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澈中午从芝罘湾出发,沿着海岸线乘风破浪,酉时过夹河口,亥时抵达八角港,全程一百二十里路,走了将近五个时辰。
港口约有七八十条战船,军营就扎在大堤之上。
南宫月与卢京香都是女人,深夜入军营不太方便,宋澈就让她们暂时住在船上,自己下船去找姜云天。
“夜这么深了,姜将军怕是睡了吧?”宋澈问港口执勤的小将。
“军师您放心吧,姜将军这个点,睡不了,睡不了。”小将斩钉截铁,满满自信。
“怎么?将军他经常失眠?”
“是啊,每夜四五更才熄灯,不仅睡不着觉,还经常听到他叹气呢,我们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又不敢去问。”
姜大侠可不是这样的人,即便天塌下来,他也能睡得安安稳稳,除非……
除非有心事。
小将领着宋澈来到大帐前,刚要开口禀告,宋澈却从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小将心领神会,笑着退下。
见大帐之中,烛火通明,映的是一个伟岸人影,他坐在榻上一动不动,似在聚精会神瞧着什么。
宋澈推开帐门走了进去。
姜云天单手托着腮,目不转睛盯着跟前的画屏,画屏上挂着一幅“美人折枝图”,那美人即便存在图画里,亦国色天香,美艳动人。
姜云天瞧得发呆,以至于宋澈来了,都舍不得动一下脑袋。
原来是在思春啊。
“咳咳!”
宋澈轻咳了两句,才唤醒渐入佳境的姜将军。
姜云天定睛一瞧,先惊喜“咦”了一声,赶紧跳下榻,横身拦在美人图前,才问:
“你何时来的?为何也不提前通告诉我一声?”
宋澈眼睛却斜着他背后的那幅画卷,笑问:“怎么?还怕我看见不成?”
姜云天尴尬一笑,板下脸说道:“少取笑我了。”
宋澈冲画卷扬了扬下巴,又问:“你画的?”
姜云天转过身,瞧见画中美人,眼神瞬间温柔了不少,他轻抚着画中人脸颊,说道:“我哪儿有这么好的技艺,是她画的,画一张我给他,画一张她给我,见画如见人,以解相思之苦。”
宋澈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呵呵发笑,“应该画没穿衣服的那种才能解寂寞相思。”
“那我恐怕真睡不着觉了。”
二人相视大笑,就着火炉旁坐下,煮酒却话。
姜云天七日前便抵达登州,原先也在芝罘湾待命,后来想了想,离登州实在太远,便领兵往前靠,哪儿知济南府最近也只允许他在八角湾驻扎。
而淮南水师在八角湾驻扎的第二日,以北十里外的“芦洋湾”便驻了一万京东水师,美曰其名是防御倭寇,实则便是来提防淮南水师。
姜云天为宋澈倒了一杯热酒,“咱在这里处处受限,连登州都到不了,又怎么去擒王?”
“你莫要着急,擒王不是小事,需慢慢谋划。”
宋澈小抿酒一口,又吩咐道:“你帮我去搞一张盐引,再弄一车盐,明日咱乔装打扮成盐贩子,去登州城看个究竟。”
安阳王是否在登州?
登州兵力如何?
万寿宫仙师寿诞究竟有何阴谋?
这一系列问题都得弄清楚才可行动。
姜云天自是答应,又瞥向画卷中的美人,问道:“宋兄,你说我这次若擒王成功,能否向皇帝提亲,让他将公主许配给我?”
宋澈摇摇头:“应该还不行。”
“是为何啊?”姜云天眉头皱得紧巴巴。
宋澈说道:“首先,时机不够成熟,你帮皇帝抓住了他弟弟,转口便要娶他妹妹,于情于理都不太好;
再者,你的官品还是太低了些,想要迎娶公主,再怎么也得三品往上,且在京城中任职,自古以来可没有公主下嫁给一个地方武将的;
何况宁国公主身份尊贵,容貌倾城,政治作用巨大;
你想要娶她,就必须得成为当朝柱国,让皇帝看到你的价值。”
“那我可管不着!”
姜云天紧紧握住宋澈的手,倾诉衷肠:“自出山以来,我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愿望,这辈子我非她不娶,她非我不嫁,即便天荒地老,誓言也永远不变!”
宋澈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越来越多了。
如此肉麻的话,对沈文君他都没说过,今夜却从姜大侠嘴里听到了。
多情的是情种。
专情的也是情种。
“啊,好好好……为了以后我孙子能娶到郡主,我一定帮你娶到公主。”
“你这话有些瑕疵了,万一以后我生的是儿子,你生的是女儿,那孙子就会跟着我姓姜了。”
“不不不,算命先生说我未来会有七个儿女,总有一个能娶到你女儿的。”
“那万一我只有儿子呢?”
“那我就吃点亏,让他入赘到宋家,当个上门女婿。”
……
次日一早,盐引与食盐如数送到。
宋澈当盐贩,姜云天当车夫,南宫月与卢京香扮作小伙计,一行四人换上布衣,走陆路出发登州城。
八角港距离登州城并不远,只有五十余里路,脚步快些天黑前便能抵达,但这一段路是最不太平的,敢在大道行商者寥寥无几。
大概行了十五六里。
人迹罕至的大道上,终于出现了一队人马,规模还不小,有二三十人、七八辆马车,统一穿着黑色衣裳,佩刀戴剑,队伍前头插着一支旗杆,杆上挂着一面“蒋”字幡旗,系着一条黑色丝带。
这排面,只有大商世家才能有。
宋澈瞧见杈杆儿上的黑色丝带,眉目不由一沉,昔日在淮南,与倭寇有染的商队会系“黄巾”作为暗号,眼下这支商队的“黑带”,会不会有异曲同工之妙?
“走,咱们上去看看。”
不论这支商队性质如何,跟他们一起走,狐假虎威,也能了却许多麻烦。
可还不等靠近。
“呛呛呛……”
商队里的黑衣保镖齐齐拔刀。
“你们是什么人!竟敢靠近蒋家商队!”一个大胡子刀客呵斥,想必他便是这群保镖头子。
宋澈抱拳一礼,解释道:“我们是西边来的盐贩子,要到登州去做生意,恰好咱们两家同路,何不一起搭个伴,也好拒绝倭寇?”
“呵……”大胡子冷笑道:“贩夫走卒之辈,也能以‘家’自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儿心思,识趣的就赶紧滚,莫要来蒋家讨嫌!”
宋澈微笑道:“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嘛,我这几个伙计,也都是练过的,等闲三五个倭寇近不了身。”
“哈哈哈……”大胡子大笑不屑:“你队伍四人,有三个都是小白脸,吹什么牛?莫怪我没提醒你,再往前走便有倭寇了,不想死的话就赶紧回家,否则人财两空,划不来。”
宋澈内心冷笑,口头却道:“既然你们不愿同行,我们也就不打扰了。”
“等一下。”
商队最前边的马车内响起一声招呼,接着,窗帘被人掀开,一个年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探出头来,他瞥了一眼宋澈队伍里的货物,直言道:
“这车盐,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