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希原本并没有把张海燕这个人放在心上。她以为这只是姑姑搞错的一笔账。
也许从前制衣厂里是有个工人叫张海燕,后来离开不干了,姑姑却忙得忘了这件事,依旧给她按月打钱,白给她打了二十年的工资。
“从这个月开始,不要再给张海燕汇款了。”洛希简单叮嘱了一声,就把这件事给放下了。
制衣厂重新开张,万事艰难,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忙,当然,钱也是能省则省。
却没想到,一周后,她竟然接到了张海燕的电话。
姑姑去世以后,她没去给姑姑的手机号码办理销号,一直留着做个念想。最近接手了制衣厂以后,还是张经理提醒她,姑姑的手机号码里保存着以前客户的联系方式,如果能借此把老客户找回来,也能给制衣厂带来收益。
洛希觉得有道理,把姑姑曾经的手机卡装到了她的手机上,打算等忙完了这阵子,就去拜访下老客户。
谁知,居然先等到了张海燕的电话。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海燕”两个字,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张海燕这个人。
接通以后,对方便迫不及待地开口了:“洛慧娟,你怎么回事?说好了一个月一万块,前几个月的钱就没按时打过来,最近刚补上,这个月的钱呢?怎么又没了?”
洛希从面前的一堆报表里重新拾起思绪,疲惫地揉了揉眉心,问了句:“你就是张海燕?”
对方明显愣了下,接着开口:“你不是洛慧娟?你是谁?”
洛希也很好奇:“你认识我姑姑?你和她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她每个月都要给你打一万块钱?”
对方却没有立即回应她。
张海燕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语气艰涩地问了句:“你是洛希?”
洛希点点头:“是的,我是洛希。制衣厂现在由我接手,你不说明和我姑姑的关系的话,钱,我不能再打给你。”
她以为这样威胁,张海燕至少会解释几句,那么她跟着问下去,就能弄清楚姑姑给张海燕打钱的原因。
可对方却把电话给挂断了。
很干脆地挂断,没有片刻迟疑。
洛希皱了皱眉头,又把电话回拨过去。
张海燕不接。
再打时,姑姑的号码已经被张海燕拉进了黑名单。
这样一来,洛希更觉得奇怪了。
她试着用自己的号码给张海燕打电话,可对方依然不接。
换了张经理的号码,依然打不通。
洛希倔脾气上来,干脆出了厂区,在附近找了个公共电话打过去。
仍然没人接。
她这时候才想明白,张海燕知道姑姑出了事,直接拒绝了一切江城来电,连每月一万块钱都不要了。
这太反常了,一万块钱对于普通人来说,不是小数目,何况是每月一万块。张海燕一声解释都不要就放弃了这么大笔钱,只能说明一件事。
她心里有鬼。
“张经理,张海燕的汇款账号是什么?你有留底吗?”
制衣厂所有员工的资料都由张经理保管,他年纪大,不太会操作电脑,还习惯了用档案袋。
但这种方式也有这种方式的好处,张经理找到了最近十年来,洛慧娟给张海燕的汇款回执单。
“洛希你看,这个张海燕前五年一直住在丰市,最近几年却一直在换地方。这说明什么?”
洛希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姑姑每个月都给她打钱,说明她经济来源很稳定,不可能是因为穷困潦倒才搬家的。那就只有一种解释,她像是在躲什么人?”
“我也这么觉得。你说,她到底在躲谁了?”
洛希联想到张海燕只问了她一句“你是洛希”,就把电话挂断了,似乎是不想和她沾上关系。
可她之前连张海燕这个人都没听说过,又怎么会有机会得罪对方?
“应该不是躲我们。”洛希抿着唇角分析道,“从这些汇款单来看,至少这十年里,姑姑每个月都给张海燕汇款,也就是说,她每换一个地方,都会告诉姑姑。”
张经理点点头:“你姑姑就是她的财神爷,她怎么会躲?肯定是躲别人呢。”
“会是谁呢?”洛希很好奇。
张经理却不以为然:“谁知道呢。这种人,什么都不用干,每个月都有一万块进账,周围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或者是债主,或者是赌徒,真要染上了不好的玩意,躲谁都有可能。”
话是这么说,可洛希还是放不下张海燕。
她越回忆,越觉得张海燕喊她名字的时候,语气有股说不上来的怪。
她把这件事搁了两天,依然放不下,决定照着汇款单上的地址,亲自去看一看这个张海燕是何方神圣。
最新一张的汇款单上显示,张海燕目前的住址是在云城郊区一带。
洛希抵达云城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云城的公交车停运得早,她人生地不熟,不敢大晚上叫车去偏僻的郊区,就在火车站附近找了家小旅馆过夜,等明天再去找张海燕。
旅馆在一条巷子里,七拐八绕的,最后进了一栋居民楼。好在里面布置很温馨,洛希一向不挑剔,能睡觉就行。
她饿得肚子咕咕叫,放下行李后,就去火车站附近的快餐店解决晚饭。
她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点了鱼香肉丝盖浇饭。等了一会儿,盖浇饭端过来,她面前的光线却被什么遮住了,暗淡了几分。
她下意识扭头朝窗外看了眼,就看到一个打扮时髦的女人正站在外面,背对着她,时不时抬起手腕看表,动作间透着几分不耐。
不过是经过的路人而已,洛希没在意,大口吃她的盖浇饭。
窗外的女人等的车到了,她上车时,脸微微偏转,洛希看到了她的侧脸。
“陆董?她怎么回来云城?”她着实吃了一惊。
云城不过是个十八线的小县城,别说时尚资源里,就是像样的品牌服装店都没几家,身为陆氏集团董事长,陆薇楠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来云城出差。
但洛希一向不是个八卦的人,她虽然觉得奇怪,却也没有兴趣去跟踪陆薇楠。
惊讶过后,也只是继续吃她寡淡无味的盖浇饭。
一夜过后,她搭第一班公交车,一路颠簸地去了郊区,又打听了一大圈。
找到张海燕家时,已经临近中午了。
房门没有关,里面传出来叮叮咚咚的声音,洛希在门口喊了几声,里面的人一直没有搭理她。
她又站了一会儿,没忍住,伸手推开了门。
张海燕正拎了个大袋子准备出门,迎面和洛希撞上了。
“你是……”她不安地发问。
洛希快速打量了她一眼,试探地问:“张海燕?”
“你谁呀?”对方抿了抿唇,眉宇间显出一些苦相,“我不认识你。”
洛希松了口气。还好她及时赶到了,要不然,可能就再也找不到张海燕了。
她不动声色地往前走了一步,把门口挡得严严实实:“我是洛希,你知道我的。”
果然,张海燕的瞳孔在一瞬间放大,神色似乎有些亢奋,却又在下一个瞬间迅速萎靡,看向洛希的目光里,带着些许不自然。
“哦。”她点了点头。
洛希心里充满了疑问。可她知道,这时候,更是不能着急。
她从身后,把门关上,用脊背抵着门板,不给张海燕逃脱的机会。
冷厉的眼神毫不客气地落在对方身上,一丁点细微的表情也不肯错过。
“你这是要出门,还是要换个地方住?”
洛希看了眼她手里的蛇皮袋。拉链拉着,看不见里面放了什么东西,但是从袋子鼓起来的形状看,似乎装的有洗脸盆。“
张海燕笑得很勉强:“我,我去买点东西,顺便,给别人送点东西,都是之前借朋友的,用完了,总归要还。”
洛希明知道她在说谎,也懒得戳穿,目光又落在客厅茶几上放着的一次性纸杯上。
“刚才有别人来过?”
张海燕一愣,笑得更加假:“没有。我这小庙,哪有那么多人来?”
只是,张海燕打定了主意不会告诉她,就算她追问,也不见得能问出来多少实话。
她把话题转回到此行的目的上:“我来找你,是想问清楚,你和我姑姑到底什么关系?她为什么每个月都要给你汇款?还是二十年,从无间断?”
“这些钱,是洛慧娟欠我的。”张海燕立即回答,“二十年前就欠下了,当时说好的,她每个月都要给我钱。”
洛希扯着嘴角笑起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要是我姑姑真的欠了你钱,那么,当我说制衣厂由我接手了以后,你应该继续要求我还钱,还不是一声不吭挂断电话。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债主?”
张海燕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洛希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开口,脸色渐渐冷下去:“就算我姑姑真的欠了你钱,欠条了?这二十年分期还款的收据了?你拿出来,我就信。”
“二十年了,谁还会留着那些东西……”张海燕想蒙混过去。
洛希声音冷冷地打断她的话:“你最好想清楚你接下来要说的话,因为这些话,等一会,你还要对着警察再说一遍。”
张海燕一愣:“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在我找到你之前,我已经以我姑姑被你敲诈勒索为由,向云城的警方报了案。这十年来,我姑姑给你汇款的回执单就是证据。如果你拿不出我姑姑欠你钱的证据,你就等着坐牢吧。”
张海燕吃惊地看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才明白过来,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洛希,你怎么可以告我了?你怎么能告我了?”她不可置信。
洛希冷笑了声:“我怎么就不能告你?给你的汇款都是走的制衣厂的流水账,而我现在是制衣厂的法人,当然有资格向你追讨过去二十年里,被你敲诈勒索的钱。”
张海燕眨了眨眼,又忐忑又茫然地看着她。
好半晌,才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可是,洛希,我是你妈妈呀。你怎么可以告你的亲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