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萨德陡然间陷入了一片漆黑,被夺取了一切形式上的“光明”。
漆黑而沉郁的云层悄然之间占据了整片天穹,让星月的光辉隐没。
诡异的寂静袭来,就像不只是光线就连声音都被这片突如其来的吞没了。
在黯淡的天地之间,凯尔萨德仅仅剩下了一个十分模糊的轮廓,没有往日的繁华和绮丽,也没有了那彻夜不停的歌舞与欢宴,只给人余下了丝丝缕缕的怪异之感。
正常本身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正常。
在这沉寂的黑暗之中,大地悄然震颤着,就像是怪物终于撕开了人皮的伪装,城市偶然之间显露出了它真实的一侧姿态。
有人恍然大悟。
于是,世界变貌。
糜烂的血肉铺就了地面,在其中无数人类的残缺肢体胡乱的插在其中,试图抓住周围一切可以抓住的地方,在这之间的高楼则逐渐泛起了骨白色,宛若獠牙一般直直的指向天空。
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类们毫不在意的行走在这扭曲的城市之间,丝毫不见奇怪的样子,脸上只有麻木而习以为常的神色。
————施行千倍的毁灭,方得一人的奇迹,倘若不受百倍万倍的苦厄,又怎能获得一份神明的垂怜?
这座城市是直接建立无数人的尸骸之上的。
若想要铸就地上的天国,不正应付出这般深刻的代价?
正与反本就是一体只是如硬币般分属两面。
寒冷是不明显的灼热,光明是未曾显露的黑暗,善良亦可以得出邪恶,而谬误同样也可以说是隐晦的真相。
——真理之法则为七,而知晓理解此者,即拥有洞开所有门户的魔法之匙。
其上如其下,其下亦如其上,在炼金术士们的认知之中,世界的一切本质都是基于“振动”的,无论是物质世界、精神世界、还是概念世界,都同样只是不同频率之下的不同显现,经由炼金术的变化,即可以由平凡之中炼就奇迹,由不可知之中推导出可知的结论。
根据这一原理,进而得出凯尔萨德的原貌是这般模样也就并不值得奇怪了。
在昔日之中,无论白天还是夜晚,整个凯尔萨德都是被光辉所笼罩着的,洁白的墙壁、水晶的穹顶、以及无数的彬彬有礼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的市民,让每一个来到这座城市的外来人都感到无比的舒畅、简直不想离开。
而现在,往日里的一切都被黑暗和寂静所覆盖笼罩,在所有超凡者的眼中,显露出了那从未示人的模样。
最为令他们惊骇的是,这以血肉和残肢铺就地面,骨白色大楼如獠牙般耸立的妖魔之城,并非是所谓的幻觉,而是切切实实的真实。
一个恐怖的猜测浮现在了他们的心头。
这或许……就是这个城市原本的面貌,往昔的光明,不过是强自粉饰太平的假相而已。
这个念头莫名的根植于他们的脑海之中,久久的不能按下。
立身于圣安德瓦利大教堂角落的伽门抬起了头,停下了口中默默念诵着的祈祷,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的阻隔,直直的看向了凯尔萨德的内城区核心之处。
在那里,纵使是黑暗夺取了所有的光明和声音,这群自凯尔萨德建立之初便已然扎根在这座城市之中至今已是成为了凯尔萨德不可分割一部分的古老贵族们仍然是继续进行着欢宴,丝毫没有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而停止的打算。
华服而全身皮肤腐烂的老者仍是在向口中灌着酒,顶着兽头身着礼服的中年贵族满身优雅的风度,殷切的向一旁全身肿胀的“贵妇”谈着话。
白骨的乐师敲着人皮鼓,皮肤苍白的舞女翩跹不息。
虽是寂静无声,可他们的兴致却越发高昂了起来,以至于齐齐笑了起来,不拘是没有皮肤只有血肉的还是连血肉都没有只剩白骨的,脸上都是热情洋溢,挂着喜悦的笑容。
一阵轻风吹来,让老神父手里的圣典一连翻了好几页,于是伽门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伽门大人……为何……为何……”一个随侍于伽门身侧的青年人强行压抑着话语中的愤怒,低声问道,他似乎很是不解,为什么这位向来以嫉恶如仇性格暴烈为特点的伽门大人,为什么面对此刻显现的这番场景无动于衷。”
“因为……这是这座城市的人自己种下的孽业苦果,这份被掩藏了无数念的灾厄诅咒,也只有凯尔萨德的人自己才能化解。”伽门摇头,头顶上的那几道凶恶疤痕又是颤了颤。
那个青年人似乎对伽门的这个解释还是很不满的样子,皱起了眉头问道:“……这不是全部的理由吧?这种涉及到整个城市的大型歪曲化现象,已经不是一个等着他们自己解决就可以搪塞过去的,必须要向汇报中心统括圣殿汇报,请求总部的直接支援。”
青年人垂下了眼眸,声音低沉的道:“……况且,这么大的情况,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凭借伽门大人您达到圣徒级之后的敏锐直觉,不可能没有一点发觉的吧?”
“这副场面已经是可能直接涉及到邪神降临常世的大事了,请饶恕我的失礼,在这种情况下,我是否可以认定伽门大人您极有可能是知道了,但因为某些原因,刻意瞒报了下去,等待此刻的到来呢?”青年人的语气咄咄逼人,丝毫没有因为眼前这位身为圣徒的尊贵身份而心生半分的畏惧。
老神父的眼中闪过一丝反感之色,毫不做掩饰的显露出厌恶的态度:“帕里斯,这个时候你倒是开始争先恐后的开始表现出对中枢那群家伙的忠诚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在,你迫不及待的开始抢占道德上的制高点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会真的以为披上了这层皮,你就是个拥有全部美德的圣殿骑士了吧?平日怎么不见你表现出这副模样?”伽门毫不留情的嗤笑道。
帕里斯并未如之前跟随伽门在地下修道院探索时那般沉默听话的,反而脸上丝毫没有畏惧之色:“伽门大人,现在不是纠结那些破事的时候,无论你怎么说我都无所谓,作为您的副官,我有着监查您行为的责任,现在这种情况,我认为我有必要强行要求您将您所知晓的情况都告诉我,通过我转交教团高层。”
“啧。”听到帕里斯开始打起了官腔,老神父不满的道了一声,但碍于立下的戒律他还是随即开了口,话语中久违的露出了疲惫:“我确实早就察觉到了,但是,这又如何?”
帕里斯直白的问道:“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伽门报出了一段只有教团内部高层人员才知道含义的拗口密令,后道:“第一密级的信息,你的权限目前还不够知道全部,末日钟观测所早就预料到这件事情发生,由于无法得知精细化的具体详情,因此我此番才在巡游北境昭示神威的同时,被授予了将那个鬼东西解决的任务。”
帕里斯皱起了眉头,又是问道:“以我的权限等级也不够知道全部吗?”
“对,连我也只是因为执行人的缘故才临时被赋予了权限,从喀难主机中调阅了有关这件事情的记录。”
“捡一些我能了解的说,根据特殊条例,身为你的副官,我有了解大体情况的权力。”
伽门又是啧了一声。
“你只需要了解这件事情和重铸教会以及喰宴教团这两个历史悠久的邪教团体有很大关系就行了。因为这件事情还牵扯到了斯拉夫帝国新党旧党高层之间的党争之事,以教团的身份比较敏感,毕竟近些年各国的势力都在飞快的发展中,在膨胀到极限之后,距离各国和各国之间的战争也就只差一步,虽然我们身为绝对中立势力,但由于本身巨大力量的存在,也一直受到各国的警惕,从目前的形势来看,若是不到那个最好介入之点的话,恐怕很可能使本就十分紧张的关系再一次恶化。”
老伽门的眼神之中微微闪过了一丝狡黠的光芒,突然看向了这些黑暗的根源,也就是地下拉博特的那个方位所在:“你上次不是对我放走普罗布斯那个家伙的意见很大吗?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理由了,留着那个老家伙,便是为了方便把这谭浑水搅得更混一些,逼着那群隐藏在暗中的黑手们亲自下场干活。”
老神父的眉宇间闪过一丝暴戾之色:“哼!想优雅的坐在棋盘上拨弄棋子操纵局势,哪来这么好的事情?这些年来,看来是因为中央议会上那群主教的温和态度让你们有了一点错觉,暗中和邪教徒之间交易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也就罢了,也就为了面子装作当看不见,现在连直接勾结两大邪教、准备放任邪神重新回到常世的事情都敢做出来,还真以为三大观测所和异端审判庭是吃干饭的了。”
他悄然合上了手中的圣典,抚摸着书封上钢铁的边缘,不夸张的说,这本常年被圣徒抚摸诵念的圣典,本身就是一件大杀器。
虽然普罗布斯这种邪神走狗无法获得任何一件圣遗物的承认,只能凭借本身的能力加上邪神的恩宠进行战斗,比起伽门这种正规的圣徒实力差了一大截,但重铸教会信奉的那柱邪神确实是一个少有的麻烦角色,凭借着那柱邪神的特殊能力,在将普罗布斯打到重伤逃走的时候,伽门也同样受到了一点不轻的伤势。在这一点上,伽门自是不会与帕里斯这个因为理念不合反目成仇的前义子说的。
他虽是站在这里,却也不在这里,通过创造独属于己身之“理”,进而达成由人至神转变的圣徒们,即使是方才达到这个阶位者,也早就不是空间这个条件可以拘束的了,其本身便相当于“奇迹”在物质世界的恒久显现,人身不过是祂们用以交互,并维持自身意志的一个道标载体,根本上的本质,则是横贯了常世彼世,同时存在于多个层面上的概念生物,在一定范围内具备“无处不在”的特性,这也是他们基本的特征之一。
凭借着这一特性,伽门直接从更高的彼世概念层面俯瞰着已然变貌的凯尔萨德。
在那里,凯尔萨德的异化程度,甚至远比处于物质世界的这个凯尔萨德还要严重数分,在漆黑的天幕笼罩之下,那些屹立着骨白色高楼,已然被一根根的血管攀爬而上,丑恶的肉芽正不断在其上增殖生长。
在伽门视角之中……整个凯尔萨德正逐渐从一具全身腐烂的巨大尸骸,不断复苏为全新的生命,待到那些丑恶的血肉将一切覆盖的时候,恐怕就是这座城市彻底复苏,从概念上的虚幻象征体,直接变为存在于物质界的行走天灾。这还是未曾计算喰宴教团和重铸教会背后那两柱邪神的情况下,倘若是被那两位得手,成功篡取了这座城市积蓄了无数年的灾厄诅咒,估计危险性还要再向上调两个等级,到那个时候,除了直接抽调那几位在常世边境维系物质界存续的加冕者外,再无解决的办法。
当然,教团是不可能放任事态朝着那种可能的未来滑落的,虽然当年的那些事情很是隐秘,但负责过去之事的圣迹观测所也早已将相关的信息存在了档案库里,经由喀难中枢的计算之后,有关此事的十数个方案已然交予伽门。
伽门所需要担忧的并非是如何将这件事情解决,而是如何借助解决这件事情,借机让各国重新警醒,以此为了末日钟观测所预测到的那个“可能性”早做准备。
末日钟观测所的负责人.杜姆博士在议会上所说的那段话时刻被伽门铭记在他的心头。
“歪渊终将回归,距离人世的结束仅剩九年,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教团近年来的逐渐转型,正是为了迎接那个让常世翻天覆地的可能性,这件事之所以只有他一个圣徒过来,也正是因为应对那个可能性的缘故,教团的人力资源早已陷入紧张的状态。
无疑的是,伽门不可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瞎动手,身处这种地位,他的每一个行动,都可能对无数人造成极大的影响。
老神父叹了一口气。
正如杜姆博士的警告,距离那个时间点的到来,所有人的时间都已经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