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含着一口海鲜粥,足足用了一分钟,才面前咽下去。
本该鲜嫩爽滑的螺肉,口感老得比皮筋还要难嚼动。螃蟹只剩下一整个空壳,不管是蟹黄还是蟹肉,都渺无踪迹。唯一勉强过关的,只剩下龙虾,却没去虾线,一口咬下去,满口海底淤泥的腥臭味。
洛希实在没勇气吃第二口,放下勺子,很有礼貌地婉拒:“我……吃饱了。”
傅诚深抬起眼皮,幽幽看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笑出来:“很难吃?”
洛希低头不语。
男人用下巴点了点她面前的那碗粥,语气淡淡:“一碗五万,你喝吗?”
洛希愣了下,很快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真的?”她问。
“骗你做什么?你有什么值得我骗的?”
傅诚深的语气很嫌弃,可细看时,他眼底的情绪却耐人寻味,“听说你因为拖欠工人工资,险些被打?”
洛希给自己倒了杯水,漱一漱嘴里的腥味,脸色不太好看地纠正他:“工资是洛荣泰拖欠的,他卖给你的时候,已经拖欠了工人们半年的工资。后来,我又从你手里买了制衣厂。”
坑是洛荣泰挖的,傅诚深往上面盖了薄薄一层土,最后陷进去的,只有她。
“哦。”男人没什么表情地点头,“好在我及时止损,没被你爸爸骗得太惨。”
他刻意强调她和洛荣泰的关系,让她的指责变得苍白无力又胡搅蛮缠。
洛希心累,不想和他继续斗嘴下去。目光迅速掠过眼前的海鲜粥,神色里分明透着心动。
“真的一碗五万块?”她再次确认。
傅诚深点点头,表情里透着明显的好奇:“你那个制衣厂,到底有多大的漏洞?”
洛希也不准备瞒了,掰着手指头,一笔一笔给他算:“工资六十万,厂房租金七十万,重新购买设备八十万,欠布料供应商五十万,加上各种滞纳金,惩罚金,不多不少,正好二百七十万。”
傅诚深沉默了一瞬,诚恳发问:“所以,你打算让我出这笔钱?”
洛希是存了这个心思。她实在没办法了,工人们已经半个月没有任何收入,制衣厂也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她不打傅诚深的主意的话,先不论对不对得起姑姑,陆冉那边就过不去。
她可是拿了陆冉八十万投资款,才买下制衣厂的。要是让陆冉知道,她买到的只是个空壳子,他能一路从禹城杀到江城,把她扔进华江里。
洛希眼巴巴地看向傅诚深:“除了喝一碗粥五万块以外,傅先生还有没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做?我……都可以的。”
傅诚深斜着眼睛凉凉看她:“你想得倒美。可惜,没有那么多好事。”
“那我就先喝粥。”
洛希生怕错过了这个难得的机会,几乎不等傅诚深再开口,端起面前的粥碗,一仰而尽。
“五万。”她抹了抹嘴,看着砂锅盅里剩下的粥,满怀希翼地问,“剩下这些粥,也值五万吗?”
“值。”傅诚深沉着目光看她,“只要是我熬的粥,都是同样的价格。”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洛希把砂锅盅拿过来,动作麻利地给自己添了一碗粥,并且,厚着脸皮把碗只添了八分满。
“十万了。”
她吃下第二碗,立刻去添第三碗。
甚至来不及好好咀嚼,腮帮子鼓得跟小猪肚子似的。
莫名,有些可爱,比她平时不是冷冰冰就是可怜兮兮的模样好看多了。
傅诚深偏着头,看了一会儿,忽然伸手去捏了一把她鼓囊囊的腮帮子。
捏完就松开,只是力道没把握住,洛希咀嚼的动作明显一顿。
“傅先生?”她不明所以。
他已经偏开头,不再看她。语气淡淡道:“捏一次,也是五万。”
她肌肤滑腻,刚才那一下,手感还不错。
洛希的表情从茫然迅速过渡到惊喜:“傅先生还想捏吗?”
\"不用。”他摇头,语气里全是嫌弃,“手感一般,得不偿失。”
洛希:“……”
可是,他看她的眼神,分明不是这样说的。他似乎,还想再捏。
不过,她很快做了反思,做人不能太贪心了,傅诚深的一碗难喝至极的粥付她五万,她不该起贪念,又去肖想别的。
洛希转头继续去喝她的粥。
拜傅诚深那强烈的自信心所赐,她一共喝了12碗粥,撑得小肚皮圆滚滚的,多走两步路都是对身体的残忍。
“一共,六十五万,谢谢傅先生。”
她把碗一推,打着饱嗝和他结算。
傅诚深看着不剩一粒米的粥碗,啧了一声,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了洛希半天。
洛希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脸,问:“怎么了?”
“没什么。”他没什么语气地回答,“只是,突然对你有点肃然起敬。”
“嗯?”
“你的肚子,是橡皮做的吗?”
“……”
傅诚深嘴巴虽然毒,却贵在说话算话。他答应了洛希,喝一碗粥给五万,并没有食言,很快就把支票开好,填了个远大于六十五万的数字。
洛希看着上面的数字,觉得这张支票有些烫手:“这也太多了。”
他掀着眼皮子慢吞吞道:“煮粥挺有意思的,我想多尝试几次。”
“……”
洛希再次确认了下支票上的数字,诚恳鼓励他:“傅先生说得没错,其实做饭就是这样,多做几次就好了,最重要的是不要气馁,持之以恒,最好,每天都做。”
“每天都做?”
他意味不明“哼”了一声,“你不怕被我毒死?”
洛希脸色红红地摇头:“不怕。”
制衣厂工人们的欠薪有着落了,各种滞纳金和罚款也有着落了,只要她再喝几次粥,新设备也有着落了。
成年人的世界虽然难,可是,只要脸皮足够厚,困难模式也可以降级。
她从前就是脸皮太薄了,才会放着傅诚深这个财大气粗的财神爷不拜,四处去碰壁。这一点上,陈芸就比她通透聪明。
说到陈芸,洛希心里沉甸甸的。
去国外缉拿陈芸的安警官发消息给她,说他本来已经找到了陈芸,可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陈芸又跑了。
安警官问她,有没有把陈芸的下落告诉给其他人知道,不管是有意还是无心的,都有可能是导致陈芸逃跑的原因。
洛希思来想去,她在陈芸的事情上一向谨慎的很,自从知道了陈芸的下落后,除了安警官,她谁也没敢告诉。
那么,就只有傅诚深了。
和陈芸联系的消息是用他的手机发的,他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并不难。既然察觉到了,他担心陈芸会被抓到,自然会第一时间通知陈芸转移。
洛希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看来,想要抓住陈芸,不可操之过急。
她这次,还是太心急了,才会打草惊蛇。
尽管心里对傅诚深那点感激,都因为陈芸的事情烟消云散了,洛希还是摆出了笑容可掬的脸,诚恳向傅诚深道谢。
她把支票拍了照,发给张经理,两个人细细商量了一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洛希怕再出现今天这种混乱的场面,挂断电话之后,又把她和张经理商量好的环节细细推敲了一遍,确认万无一失了,这才安心睡觉。
次日,按照约定,张经理会在公司群里公布偿还欠薪的细则,而洛希这边要做的,则是去银行兑换支票。
好在制衣厂的账本,一直被张经理妥善的保管着,一笔笔账目都做的十分清楚。洛希又找了安保公司,大手笔雇了20多个安保人员,在发放欠薪的现场维持秩序。
虽然有几个想趁机混水摸鱼狮子大开口的,洛希准备妥当,现场的秩序一直控制的很好,每个工人都领到了自己应得的薪水。
之后,洛熙又根据张经理整理出来的名单,宣布了所有工人的去留。在她的计划里,制衣厂还是应该维持姑姑在世时的规模,没有实现一定的盈利额之前,不能轻易扩张。
她这个决策就意味着,有三分之二的工人在领完欠薪后,要继续面临失业。
那些被裁掉的人当然不愿意,有几个刺头的,当场就闹开了。
好在洛希早有准备,那些人还没靠近,她请的安保就把他们隔得远远的,她和张经理站在保护圈中间,半点衣角也伤不到。
“大家伙别被这女人骗了,姓洛的不是好东西,卸磨杀驴,这是要断了我们的活路。”
有人激动地大声喊叫,试图煽动起其他工人的情绪。
洛希站在保护圈里,冷眼瞧着对面,一言不发。
她认出来了,现在在挑逗大家情绪的几个人,和昨天带头喊着要扒她衣服,抢她包的,是同一批人。
这几个人,根本不是来讨薪的,他们是来添乱的。
“张经理,那几个人……”
洛希偷偷指着那几个人,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进厂的?通过面试了吗?做的什么工种?谁负责招聘的?”
张经理认了认人,肯定地摇头:“这几个人不是我招的,是洛总亲自批准进厂的,登记的是保安。至于有没有通过面试,我就不知道了。”
洛希心里有数了。她对张经理很放心,相反,她对洛荣泰一百个不放心,凡事跟他有关的,她都要多留一个心眼。
“还要麻烦你,把这几个人的资料发一份给我看。”
洛希小声吩咐,“我对这几个人,不放心。”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在距离不远的地方,一辆黑色商务车,正如蛰伏中的野兽一般,虎视眈眈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