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焕生出了市场,往前走了几步,随便找了家铺子,推门进去,把银钗和针筒摆在了伙计面前。伙计看了看东西,又看了看他,告诉廖焕生这银饰应该是清末民初的东西,是纯银的没错,只是这样的款式很普通,市面上也多,保存的也不是太好,值不了太多钱,两件九百块钱最多了。
廖焕生摇了摇头,把针筒打开,里面内胆的鹿字给伙计看了,慢慢给他讲了关于清末最后一位顾命大臣鹿传霖一生的跌宕起伏,以及他在洋务运动、农业技术改良和教育建设方面的成就,并告诉伙计这东西他可以确认是鹿家当年嫁小女时专门打造的一套嫁妆,虽然样式比较普通,但天底下带“鹿”字的就这一套,从价值上讲,自然不是一般清末银饰所能比的。
伙计显然没想到廖焕生能给他讲出这么一大套,有点半信半疑,拿着那两件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咬了咬牙,对廖焕生说最多给一千五,即便是名家之物,还是要看东西本身的价值不是?
廖焕生笑了笑,拿起那两件东西,告诉伙计,古玩的价值不就是看背后的故事吗?有故事的东西不怕找不到识货的买家。说完,收了东西往外走,其实说那话儿的当口,他也是有点犹豫,两件东西已经能多赚七百多块,只是两天时间,多跑两趟而已,这买卖合算。但直觉告诉他,要挺着,这东西是不愁卖的。
果然,廖焕生刚走到门口,一个声音在背后响起,这位先生,不要忙走,价格我们再商量商量。廖焕生和店老板没聊价钱,倒是对鹿传霖这人的生平功绩聊了很久,以致两人后来都感叹,世事弄人,天命难违啊。店老板最后两千块收了这东西,还嘱咐廖焕生,有好东西尽可以送到这里来,没东西卖也可以过来聊天喝茶。
廖焕生的第一桶金虽只赚到了一千多块,但他在书店里还是享受了一回豪买的快感,而且慢慢通过潘家园那摊主,结识了一批往北京贩古董的文物贩子。而古董店的老板们他也认识了一些。一来二去,古董贩子们都喜欢把东西先拿到廖焕生这里,买不买没关系,至少能涨涨知识,增加些见闻。
而每件东西到了廖焕生这里,他就放在陶枕旁边,用陶枕带着自己进入那些逝去的年代。当然,廖焕生也会碰到大量的假货,而在梦里,廖焕生能够轻易地分辨出假货制作的年代,造假的工艺,甚至是制作的地点。没出几个月,廖焕生的名号已经在潘家园渐渐响亮起来,但没人知道陶枕,没人知道廖焕生是如何辨别真伪的。
廖焕生人实在,给文物贩子看东西,并不收取什么酬劳,只是要求在他那里放上一晚。也从来做不会明明是真的,说成假的,趁机低价买进的事。是什么,就给什么价,只要有的赚,就出手,没什么贪念。时间长了,圈里的人也都习惯了他这个看似很不公平的要求,更积累下了诚信的名声。而廖焕生也在这个过程中获得了丰富的文玩知识,但他从未把这个当做自己的主业,虽也有很多人找他合作,但他压根没有这方面的兴趣,都婉言谢绝了。
在这个过程中,廖焕生也摸索到了陶枕托梦的一些特点,比如,要鉴别的东西不要放得太远,不能同时放两件东西,大雨大雪大风的日子不会托梦等等。对于鉴别器物的朝代,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他必须根据建筑的样式,当时人的服装特点,以及一些梦中人的对话来判断。时间一长,他对很多摊儿上常见的东西,用经验辨别的能力越来越强,后来,反倒很少用到陶枕了,这些一直持续到了认识冯不过,认识了我们。
不得不说,廖焕生的故事是我听过的最为诡异的故事之一,他的陶枕已经变成了类似于灵媒,甚至是玄门的东西,但又没什么危险性。我不禁打断了他的叙述,问道:“这枕头对其他人是否有效,焕生你有没有试过?”
廖焕生喝了一大口茶,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述说状态中清醒过来,愣了半晌,向我摇了摇头,“我媳妇,孩子都试过,放过很多东西,什么也梦不到。”听完他的话,我点点头,看来跟我想得相似,这陶枕只是一方面,就好像是件乐器,关键还是在人,你不懂得弹奏,还是出不了动听的音乐。
“老廖,那我就不明白了,听上去,你这也算是机缘巧合,达到了文玩圈里很多人一辈子达不到的境界,说句不好听的,以你这能耐,想赚点钱简直太容易了,睡一觉,做个梦,东西就鉴定出来了,你还有什么可发愁的,一宿宿睡不着觉,要跑到老常这儿来忍着?”曹队也是按捺不住这好奇,开口问道。
廖焕生苦笑了一声,微微在沙发里直起了身,缓缓说道:“我这人贪念不大,只想过好这一亩三分地的日子,也不想因为这能力招惹些没来由的麻烦,百恶源贪,这道理我懂。可是最近几个月,我有点不太敢用这陶枕了,如果不是特别好的朋友,鉴定的事儿我都会推掉。”
廖焕生话一出口,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其中的秘密,就顺口接了一句:“是不是开始做和要鉴定的东西无关的梦了?”
廖焕生惊讶地看了我一眼,说道:“老常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不是凡人,你说的不错,即使是和鉴定的东西有关的,在梦里也会碰上一些很邪异的事。”
廖焕生也许是因为是老师,又做过研究工作的原因,非常善于总结,他把这段时间做的梦归纳为了四个阶段,第一阶段是,和原来的梦差不多,他进入了那件器物所处的年代,也遇到了和这器物相关的人,但他发现,很多梦由原来的彩色,纷纷变成了黑白,像看一部老电影一样,到后来,连声音也听不见了。
到了第二阶段,廖焕生觉得自己的梦非常的漫长,好像永远结束不了一样,自己一直在旁边看着,默默的看着,哪怕己经和那器物毫无关系,也醒转不了,自己想挣脱,希望尽快醒来,但完全没有作用。从这个阶段开始,廖焕生会觉得非常疲劳,四肢无力,醒后会感觉像一晚上没睡觉一样。
再到第三阶段,廖焕生开始和自己的梦境有互动,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这个阶段的开始是从一个黄铜香炉开始的。廖焕生在那个梦里,进入了一座庙宇的大殿,而大殿里空无一人,那个黄铜香炉就在供桌上摆着,供桌前的塑像并不是常见的样子,似乎有九个头,都是呲牙嗔目,有些狰狞,所有的眼睛都好像盯着廖焕生,让他有点不寒而栗。廖焕生走到供桌前,仔细的看了看那香炉,琢磨着这到底是那个朝代呢?忽然,身后一个声音如炸雷般响起,“即来神庙,为何不拜呢?”
廖焕生惊惧的转过身,一个身着素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这是廖焕生做了无数梦境之后,第一次被梦中人认出来,一种做贼般的紧张,让他忘记了和老道士说了什么,自己又是如何醒转的。可廖焕生总觉得自己认识那个道士,但想不起是以前见过,还是很快即将相见,但从那一次之后,他梦里的人,都可以看到他,并可以和他对话交流,在廖焕生努力去适应这个阶段时,新的问题出现了。
很快,廖焕生进入了第四阶段,这个阶段正如我猜测的,他开始梦见一些与鉴定的东西完全无关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大多数都灰暗而恐怖,有血腥的杀戮,有令人恐惧的邪神,有一望无边的坟冢,有狭小黑暗的墓道,还有一连串的阴谋与算计,有时甚至连个人影都没有,只是把他放逐到了荒郊旷野,而廖焕生完全搞不清这梦境出现的意义到底是什么,自己又能在这梦境里做什么。
在第四阶段出现后,廖焕生能够感觉到自己甚至无法支配自己的梦境了,就像有很多人在黑暗中盯着他,又像自己的肢体都被牵上了绳索,自己的头顶,一个看不到的地方,不知是谁在用几根细棒,控制着自己的身体。虽然,这只出现在廖焕生的梦境里,但毕竟人生三分之一的时间不再属于自己,这种感觉令人绝望。而永远不知道前面等待自己的是什么,又不得不被命运推进黑暗,这加快着一个人的崩溃。
(视而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此三者不可致诘,故混而为一。其上不徼,其下不昧,绳绳兮不可名,复归于无物。是谓无状之状,无物之象,是谓惚恍。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老子《道德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