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诚深眼中闪过一丝疼痛,并没有说什么。
洛希礼貌地向他伸手,道别:“我希望,我们以后再也不会遇见。”
他极轻地“嗯”了声,依旧坐在原处,除了脸色有些泛白以外,没有其他反应。
他一向冷情惯了,洛希见怪不怪,只把自己该有的礼貌做到,转身便走了。
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玻璃碎裂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回头,朝着声音来源去看,就看到傅诚深满手都是血。
而他手里,还攥着半只碎裂的高脚杯,里面残余的红酒随着缺口流出来,混合着他的鲜血一起,顺着杯脚,一路蜿蜒往下,落在雪白的餐布上,染了一小片红。
红得相当刺眼。
傅诚深就像丝毫没察觉到疼似的,只是耷拉着眼皮,看着他的手,露出几分茫然。
洛希心里突地一跳,开口喊他:“傅先生。”
他才恍然回神,甚至冲她没什么含义地笑了笑,说:“抱歉,不小心把杯子弄碎了。”
大概是她轻拧的眉心让他不舒服,他顿了下,又补充道:“我会赔偿的。”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耷拉着眼皮,脸色有些泛白,脸上没有任何情绪,仿佛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似的。
洛希皱了皱眉,提醒他:“伤口最好赶快处理,至少,要把血止住。”
他没什么语气地“嗯”了声,显然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他低着头,从洛希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线条极其流畅的下颌,却看不到他的眼睛,也捉摸不透他此刻的情绪。
洛希觉得,她已经提醒过他了,不管是作为前妻也好,作为陌生人也好,她的义务已经尽到,至于他愿不愿意听,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迈开腿,转头要走。
脚步声刚响,他却开口叫住她:“洛希。”
声音极轻极淡,显得有些中气不足的虚弱。要不是此刻包厢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几乎不会被听见。
洛希顿住了脚步。
傅诚深等了一会儿,并没有等到洛希的回头。他开口时,声音里夹杂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嘲,显得有些苦涩。
“能不能,帮我拿个创口贴?”
洛希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头:“好,你等一下。”
傅诚深的手,似乎伤的挺重,让他自己一路滴着血,去找餐厅服务员要创口贴也不现实。
并不是多为难的事,她就替他跑一趟。
洛希要来了几个创口贴,顺带着,把消毒酒精也一起拿来了。
她把东西摆在傅诚深面前:“你看看,还缺什么?”
他扫了一眼,摇头:“不缺了。谢谢。”
洛希便打算告辞。
可他已经把受伤的手掌朝她摊开,同时另一只手把创口贴递给了她。
满手的血,触目惊心。
这样的画面冲击下,洛希没办法拒绝。
“先消毒。”
她一边说,一边熟稔地把棉签沾上消毒水。
傅诚深手上的鲜血太多,她一时找不到伤口在那里,只能凑近了,低下头细细分辨。
额发擦到了他的掌心,明明只有一点点痒,他感觉到了,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眼里似乎有什么光忽然闪现了下。
明明刚才,他连伤口的疼都感觉不到。
洛希找到了伤口,用棉签蘸着酒精,动作很轻地涂上去:“会有点疼,你忍一下。”
他很乖地“嗯”了一声。
玻璃扎烂的伤口处理起来不容易,伤口又细小,又不规则,还不止一处。洛希光是给他消毒、涂药膏,就费了不少时间。
整个过程中,傅诚深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两个人都沉默着,包厢里气氛冷到了几点。
“好了。”她扔掉手里的棉签。
酒精味混合着鲜血的味道,她闻着很不舒服,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可还没等她直起腰,傅诚深手腕一翻,把她的手握住了。
力气很大,刚止住的鲜血立刻又流了出来,转眼把创口贴都染红了。
“放开我。”洛希吼他。
他充耳不闻,也似乎感觉不到疼,声音很淡地开口:“我一直搞不懂,小诺昀到底哪里比我好?你能告诉我吗?”
洛希觉得这个问题极其无聊,选择了沉默。
他也不在意,继续平静道:“在你去帝都的这一年里,我一直在想,反反复复的想。想我到底输在了哪里?我承认,一开始和你认识的时候,是有一些误会,我那时候,对你的态度也不够好,让你伤了心。可我也补偿了,如果您觉得我补偿的还不够的话,我可以继续补偿你,一直补偿你。”
洛希声音冷了下来:“以傅先生的见识和学识,应该知道,有个词叫做,于事无补。”
傅诚深愣了下,忽然极短促地笑了笑,眼神有些落寞,就显得他这笑有些苦涩。
“于事无补,你说得对,是我活该。你用这一个词,就把我为你做过的那些事,一概抹杀了。”
他自觉不是个小气的人,不管是帮她,还是救她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求回报。
可她一句“于事无补”,就把他为她做过的所有的事全盘否定了,他只觉得心寒,还有点意兴阑珊的心酸。
她果然还是那个没有良心的女人,只会逮着他从前的错攻击他,从来没有记住过他的好。
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不想放手。
“那小诺昀呢?他又为你做过什么?你遇到危险的时候,是谁赶过来救你?你遇到麻烦的时候,是谁在帮你?小诺昀做了什么?凭什么他就能让你觉得他好?”
他有时候也在想,他到底是放不下洛希,还是不甘心被蒋诺昀比下去?
他自己找不到结论,便越发地渴望找洛希问清楚。
也许,只有她的答案,才能让他彻底死心。
洛希的目光落在他握着她的那只手的手背上。
上面有清晰可见的几道细长疤痕,是那次和林雨菲一起去野营时,他救她时,留下的。
他的伤口都崩开了,鲜血把她的手也染红了,两只手严丝合缝地握在一起,鲜血就顺着缝隙,一滴一滴往下滴。
她大脑有些空白,听见他又问她蒋诺昀,心里来气,冷冷地开口,说:“那又怎么样?在我眼里,蒋医生就是比你好。不需要原因。”
傅诚深看着她的目光极速转冷,甚至带了几分难以置信。
他冷笑了一声,语气越发懒散,有气无力的样子:“可你连他送给你的戒指,都认不出来。”
“戒指我只见过一次,时间也很短,认不出来很正常,我本来就没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洛希淡淡道。
“可在我看来,你其实并不喜欢小诺昀。你要是真心喜欢他,在你知道他对你的心意之后,早就和他在一起了,不会一直拖到现在。”
他说着,似乎把自己也说服了。眼里有了些光,看着洛希的眼神逐渐深邃,“别骗自己了,洛希,你不喜欢小诺昀的,你只是觉得他好,以为你会喜欢上他,可你没有,他不是能让你心动的男人。”
“即便那样,也和你无关。”
洛希冷静地回答他,“就算不是蒋医生,我还会遇到别的人,总有一个人会让我心动。虽然将来的事不好说,不过,我想我现在就可以肯定的是,那个人,不会是傅先生你。”
她用力把手从傅诚深掌心里抽出来,并没有顾及到他的伤口,甚至在挣扎的过程中,指甲深深地划过伤口,
她看见他很明显地皱了皱眉。
“傅先生,请你不要再无聊地猜测我的心情了。你不是心理学家,也不该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就算你猜中,我最后没有和蒋医生在一起,可跟你又有什么关系了?”
“如果是担心我将来的老公介意,那大可不必。傅先生不是也和不同的女人关系暧昧过吗?你觉得你将来的妻子会介意你曾经结过婚,同时还有过两个未婚妻吗?”
洛希去拿自己的包。
“今天你让陆冉帮忙,有没有想过,我见到你之后,会怎么去想陆冉呢?你这样只顾着自己,不觉得很自私吗?我现在还不得不为了礼貌,和你说上几句话,你希望我因为你,放弃礼貌,从此以后连话也不愿意和你说吗?”
她转身,背影决绝:“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他说过这么长一段话了。
他记得,他们还住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他生病,她明明工作了一整天,已经很累了,却担心他躺在床上太久太寂寞,陪他说了很久的话。
说到后面的时候,她明显已经意识不清了,说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眼睛也闭得紧紧的,只是机械地在开合嘴巴。
迷迷糊糊的模样,很可爱。
他那时候忽然有了些幻想,幻想着他在很老很老的时候,坐在摇椅上,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听她数落他。
她应该会有很多话要数落他的,毕竟,她是个爱记仇的女人,他之前对她那样不好过,她会深深地记上一辈子的。
记他一辈子,在他耳边念叨一辈子,就是他能想象到的,他们之间的未来。
可惜,她要走了。
包厢里只剩下傅诚深一个人,他缓缓地舒了口气,并没有去管依旧在流血的手,安静地在包厢里做了很久很久,慢慢隐藏所有的情绪。
直到,傅老爷子的电话打过来。
老人家似乎很生气,语气并不太好,电话刚一接通,便气鼓鼓地开口,质问他:“谁让你那样对暖暖的?你知不知道现在股东们,对你的意见很大?你今天,必须,去给暖暖道歉!”
傅诚深没有开口,他准备直接挂断电话。
傅老爷子猜到了他的打算,在电话里吼道:“你再执迷不悟下去,我会考虑给傅氏,换个继承人。”
傅诚深听到了。
他毫不在意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