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诚深回到自己房间。
他洗了澡,刷了牙,换了睡衣,躺在床上却迟迟无法入眠。
从前也没觉得他的卧室有这么大,关了灯,黑洞洞的,让人有些不适。
今晚似乎格外的冷,明明都快五月份了,怎么夜风还吹得这么凉?
他烦躁地坐起来,想再抽支烟平息心里的邪火,手伸到床头柜上,摸了空。
只好又把灯按亮,却坐在床边,一动不动。
他也不是关心她。只是今晚天凉,她又病了,万一半夜再发起高烧,没人知道一命呜呼了怎么办?
他只是不想她病死在他的房子里。
所以,他陪她一晚,不过分吧。
他做好了心理建设,下床,穿鞋,脚步很轻地走到她房间外。
手一推,门开了。
他心里长出一口气。她果然是病了,瞧,都忘了关门。
他走进去,借着月光,看到她正背对着他,静静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像是已经睡着的样子。
他走到她床边,犹豫了下,跟着脱鞋,上床,揭开被子一角,轻车熟路地躺了进去。
她的床上,果然,比他的要暖和很多。大概是房间小的缘故吧,没错,一定是因为这个。
他静静躺了一会儿,慢慢侧过身,脸朝向她后背的方向,定定看了一会儿,把手搭在她腰上。
没有被拒绝。
他松了口气,正要闭上眼睛入睡,耳边却响起她清清淡淡的声音。
“傅先生,我搞不懂,你到底是讨厌我,还是可怜我?”
她并没有睡着。
傅诚深眉头不自觉的皱起来。他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毫无意义的问题。
她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自己先低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在想,我其实高估了自己?只是一个玩物罢了,根本谈不上讨厌还是可怜。”
傅诚深其实也搞不清楚自己对洛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想法。
只是,他听到她这样说的的时候,直觉想反驳,甚至还有点想生气。
她把他想的太不堪了。
他虽然觉得她贪心,有心计,有手段,还会装可怜,可也仅此而已,他从来,没有认为过她是什么玩物。
几乎是立刻,他放在她腰上的手紧了紧,跟着松弛下来,轻轻拍了拍她,可以压低了声音哄她:“别乱想。”
洛希就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开了口:“在傅先生这样的人眼里,我们普通人是不是和蝼蚁一样轻贱?”
傅诚深沉着脸抿起了唇角。他觉得她一定是因为高烧,把脑子烧坏了,才会问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
他不想回答,又怕他不答的话,她还要继续问类似的奇葩问题,便勉强开了口。
“不是。”
“不是吗?”她笑意更重,语气不无嘲讽,“那为什么,你的一句话,就可以否定我过去十几年的努力?就可以扼杀掉我所有的希望?”
她所有的努力,在他面前,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甚至,都没有向她求证一下,就出口判定了她抄袭。
就是因为,他是傅氏集团的总裁吗?所以人人都信服他,把他的话奉为圣旨?
要是她也有个世家大小姐的身份,有个董事长爷爷,是不是就不会再有人能觉得她会抄袭?
一个人的出身,比她后天所有的努力还要重要吗?
她觉得可笑,更多的是无奈。
明明是不公平的事,她却无能为力,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于某个评委会善心大发,点开她发过去的邮件。
如果,所有的评委都彻底厌恶了她,对她发过去证明自己没有抄袭的邮件嗤之以鼻,甚至直接移到垃圾箱,那她这辈子都要背着这个污点,彻底和设计师无缘。
她的梦想,姑姑对她的所有希望,在现实和绝对权威面前,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傅诚深重重出了口气。热气喷洒在她脖子上,分明是有知觉的,她却毫无反应。
“我让李显去查了。”他幽幽告诉她,语气里有他自己都意识不到的示好,“事实怎样,很快就会查明的。”
洛希却觉得,这不过是他对她的一点点施舍罢了。
甚至,他可以说,他让人调查过了,事实就如同他猜测的那样,她,抄袭了。
反正黑和白,不过是他嘴巴一开一合的事情罢了。
她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听起来很疲惫:“不必了。已经不重要了。”
她不需要他的施舍。她会想尽一切办法证明自己的。
不知为什么,傅诚深听见她说这句话,心就止不住地往下坠,像掉进去了无底洞似的,好半晌都无边无际的。
他搭在她腰上的手往上移,扣在她肩膀上:“洛希,相信我。”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给他任何的反馈,似乎是已经睡着了。
他不敢轻举妄动,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才轻轻把手拿起来,然后慢慢上移,极轻地覆上她的眼睛。
她没有睡。眼睛依然是睁开的。
他摸到了一手湿润。
她在哭。
傅诚深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第一反应竟然是按亮了吸顶灯。
房间骤然亮起来。
眼睛有一瞬间的不适应。他缓了一会儿,伸手去掰她的肩膀,想要看到她的脸。
她不肯,极其固执地和他拧起来。
他只好放弃,松了手,撑起身子,越过她的肩膀去看她。
她察觉到了,缩着小脑袋往枕头下面钻,铁了心不肯让他看。
可惜,还是晚了。
他分明看见她脸颊上的水光,还看到枕头上洇湿了一小片。
胸腔里的那颗心此刻终于坠落到底,仿佛沉入了一片深渊。
他想跟她说,让她相信他,如果李显的调查结果显示,她并没有抄袭,那他一定会通知组委会,让他们恢复她的参赛资格。
可是话到嘴边,又不想说了。
她分明是不信他的。他说再多,她依旧不会相信。
他躺回去,给她盖上被子,伸手按灭了灯。
“你病了。今晚,我陪着你。”
不是商量的语气,只是单纯地通知她而已。
他固执起来的时候,比她厉害多了。
洛希没说话。
只是,他分明察觉到,她那小小软软的身体,默默往床的另一边挪了挪。
远离他。
他在心底冷笑了声,只当做没看见,双眼望着天花板,也不知道盯了多久才睡着。
半夜,他被冻醒了。一睁眼才发现,床上唯一的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都被她卷了过去。
她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倒是狠心,把他冻在了外面。
他抿唇,笑了下,主动朝她挨过去,蹑手蹑脚拉开被子,重新钻进去。
被她的体温完全温暖的被窝,可太暖和了。
他伸手在她额头上贴了下,体温正常。
大手一路下滑,沿着她侧脸轮廓轻轻划过,最后停在了她纤细的脖颈上。
体温依然正常。
他终于放了心,自己掖好被角,心满意足地睡去。
次日醒来的时候,她已经不在床上。
她睡得那边,床单平平展展,也冰冰凉凉,就像是从来没有人躺过似的,也不知道已经离开了多久。
他大概能猜到她去了哪里。八成是去找曙光杯的评委们了。
只是,比赛已经结束,酒店里只剩下几个评委在做最后胜出名单的确认。她贸贸然跑过去,估计也就只能进个酒店大门,是没办法去和任何评委说上话的。
她与其大老远地跑去吃闭门羹,倒不如好好求求他。她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抵不上他的一个电话。
当然,前提是,他首先要确认,她到底有没有抄袭?
他慢条斯理地下床,洗漱,下楼吃早餐,然后由司机开车,送他去傅氏大楼上班。
李显的调查报告果然已经放到了他的办公桌上。
他打开,一页一页看下去。
尽管昨晚和洛希谈过话之后,他对她已经有了六七分的相信。可当他看到李显的报告中显示,马琳竟然胆大到让洛希给她做枪手,还公然在LA已经推出的,原本已经属于洛希创作的服装设计图上,署下她的名字,他还是愤怒地想发泄。
“这些,都绝对可靠?”他问李显。
“可靠。”李显脸色异常严肃。说实话,他也是被这个结果吓了一跳。
堂堂傅太太,竟然被人欺负到给人当枪手还不能声张,这要是传出去,不是打傅总的脸吗?
“我让技术部的人分别检查了洛小姐和马琳的电脑,洛小姐电脑上的设计图创建时间都比马琳的早,说明那些设计图是洛小姐画的无疑。”
至于技术部的人是用什么办法“检查”的马琳电脑,李显没说,傅诚深也不关心。
他要的,只是结果。
他“哦”了一声,很轻,很淡。
李显跟了他多年,知道这是他动怒的前兆。
顿了下,继续硬着头皮往下说:“保险起见,我还调出了马琳从前设计的作品。傅总请看,这几张就是马琳的代表作,风格和洛小姐相差很大,而同一个人,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风格变化这么大的。”
傅诚深已经不想再看了。
他合上资料,轻描淡写道:“报告发给LA总裁一份,另外再发一份给邓杰民,我想听听,他们怎么说?”
他目光转移到落地窗外。从这么高的地方看下去,马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渺小得几乎看不清楚。
就像,蝼蚁。
“再打一通电话,给曙光杯组委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