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绍真是足够大方,也不知道他是为了彰显河北的富有,还是全然只为两方势力如今的利益联系。
可不论如何,此刻王旭所享受到的待遇,就连在他的荆州将军府也是享受不到的。
在荆州将军府,除了必要的花销,更多的钱都是拿去供养军队,发展治地,可在这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奢靡的生活,且不说金雕银饰的各种高档器具,就是每餐饭,那也是极其珍贵。
熊掌、鳄掌、驴肝,无一不是珍品,数十舞女夜夜笙歌,丝竹弦乐餐餐相伴,更有无数奴仆躬身侍候。
几天下来,他心中粗略估算后,发现一个惊人的事实,袁绍这堪比巍峨皇宫的将军府,每日开支足可供养十万军队一日所需,这还不算上修筑这将军府本身所花费的巨额代价。
即便他内心完全反对袁绍在战乱年代的这种奢侈,可也不得不承认,北方真的很有钱。
要知道,凭借冀州、并州,以及青州和幽州大部,就已经供养了袁绍手中八十多万主力军队,可即便如此,还是有那么多钱和物资来满足这种奢侈生活,那就足以说明一切。
若是荆州、益州有这么强大的经济底蕴,哪里会每一步都走的那么辛苦。
当然,心里的感叹他并没有表现出来,反正在这里也是白吃白喝,他也就乐得享受,不时还恭维下袁绍,赞赞其治政有方,富足安定,功勋卓著,让好大喜功的袁绍很是开心。
不过张宁和凌婉清没有跟着他进这将军府,在袁绍迎接王旭那天,凌婉清就机灵地带着张宁推却了河北军方的邀请,回到驿馆。逐渐消失在河北那些重臣视线里,只以为她们是寻常的随从婢女,并未重视。
至于颜明,当然是被送回了家去。这些时日忧喜交加、精神恍惚,她的思想已经被这个时代的强权给弄乱了。
起初几日,袁绍并没有谈及国事,只是与王旭畅叙旧情,整日玩乐。
王旭当然也不会主动说出,因为他要占得先机,才好争取更多的筹码,可事实上,出兵司隶,拿下长安、洛阳根本就是荆州必走之路。就算不为颜明,不为交好袁绍,他也不可能让曹操安心与袁绍争雄。
直到第五日,袁绍终于坐不住了,罕见地没有带任何美女侍从。仅仅带着几个心腹谋士,邀请王旭登上将军府最高的望月阁品茶。
这望月阁下半截全是长条巨石围砌,上边几层则是寻常的木制结构,是这将军府最高,也是最突出的标志性建筑物,平日里,这里也是袁绍的一处享乐之地。顶上更可全览邺城的壮阔繁荣。
如今,袁绍便将王旭带到了顶楼天台,仰躺胡床之上,遥望着邺城,身后则静立着袁绍的心腹谋士们。
“子阳贤弟,这些时日在我这里。可还习惯?”
王旭微笑,客气地说:“何止习惯,本初兄盛情以待,着实让子阳感激不尽。”
“那就好,那就好。孤就是怕怠慢了贤弟啊!”袁绍满脸诚恳地说。
“本初兄言重了,这河北的繁华远超我荆州,如今都让我有些乐不思归,何来怠慢。”王旭笑着说。
“哈哈哈……”袁绍心情不错,大笑着摇摇头:“子阳贤弟太谦虚了,你治政有方,荆州繁荣乃是天下尽知。”
“诶!”王旭长叹口气,满脸惭愧地说:“虽然弟竭尽所能,但比起兄长还是太多不及,荆州之地若能有这河北繁荣,弟也不会这般忧思了。”
“贤弟言重了,南方先天不足,为兄也不过占了些便宜罢了。”袁绍双眼一眯,嘴上那么说,但明显对这番话显然很是受用。
但其今日显然是欲谈大事,很快便轻咳两声,转而问道:“贤弟,你我兄弟,客套话便不说了,实不相瞒,今日邀贤弟来此,乃是有要事相商?”
“噢?”
终于来了,王旭心里如明镜般,当即再提几分精神,不动声色地笑问:“本初兄不知欲谈何事?”
闻言,袁绍转过了头来,虎目直直地盯着他,似乎想看出些什么。
王旭面色不变,从容相对。
良久,一无所获的袁绍脸色和缓下来,语重心长地说:“贤弟,你我兄弟相识也十五六年了吧!”
“不错,从弟当年入皇甫将军帐下识得兄长起,却有这般年月。”王旭微笑点头。
“当年一起并肩讨贼的袍泽弟兄,如今也没剩几个了。”袁绍感慨地说,目光有些悠远,也不知此刻他是真的真情流露,还是惺惺作态。
不过几个眨眼间,他的脸色已是恢复正常。“你我兄弟自祖上便是至交,当初贤弟有难,袁家也是倾力相助,而你我之交,更是生死袍泽,深情厚谊,对否?”
“不错!”王旭肯定点头。
袁绍脸上随之露出笑意。“既然如此,那便恕为兄直言了。”
“本初兄但说无妨。”
两人视线相对,久久没有继续接话。
王旭也说不出这一刻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隐约间升起复杂的情绪,按理说袁家确实待自己不薄,早年多有扶持,有恩,自己与袁绍间也不曾有直接的利害冲突,彼此更曾并肩作战,相交十五六年也是不易,可如今却不得不小心提防,处处谨慎,感觉非常奇怪。
过了好久,袁绍才洒脱一笑,打破沉默说:“贤弟,你的心我明白,我的心你也明白。”
“本初兄这话何意?”王旭有些不解。
袁绍摇摇头:“今时今日,你非你,我非我,十五载春秋,你我仍是你我,可你我也不再是你我,时也!命也!若我大汉国运昌隆,你我如今绝非这般,对否?”
王旭愣住了。从来没有想到袁绍竟然还有如此一面,不论其性格如何,不论其野心如何,但这番话当是真情流露。这个河北的霸主不论有什么缺点,有什么优点,终究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沉默良久,面对袁绍的注视,王旭也不知说什么好。
“本初兄……”
没等他说完,袁绍却是挥手打断:“贤弟,你与孟德不同,你心仁德重情,这一点为兄早在十几年前便已看出,因而倾心与你相交。只惜世事多变,谁能料到今日时局!”
“如今,你我各统一方,虽自信可安天下,但生死之事。终究难测,今日为兄便在此承诺,若有朝一日,贤弟兵败身亡,吾必竭力保你后人一片乐土。若为兄遭遇不测,也望贤弟保我一后。”
这番话让王旭大受震动,不管袁绍所说究竟能否做到。但如今肯倾心谈出这些,可见其也是有心的。至少,若是心中无情,根本不用去谈论这些。
同时,他也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河北霸主,其能走到今日。虽有诸多缺点,但也并非寻常之辈,至少十多年前就能辨别曹操与自己的不同,这便是本事,他不善纳贤言。恐怕正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算计,并且固执。
可是试问,这天下究竟又有几人真正能听进劝言的,每个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时,都认为自己是对的,都认为自己分析的有道理,都认为是别人没有自己看得清。
扪心自问,若非自己来自后世,提前看到过结果,又如何能轻易相信那些贤臣良将,从而改变自己的思路呢?又如何去分辨身边之人,究竟谁说的对,谁说的错呢?
谁奸,谁忠!谁好,谁坏!谁适合,谁不适合!又有几人能一眼分清?若真那般厉害,又怎会有那么多好友分道扬镳,那么多夫妻各奔东西,那么多恩怨纠葛?
难,太难!
就好像后世有句经典的话:若是人的时光可以倒流,那么每个人都会成就非凡的伟业。
袁绍能独自走到这一步,已经足可证明其非凡的才能,只可惜还不够好,仅此而已!
想到这里,王旭百感交集,突然见觉得自己明悟了很多,目视着袁绍此刻流露出的真挚,微笑着做出了自己的承诺。
“本初兄,袁家救过我的命,若真有那一天,弟必竭尽所能保兄长后人荣华富贵。”
“好!哈哈哈……”
袁绍终于开怀大笑,随之示意随从端来酒杯,与王旭各执其一,笑道:“来,在谈那天下之事前,为你我兄弟二人情谊,干了这三杯,以为纪念。”
“好!”
两人心绪复杂,几乎是咬着牙迅速将三杯酒吞入腹中,吞下的不仅仅是酒,还有走上英雄路的无奈和孤独。
当最后一滴酒也消失,无论是袁绍还是王旭,都已经平静下来,他们都知道,下一刻,再不是两个朋友在说什么了。
“子阳贤弟,为兄虽不惧曹孟德,但如今北方公孙瓒尚且还苟延残喘,此乃为兄心腹大患,此其一。”
“其二,曹孟德自脱离为兄庇护,独自入主兖州以后,声势日盛,如今尽得中原之地,虽其势仍不如为兄,但也不能小觑,为兄欲取中原,其欲取河北,如今两家剑拔弩张,已到不得不战之地步,贤弟可曾知晓?”
王旭淡淡一笑:“弟明白!”
袁绍随之又说:“既然知晓,你又同样与曹军交恶,你我两家有共同的敌人,不如彼此联合,共同出兵,我取中原,你取司隶,各得所需,如何?”
“正有此意。”王旭点头,但随即又摆手道:“可兄长应当知晓,出兵伐曹,并非我荆州如今目标所在,南蛮暴乱尚且未平,益州内部尚未整顿,贸然出兵必然遭到群臣反对。”
“哈哈哈……”话音刚落,一阵大笑传来,袁绍身后走出一文士,正是其心腹审配。
“王将军此言差矣!”
“正南何出此言?”王旭早料到不会那么容易,满脸平静地望了过去。
审配走上前来对着他和袁绍恭敬一礼,随之锊锊颌下短须,目露精光。“王将军本就有心取司隶,何来群臣反对?”
说着其怡然不惧地与王旭对视片刻,从容接道:“明人不说暗语,将军乃当世英雄,如今雄踞西南,兵强马壮,若欲进取必图司隶,观荆益二州兵力部署,便足以证明,既然如此,袁王两家联合,便是彼此互利之举,相信将军麾下智士绝不会反对。”
这些王旭当然知道,只不过他是为了谋得更大的利益罢了,袁绍和其谋士,当然也知道,所以现在比的就是谁更坐得住,谁更有说服力。
“哈哈哈……果然不愧是审正南,不错,我确实欲取司隶。”王旭满脸笑容,但随之话音又是一转,摇头道:“可惜现在还不是时候,待我稳定益州,平定南中,解除一切后顾之忧后,再挥师北伐,岂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