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块碑有两米多高,一米半宽,用整块的青石雕刻而成。碑的下方少见的雕了一个巨大的莲花座,但可能是因为时代久远了,破损的很厉害。碑体上有一些裂纹,里面填满黑灰色的油膏土,看来曾经在土中埋过很久。碑的正面所刻的名字应该是马家的先祖,后面的碑文有一千多字,密密麻麻的用厚重的楷书镌刻。
我仔细看了看,很多字看不清,只能大致的猜出上面的意思。碑上记述的应该是马家在明代初年从山西迁入北京的故事,似乎马家的那个先祖在明成祖南下夺位的事件里,有过功勋,而被册封了官职,但这马家先祖并不迷恋官位,不久便辞官归隐,被赐田千倾,住到了这里,而这一带在明永乐年间还被称为马家庄。
这碑文的记述方式也有让我疑惑的地方,一般碑文对先祖的功勋和荣耀应该大书特书才对,可这块碑只是一笔带过而且语焉不详,后面主要写他如何致力于研究金石文献,潜心修道的事,还记载他与明成祖的重要幕僚姚广孝、杨士奇交往的事情。如果这位马姓先祖的座上宾是这些名震一时的人物,为什么我对这名字毫无记忆,似乎并不为史书所载呢?
再往下看,碑的最后,是立碑人的姓名,可最后一行刻的却是“仆杜子鉴”几个字。看来马家和杜家的关系非常不一般,主仆关系也就罢了,能上得了碑文,就更是少见。我连忙喊小张过来看,小张看着这几个字,摸着头,没有理解其中的意思,却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告诉我,“常叔,你说的原来塔楼地基那块地,种的什么,我找村里的老人问过,好像很多年种的都是玉米,没种过菜,您让我打听这个是为什么?我怎么越来越糊涂啊。”
我朝小张笑笑,“小张,种玉米是因为它长得高,能够遮挡掉很多东西,看来,这块地里有马家的一个秘密,或者说杜家的,走吧,我们现在就等小雷的消息了。”
我和小张回到派出所,果然,午饭刚过,小雷就匆匆赶了过来,一进门,就拽住我说,“常叔,鉴定中心的结论还要几天时间,但他们可以肯定,那些婴孩的骨骼时间跨度很大,估计在四百年左右,关键里面有一块,死亡的时间也就三十几年。还有,李婶的验尸报告出来了,她在坠入电梯井的前已经死亡,应该是心脏病突发。”小雷说的时候很兴奋,和他平时的沉稳有了很大的不同。“常叔,这么看,这塔楼背后还有个刑事案件了?”
“也不能这么说,但至少这塔楼闹鬼的事快要水落石出了。”我拉过把椅子,让小雷坐下,递给他一支烟,“每遇大事先静气,小张,你再帮我查查,杜家在塔楼里有没有分房子?”
小张答应一声,跑了出去,我就把今天一早去马家墓地的事告诉了小雷,小雷一头的雾水,丝毫没理解这和塔楼发生的事有什么关联。看着他坐立不安的样子,我笑了笑,又告诉他:“如果我没猜错,杜家在这塔楼里也就一套房,塔楼从施工到现在所发生的所有事情,都与这套房有关。小雷,这是一个跨越几百年的故事,做这个局的人想得很远,一切都安排的完美无缺,我们可能永远破不了这个案子,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只能尽量接近事实真相。”
小雷已经平复好心情,向我点了点头。不一会,小张跑了进来,对我们说:“常叔,您猜得不错,杜家也有套房,在十二楼。”
“小雷,小张,走,说好了请你们俩吃顿好的,咱们边吃边聊,我给你们复原一下这个塔楼里的秘密。”
我们在运河边上的一个小饭馆,从下午两点多,一直坐到了夜深人静,饭也从午饭吃到了晚饭。小张特意带了瓶好酒,我们爷仨一边看着波澜不惊的水面,一边听我讲起这个耸人听闻的故事。
“小张,你一定奇怪,我今天早上,到底从马家的墓碑上看出了什么,以及我到底在验证什么,对吧?”小张点点头,把酒开了,给我倒上。
“早上我也奇怪,为什么成祖皇帝赐官赐地,但马家却不载于史,现在想明白了,这碑并不是明成祖时立的,应该是到宣德年间才立的,马家的功劳并不完全是拥立成祖,而应该是与帮成祖做的一些隐秘不宣的事有关。朱棣从建文帝手里造反夺的江山,他要体现自己的正统,连族谱后来都篡改了,包括陵寝风水。马家的先祖和姚广孝关系密切,那姚广孝就是帮朱棣做这件事的,这是明面上的,也许在下面真正完成执行的是马家的人。”
“世上都在传言,郑和下西洋的真正目的是追杀逃走的建文帝,这是否是事实可以先不论,但在历史上,举一国之力,泛海东去,大多是为了给皇帝求长生药的。郑和是朱棣最为信任的太监,本来就姓马,郑是后来的赐姓。郑和下西洋最重要的助手和翻译也姓马,叫马欢。郑和下西洋最为完整的航海记录也是马欢写的,叫《赢漄胜揽》。我们现在很难考证,马王村的马家和三宝太监以及马欢有什么样的关系,但这些应该不是巧合,至少马家在明成祖时起过非常重要的作用。”
“但这段历史和我们这栋塔楼又有什么关系呢?”小雷忍不住插了一句。
“那么有没有这种可能性,郑和或者是马欢,在出海的航行中,找到了长生不死的办法?但朱棣贵为天子,自然不能以身犯险,自己去试,那么一定要有人去验证这个办法是否有效。中国的政治就是这样的奇怪,皇帝巴不得找到长生不老的法子,但皇子们,大臣们却不这样想,还可以找出一大堆的圣人说辞来劝阻他。所以,这件事对明成祖来说,反而必须秘密的进行,那么找谁来做这个验证合适呢?我想马家先祖的辞官隐居,会不会是承担了这样一个任务呢?”
小张和小雷都张大了嘴,摇着头,“这些永远没有证据来证明啊?”
“是的,时隔几百年,我们要考证这件事的真实性非常的困难,我们只有假定是这样,再来推理所有的线索是否都有存在的合理性。第一,在我家的族谱中记载了在泰国,缅甸的萨满不但长于蛊毒,还有一个借助蛊毒来实现长生的办法,这个办法需要以孩童的尸体来养一种特殊的蛊毒。孩子夭折最容易产生怨气而灵魂不散,而这种蛊毒,就是借用这种邪灵,以十几年的功夫,十几具尸体轮流喂养方成,蛊毒成熟了,它就具有了返老还童的作用。但蛊毒的质量决定身体年轻的程度,一般情况下也只有保持十到二十年,然后还要重新再养。这种方法,明清两代就有人修炼过,但因为过于邪异,悖于伦理,只有偷偷去养,所以很少有人知道。”
“第二,这种方法为什么出现在泰国和缅甸,除了蛊毒的因素,最主要的是那边气候炎热而潮湿。而在北京这样的气候里蛊毒一定养不活。于是趴蝮出场了,这种石像之所以叫吞水兽,就是传说它可以把泛滥的洪水吞进去,而使一方免受水患的威胁。所以埋了趴蝮的土壤要比周围湿润的多。元代的趴蝮都埋在河湖水岸的边上,只有这一个离京密引水渠有一公里,又恰恰在马家的菜地里,这是简单的巧合吗?我宁可相信,是马家人把河边的趴蝮挖了出来,移到了这里,为的就是保持这里土壤,或者说里面那个墓的湿度。”
“第三,钱副研究员在挖掘这个墓葬时,已确定这是个活墓,它有一条向外的通道,他们不断通过这个通道向里运送尸体,而原来的古墓又有很好的保温作用,这可以保证蛊毒的成长。而一旦修炼好,那个人又可以通过这条通道回到地面。马家的人始终将这块地控制在自己手中,要保护的就是这个墓地中隐藏的秘密,而在那块地上种玉米,也正是对那个通道,以及进出的人最好的掩护。”
“第四,这个计划一直在秘密的进行着,可还没有等到实验的成功,朱棣就一命归西了,最终也没有用上,所以在明代县志里可以看到有僧人收集因瘟疫而死的孩子超度下葬的记载,其实这都是马家失去政府支持,为收集尸体而做的掩护,说明这个计划一直在执行着,只是保守这个秘密变得越来越困难。”
显然,我的这个背景的描述,并没有减少小张和小雷心中的困惑,反而让他们更加的云里雾里。
“如果是马家养蛊炼尸,求长生的地方,那钱副研究员那一次的挖掘,已经把古墓清理干净了,马家的祖坟也搬走了,为什么塔楼里还有这些怪事呢,这又说不通了。”小雷皱着眉头,问我。
“清理干净了?可能未必吧?”我放下筷子,点上根烟,望着他俩。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锐之,不可长保。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功遂身退,天之道也。--《道德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