈道:“我就是那么个意思,大人们都明白,都明白。”

正在这里说话,杨光远的家人气喘吁吁来回话:“老爷,王妃命人到家里请您,让立即就去。”杨光远张大嘴:“这个,这个,”看看大家都不说话,杨光远只得认命:“我这就来。”

身上官服还没有脱也算方便,坐轿匆匆往王府里来,从书房门进来时,杨光远又觉得滑稽一下,王妃在这里见官员们,这算怎么一回事儿?

真姐儿和颜悦色地见了他:“杨大人,听说你人缘儿好,和西北这诸世家都有来往。”杨光远赶快道:“回王妃,这世家里筹银子的事儿,臣正在办,这事情,是有阻力,不是一下子能办下来。好在京里有兵饷来,这里也应该有军费支出,一时半会儿,不等这个钱用。”

“这筹钱的事情,给别人办吧。”真姐儿把杨光远这差事撸了,在他说不出话来的时候,另交给他一件事情:“你和世家里都熟,表哥命我管些事情,总是有人背后要有怨言的。”

眼波在杨光远身上一瞄,杨光远赶快道:“怨言是肯定没有,只是大家伙儿不明白才是。就是王爷不在,也不敢劳动王妃操劳。不然官员们,不是全无作用。”

真姐儿抿着唇笑笑:“既然没有怨言只是不明白,这就好办的多。有劳杨大人为我奔波,去诸世家里解释,不明白可以先放在心底里,先办事要紧。”

“是是,”杨光远心里叽哩咕噜转着,开始找理由好回话。听真姐儿又道:“我对世家里不熟,哪一家有什么人,出仕的是几个,亲戚宗族里又有哪些得用的人,杨大人,你可以为我说说吗?”

杨光远心里彻底糊涂,弄不明白王妃是什么意思,只能道:“是。”

当下在书房里一一说起来,真姐儿先从重要的一些官员们听起,听到半个时辰觉得累了,命道:“明天再来说十个人,今天就请先回吧。”

这一夜,收到消息的世家们,又弄不明白了,王妃这是,什么意思?大家熬夜写的条程,全是上书王爷,请王爷亲自理事。再上奏,此风不可长。

条程上去后再无音信下来,官员们每天当差,在衙门里就是议论这事。三几天后,曹大人对着王妃让自己写的章程,还只是发呆。

正在发愣,见守门的差役连滚带爬跑进来:“大人不好了,”曹大人心中正不快,怒斥道:“不许慌张!”

“大人,王妃来了,已经到了门外,请大人速去迎接。”差役说过,曹大人心中一惊赶快站起,几步到了房外,见沈王妃带着人已经到来。

她丽容不可逼视,容光却似逼视别人,细细腰肢儿轻轻扭动进来,白玉似的手掌放在身边丫头手上,往院子里这么一站,立即出来好些人拜倒:“参见王妃。”

有好些人没有见过王妃,因为官儿太小不够上殿的资格,此时人跪下来,眼角悄悄地,再悄悄地往上瞟。

“都起来吧,”真姐儿吩咐过,就站在当院里和主管这一处的曹大人说话:“让你写的东西,写好了没有?”

曹大人是个老公事,上有问,可推托,他还是明白的。身子更垂一些,更为恭恭敬敬地回话:“押送粮草的新派官员,必要可靠的人才行。臣,正在挑选。”

“京里的粮草这一批是四月里起运,由漕运而来的也有,由陆路而来的也有。让当地州县增派官员,是他们对当地治安熟悉。有行不轨的人,他们可以及早得知。”真姐儿也不生气,这些老油子不是一个两个。想表哥平时就是和这样的人缠,果然是辛苦的。

王妃笑吟吟道:“曹大人你写不来,这院子可有别人写得来?”曹大人身子一颤,好似被鞭子抽了一下。这院子里的人全支起耳朵,听王妃还是笑意盎然地语调道:“不拘一格用人才,列位,有能办下此事的人,可到王府里来见。”

把这话甩下来,王妃不再多站:“我去了,你们忙吧。”王妃就此离去,留下的这些话,还在众人脑海里嗡嗡响个不停。

曹大人呆立在那里,已经面无血色。不拘一格用人才,王妃这是来打擂台!所有的官场上,都有怀才不遇,或者是自命怀才不遇的人,王妃这样做,分明是要曹大人好看。

“老子不干了,老子挂靴而去!”曹大人推说头疼回家,径直来到韦大人家里对他发牢骚,又苦苦追问:“韦翁,您是怎么了?要说能说得上话的人,除了您还能有谁?”

正说着,外面又进来一个人,也是怒气冲天大步而入,坐下来就快要捶桌子:“太离谱,王妃这是打到人脸上来。”这一位,也是西北这世家人的一个。

曹大人急急问:“是怎么了?”

“王妃刚才到我衙门里,当着众人交待事情下来,再说不拘一格用人才,有能吏者只管王府里去见。你也知道我那衙门里,全是我们家的人比较多,这下子好,都知道我无能,王妃交待的事办不下来。”

腾腾又进来两个人,坐下来也是一般说话。大家怒火中烧后,韦大人才缓缓开口:“列位,现在不再是强龙不压地头蛇的时候,王妃她的意思,你们是不是明白?”

“当然明白,所以才来找老大人您商议。老大人,您内中还有韦姨娘,就是膝下无子,有些话也是可以呈给王爷的。我们和您不能相比,所以来找您陈情,大人,您有什么冤枉,我们一起抱屈,这眼下是,是王妃要对大家动刀子。”

韦大人淡淡:“她不是对大家动刀子,是对不老实当差的人动刀子,这不是明摆着,世家她不能都得罪了,不过她却可以动其中一人。邹老三,你现在是邹家的当家人,可是你二房里兄弟,对你是不服。王妃今天去说话,二房里人全在吧?”

“可不是都在,娘的!在家里我说话,他们还和我出幺蛾子呢,这下子好……”才说到这里,见自己的家人进来附耳,那面上,是着急得不行。

邹老三来火,大声道:“说!当着大人们,全说出来。”这惊雷似的声音,把家人吓得后退两步,嚅嗫着道:“二房里七爷,去王府了。”

“这!……”邹老三心里最怕的就是这事,现在这事出来,他怒目圆瞪过,气一下子泄下来,对着韦大人苦笑:“大人,这,这最毒不过妇人心,这全是阴招。”

房中响起争议:“这样作事,王爷未必知道。王爷来这里,也从不管别人家里事情,王妃这倒好,打算为多少人平反?”

“列位,依老夫看,大家当差吧。”韦老大人这样说,并不能平息愤怒,大家又怒冲冲说了一通,各自才离去。

张三不做,还有李四。一个萝卜只有一个坑,可等这萝卜坑的萝卜,可是太多。韦大人眯着眼睛独坐房中,正在想着王妃这也算够狠的。

每一个世家都至少有两、三个房头,有一房得意,不会家家别的房头都服气。沈王妃不敢灭世家,灭一家可以寒心不少人,逼反不少人。她要做的,是保证原有轮廓不变,而里面的人,全换掉。

韦大人点头自语:“这主意,十有**是王爷出的,不过王爷是个男人,是折服人,像这样的阴招儿,王爷是不会用,只有王妃用起来,倒是合适。”

韦家也有三个房头,韦大人也知道兄弟们对自己,不是这件事情上有怨言,就是那件事情上觉得不公。

人心从来难平,三个人以上,就会有矛盾出来。王妃是打算,利用这矛盾!

世家不倒,却改换官员。换来换去,反正是你们家的人,自己家里人再不服,全是新换上去的人他自己的事情。与王妃,是无关。

正在想着,外面又听到“咚咚”脚步声,韦老大人苦笑,今天沈王妃倒是没有少去地方。进来的却不是大人,是韦姨娘身边的丫头。

“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韦老大人赶快坐直身子,丫头小跑着进来,跪下来喘着气道:“姨娘想了几天,不明白老爷为什么告老,这不是官儿当得好好的,真是奇怪。今天邹夫人去了,钱夫人也去了……”

韦老大人惊呼一声,身子前探,手指颤抖着指出来:“你快说!”

“她们说是王妃干政,逼走老爷。姨娘她,我劝阻不住,已经去找王妃理论了。姨娘说,老爷兢兢业业,谨慎辛苦,要为老爷讨个公道才是。”

房里立即响起来韦老大人暴躁的喊声:“来人,快备轿,喊公子们来,快备轿!”韦家顿时慌乱起来,不明原因的人看到公子们乱跑,再看到轿夫们乱跑,也慌慌张张起来。

夏风从雕花窗棂中吹进,从窗外绿色迎人中看去,真姐儿坐在榻上,正在批阅公文。

赵辰进来,躬身回道:“韦姨娘到了院外,又却步不前。”真姐儿想一想道:“她要进来,就进来吧。”

往房中看一眼,表哥在里面午睡,直到现在也还在睡。

韦姨娘初听到夫人们挑唆,是气冲如牛。真的到书房门外,却又却步迟疑。迟疑过,不知道进来的好,还是不进来的好。

父亲一去,韦姨娘如大树已倒。她听不进去父亲让人带的话:“好自为之,勤进佛缘吧。”韦姨娘心中的珠梦,碎得片片如粉,再听到夫人们进来挑唆,她坐不住。

已经来到这里,小厮们都可以看到,不进去,会不会让人耻笑?再说父亲这事,韦姨娘心中不服。

什么男爵,全是空架子的荣衔,一点儿用也没有!韦姨娘听到这个消息,又经过几天的心中酝酿,是觉得已被置在死地上。

从此青灯古佛,长伴佛陀不成?

父亲一倒,王爷更是不会正眼看自己。韦姨娘进府前和进府后,是仔细一直在打听赵赦喜欢的夫人们。全是有点儿门路,有点儿家世的人。

王府里这么多漂亮丫头,要是近女色的人,一天一个也换不完。王爷不狎玩丫头,只近夫人们,韦姨娘能抱住的,就只有父亲一定要权高,再高才好。

这还没有再高上去,父亲告老。早不退晚不退,偏偏是在王妃干政这几天,而且杨光远夫人来见,说父亲告老的前一天,和王妃在书房里有争执。

她正犹豫着,走,觉得这口气难咽;进去,又怕没有底气。耳边响着夫人们的话:“王妃敢得罪三到五个世家,她就不好办。现在,她还不敢,只有亲自抛头露面,说服小官儿们为她当差!”

韦姨娘心一横,刚抬起头来,见赵辰走出来。赵辰是不耐烦,你是进还是不进?索性过来道:“姨娘有事?”

这一句话成了导火索,韦姨娘笑容满面地道:“我要见王妃,麻烦通报。”赵辰才通报过,又何必再走一趟,哈一哈腰道:“姨娘请进。”

受此殊荣,韦姨娘心中猜测,王妃猜到我要来?呀,这门外站了有一会儿,她肯定是知道了。既然这样,是一定要进去才行。

没有进来过的地方,进来当然是仔细打量,回去说给施姨娘和水姨娘听,也可以吹嘘吹嘘。

见院中半边梧桐树,树下是黄土垫得结实。贴院墙,是放着十八般兵器的兵器架子,箭跺子,就在一旁。几张小弓箭,抛在石桌子上。

韦姨娘素然起敬,这是王爷习武的地方。再看另外半边院子,是红叶摇光翠色迎人。小小一片土地圈着,里面种着各色花卉,还有几株不高的红叶。韦姨娘又妒又恨,这看上去和王爷这院子全然不符,这是王妃示宠的地方才是。

想到王妃自携手瓮,这里亲自灌溉。或许,还有王爷陪在身边,韦姨娘心中一把无明火,真烧到脑门儿上。

廊下碧沉沉,全是洁净的木板,旁边也摆着两个兵器架子。窗下,垂手候着数个听呼的小厮,人人目不斜视,端正站着。

到这里,韦姨娘屏气起来。廊下沉沉,自然有一种威杀之气。这里可是王府里最重要的地方,王爷商议军机,是在这里。

门帘放打,韦姨娘进来,见地上光可鉴人,分为里外两间。外间一侧摆着数个书案,幕僚们安静坐在书案后执笔,全是忙得头也不抬。

韦姨娘又无数羡慕,王妃在这里见人,也是她示宠示威的一种表现。

又一个门帘打起,韦姨娘心中傲气被滤过几分,小心翼翼进来。赵辰领路,带她转过多宝阁、博古架,来到一个黑色大书案前,回道:“韦姨娘求见王妃。”

韦姨娘心中怒火,又被腾腾的引发起来。

这书案宽阔,光看着就是气势逼人。书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再就是玉臂搁、蟾蜍砚滴,珠光宝气衬着这威严肃然,浑然自成风光。

王妃娇小的身子坐在书案后,她手中是真的在执笔在书写什么,她居然,是真的在干政!

嫉妒、怨气……。韦姨娘一下子气得浑身颤抖,怔怔愣在那里忘了行礼。

赵辰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就这么直直站着不成。

真姐儿抬头,把韦姨娘眼底的伤心、难过全看在眼中,她对赵辰先道:“你出去吧。”再问韦姨娘:“你有什么事?”

韦姨娘扑通一声跪下来:“听说父亲告老,妾一时不明,请教王妃,是父亲哪里做错?父亲虽然有些年纪,却是吏事熟练之人,纵有错处,妾愿入佛门代父赎罪,请王妃恩准,留下父亲,可以办事。”

真姐儿一笑,自己刚当政,韦老大人告老,韦姨娘要出家,让别人看起来,好似自己不仁。她和气地笑着道:“姨娘正当青春,谈何入佛门一说,是我不容你,还是你不好?”

刚说到这里,房里传来赵赦一声轻咳。这一声,好似雷霆打在外面人头上。真姐儿立即往房中看去,惊奇得不行,表哥要让她出家!

韦姨娘则是泪眼涟涟,对着里间悬挂着的锦帘看看,王爷在里面?她泣不成声,却是字字清楚地道:“父亲对王爷,从来忠心不二。家里人来看我,我问安时,都说父亲起五更睡三更,不管春夏秋冬,一年到头年年如此。以我来想,父亲这样勤政的人,怎么舍得他的公事,怎么清闲得下来在家中田园?王妃要用人,妾父是最知吏治的人。”

她越说越伤心:“纵有不如王妃意的事,请王妃只责罚妾罢了。”这一番话说出来,真姐儿不说话,这是说给里面表哥听的。

房中传来赵赦淡淡的两个字:“去吧。”

真姐儿垂头不看韦姨娘面色,想来她这样表过忠心,只听到这两个字,应该是不会满意。韦姨娘瘫软在地,又泣了一声:“王爷,”

里面,再也没有半点儿声音。真姐儿重新执笔,不再理韦姨娘。在沙沙书写纸张声中,韦姨娘终于泪断,对着王妃拜伏:“妾告退,请王妃三思才是。”

真姐儿再抬起头,虽然明白赵赦的意思,还是再劝一句:“你三思。”女孩子们玩个吃素,是好玩的事情。真的天天不见一点儿荤腥,再长伴青灯,这就不是好玩的了。

韦姨娘面上现出决然来,大有你不答应我一定出家的意思。真姐儿只看着,觉得心里格外怜惜。这古代制度,害人的一面就在这里。当姨娘的人,是可怜而又可恨。

而韦姨娘,是可恨的觉得她出家能把王妃名声染成一团黑墨一样,她出去了。

“进来。”赵赦在里面吩咐。真姐儿进来,犹想为韦姨娘求个情。她是糊涂了,为韦大人告老而闹别扭。真姐儿觉得自己还能容得下她,不能让她去长伴青灯。

真姐儿是掌心里哄着的掌中宝,姨娘们离她八丈远,她心中,还有一片温柔敦厚的心肠。

见赵赦平卧于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上,眼睛也没有睁,还是沉睡的表情。

“表哥,”真姐儿刚娇滴滴喊一声,就听到赵赦冷冷两个字:“跪下。”

真姐儿愣住,看看床板,再看看还是没有睁眼睛的赵赦。迟疑了一会儿,才犹犹豫豫的跪到床板上去,低声道:“是。”

赵赦依然平卧,眼睛也还是闭着,就是人开骂起来:“烂好心,优柔寡断,要处置就要处置干净,白教了你,天生一个笨蛋!……”

掌中宝、无忧草真姐儿,在这样刮鼻子刮脸的骂声下,把嘴慢慢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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