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焕生、小雷紧紧跟在曹队的身后,借着通道里闪烁不止的灯光,在船舱里前进搜索。
从丁剑曾经呆过的舱房,到底舱错综复杂的通道,以及摆满电池的库房,已经升起的安放电磁发射装置的平台,能找的地方,几乎都走了一遍,但依旧没有丁剑的影子,我们也渐渐对找到丁剑失去了最后的信心。
快到船首甲板时,“死亡号角”的声音再次响起,但这一次,声音显得有些凄厉,而且短暂,只是两声之后,就嘎然而止,接着,仿佛就在海面上,传来了低沉的,如同巨轮鸣笛般的闷响,令船身都有些颤抖,将我们的目光瞬间吸引了过去。
我们的船头已经与那团紫色雾气不足千米的距离,可以看清雾气中心,那团明亮的光斑里,出现了一个明显的黑影。和之前海市蜃楼中的黑影如出一辙,庞大的船体,高耸的桥楼以及特征明显的塔吊,这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东星号。
只不过,此时的东星号不是漂浮在半空中的幻影,而是就在海面上破浪而来,甚至可以看到船头激起的水花。而在那团雾的背后,高耸的浪墙清晰可见,最多离雾气不过几百米的距离,此时已经可以分辨出,浪墙并不是直上直下的起伏,而是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弧形,似乎在围绕着圆心缓慢的旋转,如果从高空看下去,那应该是一个硕大无比的漩涡。
我们应该就在漩涡的谷底,看上去浪墙似乎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高,实际上是我们在漩涡中越陷越深了。
“是东星号的本体,魏智华的实验看来成功了,真是活见鬼,这么大一条船居然能给引出来。”曹队登上船首甲板的最高处,面色严峻的眺望着。
“陆炳林猜测的不错,魏智华的直升机没有去补给船,他就在东星号的上空。”焕生指着浓雾上方的一个不太清晰的光点说道。他的话音未落,我们脚下的科考船剧烈的震动了一下,我们连忙扶住船舷上的栏杆,紧接着整个船上的灯光全部熄灭了。科考船缓缓地停了下来,一定是蒋船长停掉了发动机,准备做最后一搏。
灯光熄灭后,浓雾中钻出地东星号愈发的清晰起来,从它船头的方向观察,东星号并不是驶向我们这里,而是大约向北偏了十几度。而整个船身笼罩的雾气,也不再是淡紫色,而是有了一层似有似无的淡黄色光晕。但显然这层光晕并不是雾气,它始终保持着东星号的外轮廓,并不会随着船身驶离雾气而改变。
“常叔,东星号外面的光晕,和丁剑在船舱昏迷时,周身上下的光很像。”小雷在我身边低声说到。
“老常,丁剑看来是找不到了,我们下一步怎么办,就在这干等着?不知道老蒋留的那点电够不够我们冲出去的?”曹队匆匆的从甲板高出下来,走到我的身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陆教授也应该在盘算下一步的行动,我估计八成他会放小艇下去,登上东星号。接应魏智华倒是次要的,主要是他也无法抗拒进入蜃海中心,解开一切谜团的诱惑,而且,东星号的吨位比科考船大得多,扛过这漩涡的机会也大得多。”
“现在,摆在我们面前也有两条路,坚守在科考船上,等着蒋船长用最后的电量驱动动力系统,赌一把,冲过巨浪区。另一条路就是和陆炳林一起,登上东星号,看一看那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了看身边的同伴,曹队神情严峻,焕生眉宇间却有一种期待,小雷则是面无表情,呆呆的看着船头发愣。
“老常,魏智华刚刚有一点说的很对,其实我是有整个行动计划否决权的,当第一次通讯系统失灵时,我就可以中止行动的,但魏智华拉着我谈了很久,让我犹豫了,毕竟魏智华他们的蜃海计划已经奔波了六年,国家在这个项目上的投入已经是个天文数字,可成败就在我们的一念之间,我下不了这个决心。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我的意见是,我带着小雷跟陆炳林去东星号,能找到魏智华最好,找不到我们也会想办法把东星号上的情况给你们传回来。“
”老常,你和焕生留在科考船上,蒋船长自打科考船下水,就是船长,五大洲四大洋,什么样的风浪都经历过,他的决定,我还是信的。他能把你们带出去。“
一旁的焕生嘿嘿笑了两声,”老曹,你对蒋船长有信心,我却对陆炳林有信心。好歹我当了一年多的追蜃人,当年对老陆有些误解,半道散了摊子,但天命如此,这么多年后又碰到一起,这一回我是打算坚持一把。“
看大家把目光转向了我,我只有摊了摊手,”曹队,我跟你说了多少遍,当年玄门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这都是我们每个人自己的选择。今天也是如此,你还不了解我,没困难我们制造困难也要上,你觉得我会选择困守在科考船上吗?“
”况且,我和丁剑有缘,我不相信他跳了海,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了,刚刚小雷说的对,丁剑身上的黄光和现在东星号外面的雾气很相似,这不是偶然,很可能是高能辐射造成的。也许只有登上东星号,才能解开他身上的秘密。“
这时候,科考船的船身再次上下颠簸起来,紫色的雾气,准确的说蜃海核心已经延伸到了船头,像是正在缓缓拉开的幕布,只是没有人知道幕布后面到底是什么,要上演一出怎样的戏。
事实证明,我们对陆炳林的推断是无比正确的,当我们回到实验中心时,陆炳林已经把手上的工作交待给了魏智华的副手,也说服了蒋船长,从一侧的甲板放下了一艘快艇。见我们几个都坚持要跟他上东星号,倒是没有过多的反对,只是快艇只能坐十来个人,他又忙着把人员重新调配了一下。
上快艇前,陆炳林安排人从底舱拿了防辐射服过来,要求我们全都穿上。这防辐射服既厚又重,连上氧气瓶,大约三十公斤的重量,最麻烦的是,因为无限通讯系统失灵,一旦合上面罩,彼此之间无法用语言交流,只有依靠动作和表情。我和曹队、小雷、焕生还算有默契,但和陆炳林以及其他登艇人员,这沟通就是个难题。
快艇离开科考船,向东星号驶去。但出乎我的意料,陆炳林并没有和我们商量统一一些手势,便于彼此交流,反而拉下面罩,沉声对每个人说道:“当年魔鬼城的核心区我是去过的,刚刚进入时耳膜会非常难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刺它一样,接着,心脏负荷会瞬间加大,那是一种心脏将要停跳的感觉,一点点的变慢,一点点的变得无力,于是会有一种恐惧感,非常强烈的恐惧感,有人会在一瞬间昏厥过去。”
“所以大家一定要深呼吸,最好集中注意力,数自己的呼吸,战胜内心深处的恐惧,十几秒钟以后,会慢慢适应过来。”
“这期间里,人还会失去方向感,怎么描述呢?并不是转向的那种感觉,而是人对于周围的判断能力迅速下降,失去空间感,失去方向感,失去距离感,甚至失去存在感。就是一种虚无的感觉,极度不真实的感觉,这种感觉会让人产生骨子里的恐惧,一种要发疯的冲动。总之,进入那团浓雾,对我们是个巨大的挑战,死生一线,必须自己扛过来。”
陆炳林说得非常郑重,虽然马达的轰鸣声常常掩盖住陆炳林的声音,但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深深震撼着我们的内心。特别是东星号的黑影越来越清晰,周围的雾气变得愈发诡异之时。曹队神情复杂的看了我一眼,我可以轻松从他的眼神中读出他的想法:陆炳林进入的魔鬼城以及即将进入的蜃海,和三十多年前北京地下的玄门无比的相似,至少对每一个进入者内心的感受,是如出一辙的。
我默默向曹队点了点头,笑了笑。曹队也好像深深出了一口气,面罩上浮现出一层雾气。
快艇的发动机动力充沛,我们与东星号之间的距离逐步缩小,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东星号周身的锈迹清晰的展现在我们面前,船首原本浅灰色的船漆斑驳不堪,大量的珊瑚海贝寄生其上,怎么看也不像是失踪一年的船只。
又是一声低沉的汽笛音,沙哑而苍凉,快艇发动机挣扎了两下,还是无力的停了下来。我们艇上的人就在那一刹那,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身体紧紧贴在了座位上。
(画者不敢易于圆象,苟易之,必有咎。刻者不敢侮于本偶,苟侮之,必贻祸。始制作于我,又要敬于我,又真祸于我。是故张机者用于机,设险者死于险,建功者辱于功,立法者惧于法。动一穷则百穷相会,举一事则万事有害,所以机贵乎明,险贵乎平,功贵乎无状,法贵乎无象。能出刻书者,可以名之为大象。--《化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