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琛走出船舱,快两年未见,他似乎苍老了不少。
“退下吧。”
白衣女子们收剑退回客船。
“宋先生,许久不见,来船舱一叙?”高琛轻声邀请。
宋澈摇头说道:“不了,就在这儿说吧。”
“宋先生该知,皇帝陛下回朝了。”
“我所知道的皇帝陛下一直在朝主持大局。”
“昔年睿王登基时,曾在诏书中写到,暂代皇帝之位,如今正统天子已回朝他,归还皇权似乎也合情合理。”
“当然合理,”宋澈说道:“可那又关我何事?我只是一个商人,对政治一向不感兴趣。”
高琛说道:“可你的每一笔生意,都处处牵扯到了政治——”
“高大人。”宋澈声音渐冷,“我希望你能开门见山,不要拐弯抹角。”
高琛沉默了片刻才道:“大梁只能有一个皇帝,必须是先皇下诏所传位的正统皇帝,而并非临时的代理皇帝,宋先生认同我这个观点么?”
宋澈抿着嘴唇,思考了许久,忽然偏头问向一旁的艄公:“黄老爷子,你认不认同这个观点?”
“啊?”艄公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我一个撑船的草民,哪里敢说什么同不同意哟。”
宋澈却指着江面说道:“有道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天下仁政在于君轻民贵,你们这些平民老百姓的观点恰恰是正确的,”
他又道:“那我换个方式问你,如今有两个皇帝,一个是正统继位,但毫无作为,信用佞臣,导致国家崩陨,被外族侵略,差点亡国灭种;另一个是临危受命,御驾亲征,驱逐第戎,恢复中原,攻破胡国,平定西北;
这两个皇帝,哪个更好?老爷子莫要有心理负担,说出最真实的想法即可。”
“那……那……那自然是第二个皇帝更好啦!”艄公指着峡谷两岸说道:“以前我跑船啊,从来不敢打这儿经过,就是因为这片峡川里有土匪抢劫,但自从梁景皇帝即位,土匪都被剿灭了,咱老百姓的生活要比前几年好太多了!”
此刻,宋澈斜了一眼脸色阴沉的高琛,缓缓问道:“高大人,这个答案你是否满意?”
高琛沉声道:“皇帝陛下不过是受了贾太师等奸党蒙蔽才做出的错误决定,如今贾太师已崩——”
“却又来了个马巍。”
宋澈打断高琛的话,“难道高大人认为,马巍就是个忠臣了?”他偏头看向郭舒芸,“郭小姐,你来给高大人讲一讲,马巍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舒芸上前两步,冲高琛略施一礼,遂道:“高大人,我乃北凉太守郭乾之女郭舒芸,家父为抵抗胡奴与北凉子民血战三个月,马巍为一己私欲,迟迟不肯来援,才导致我北凉失守,百万人口被屠,他就是个利欲熏心的卑鄙小人!”
“还有赵穗!”
宁叶红含泪站出:“赵穗贪图我母亲美色,害死我父亲,屠戮我全家,将我贬入贱籍,这一切高大人您是知道的!忠君爱国,忠的是仁义之君,他赵穗就是不配当皇帝!”
高琛闭着眼睛,哑口无言。
“高大人,你想要皇帝正统很简单,”宋澈说道:“回去与赵穗说,让他写一封退位诏书,昭告天下将帝位禅于赵恒,他仍然可以当个逍遥自在的太上皇。”
高琛沉声道:“陛下若愿意退位,又何必召马巍入长安?”
“那就没办法了。反正吾皇在金陵,半个天下也是天下,不过太上皇在北,有胡族、第戎、西羌虎视,若异族再趁机破关南下,他还得被俘虏一次,啊……反正都被俘虏惯了,多那么一两次也无所谓了,你说是吧?高大人。”
“宋先生——”
“你别叫我先生!”
宋澈指声怒斥:“我灭东瀛倭寇,是为天下百姓!我除安阳王,亦是为天下百姓!我平西南苗乱,还是为天下百姓!我抚赵恒登基,更是为天下百姓!
我作为一个商人,对这个王朝已仁至义尽,可终是如此,却仍有尔等迂腐愚昧,权利熏心之徒破坏这大好世道!
汝可知,我耗费了大半年时间,已尽得胡国十六城,即将打通河西走廊,开通西域互市,即将迎来番邦俯首称臣,异域万国来朝之盛世,然而马巍一朝叛变,使得所有战果付诸东流,至大梁二皇相持,南北对立!
高琛,忠君,不是这么忠的!爱国,也不是这么爱的!”
言毕,大袖一甩,转身走入船舱:
“开船,归乡!”
……
十月底,瑞雪落江南。
清晨,江畔寒风,金陵码头到客船。
近两个月的兼程,大家都已疲惫不堪,宋澈先带着众人来到宰相府,打算休息一日再下苏杭。
“唰唰唰……”才到门口便听见一阵清脆的扫雪声。
宋澈敲了敲敞开的大门。
家仆放下扫帚,来到门口先鞠了一躬,问候道:“这位官人,您找谁?”
“新来的?不认识我?”宋澈笑道。
家仆挠了挠头,陪了个笑脸,“能来找我们家相爷的,一定不是俗人,官人您且稍后,我这便去通知夫人。”说罢,转身便往府内跑去。
“不愧是宰相府,家风可真严谨,连个仆人都这么懂礼貌。”郭舒芸这个北凉来的,从客船入南方后,对一路都充满好奇,
她又拉着宋澈,轻声问道:“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哎,咱这么早来打扰他,会不会不太好?”
“为何不太好?”宋澈笑着问。
郭舒芸很认真地说:“他都已位极人臣,定是不苟言笑,不怒自威的,这种人一般架子都很大,扰了他清梦,他多半会发脾气。”
“呵呵呵……”
大家都在笑话她。
“你们笑什么啊?”郭舒芸叉着腰,瞪圆了眼睛。
林玥说:“你这模样,就跟那乡下里刚进城的村姑差不多,怕东怕西,问东问西。”
郭舒芸轻哼:“我们北凉人就是这个性格,爽直率真,总好过你们江南人,说句话都要转十八个弯。”
她们笑得更大声了。
宁叶红笑道:“你先前说错了,当今宰相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是两人之下,其中一人是皇帝,这另一位嘛,”她肘了肘身旁的宋澈:“就是他咯。”
“他?”郭舒芸揪住了宋澈的胸襟,惊疑道:“姓宋的,你该不会是太师,太傅,太保,这类超一品大员吧!”
宋澈摇头笑了笑,拨开跟前女人的手,“我没有任何官职,我只是个商人,之所以要比宰相大,是因为我是他姐夫。”
“姐夫!”
府内传来一声呼唤,龚灵芝脚下生风般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