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靠窗的桌前,夏芊芊一边听着大堂中的《西游记》,一边吃着点心。
习雅兰温和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
见她喜欢吃桃花酥,她不禁莞尔一笑。
这个孩子,连与她的喜好也一模一样啊。
她心中一喜,不由将桃花酥的盘子往她跟前放一放,建议道:“马上到午膳时间,要么我们在这里一起吃了。”
夏芊芊还未回答,她便冲身侧的容嬷嬷递一个眼神。
容嬷嬷退后,不一会,桌面上摆放了十菜一汤。
这个……
实在是有些太夸张了吧。
夏芊芊收敛心神,心知习雅兰对她的好,来自对女儿的亏欠。
所以,在事情没有完全弄清楚之前,她有些受之有愧。
两人听着《西游记》的故事,一边享用美食,一边你一句我一句地拉着家常。
夏芊芊感谢习雅兰给她送来了桂嬷嬷。
更是夸奖那位嬷嬷手脚麻利,十分能干,现在小铺子的大部分活计,都是她与花珠儿一起干。
因此,李云娘便轻松很多。
提及李云娘,夏芊芊沉默一会,开口道:“其实,我落水苏醒时,也不记得她是我娘了。”
她的语气沉重,勉强扯着嘴角,笑道:“听说,她得知我落水,家中没有成年男子去搭救,她便在村里,挨家挨户跪着去求救。”
“我也很命大,被人发现在江边昏迷不醒时,她拖着年幼的弟弟,硬是踉跄着将我背回家。”
“我身子弱,又受了风寒,高烧不退,躺在榻上三天三夜,郎中说我活不过来了。”
“是她守在榻前,寸步不离,将家中唯一的一些草药,一遍遍熬煮好,硬是灌给昏迷的我。”
“于是,我清醒了!”
说道这里,夏芊芊不禁眼眶湿润。
李云娘对她的真情,令她感恩戴德,所以之后,她才会时时刻刻以她为中心。
习雅兰的眼也再次红起来。
她本以为,襁褓中的女儿遭受的那一箭,便是上天对她最大的恶行。
可听到她曾经遭遇的种种,她才知晓,她的女儿到底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
夏芊芊迟疑一下,抬眸望着对面的贵妇人,“那日,大兴寺事件之后,我曾经私底下调查过,我娘在十八年之前,确实曾经生过一个女婴。”
她沉默一下,语气艰涩,“若我是您的女儿,那她的女儿在哪里?死了吗?”
“我不知道!”夏芊芊低叹一口气。
“她对我,是挖心挖肺得好,从未怀疑过我不是她的女儿。所以,这件事情,肯定是有隐情的。”
“我之前患有痴傻之症,之后落水又失忆,所以我对过往,没有特殊记忆。”
“我对大兴寺的盒子没有印象,所以单凭手腕上的胎记便断定我为您的女儿,实属有些太武断了。”
“毕竟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相像的人都很多,何况是区区一个胎记。”
夏芊芊表情严肃,笃定道:“此事,若我娘不知情,那么知情者,定是我爹夏池。”
她冷静地分析着事情地来龙去脉,“所以,唯有寻到夏池,才能得知事情的真相。”
习雅兰望着眼前的少女,心中万般情愫搅合在一起,五味陈杂无法形容她内心所想。
“曾经的你患有痴傻之症,被人嫌弃,难道你从未在意过?”她低喃询问。
夏芊芊莞尔,“痴傻之症,脑子本就混沌,无论是何等欺辱与谩骂,我都不记得了。”
“所以,认亲之事,请恕我暂时无法配合,也无法改口唤您一声娘。”
“夫人,我们在小集市上偶遇,又在祝仙学院重逢,我们是有缘分的。”
“这份缘分,我很珍惜。”
“我不愿因为其中若有误判,或者是偏差,最后导致我们连这份缘分也失去了。”
她一边解释,一边抬头望向习雅兰,认真道:“自然,我今日与您说这一席话,也是想要您稍微克制一下自己的情绪。”
“我娘失去了丈夫,她为我付出了很多,即便我往后真是您的女儿,但我依旧还是她的孩子。”
“夫人,请您理解我这份心。”
听着眼前少女字字真言,习雅兰又难过又开心。
难过的是,明明女儿就在眼前,她却不能够上前相认,她还要克制自己,需要耐心地等待。
她等待了十八年之久,她等得太久,实在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个结果。
所以两难境地,她实在是太难受了。
开心的是,她的女儿遭受了命运那么多的不公,受了那么多苦,遭了那么多罪,可她的心却依旧懂得感恩。
若是旁人,能成为平阳侯的嫡女,泼天的荣华富贵等着,多少人都曾经假冒仙儿之名,前来巴巴地认亲。
唯有夏芊芊,在诸多证据之前,保持着难得的冷静。
她知晓自己需要什么。
或者可以说,她并没有迫切地想成为平阳侯的嫡女。
甚至,她还有些许排斥。
因为,一旦认定她为平阳侯之女,那么李云娘的女儿去了哪里,事情的结果很可能会是一个悲剧的故事。
她不愿那个跟着她吃苦的娘受伤,所以宁愿不认从天而降的富贵娘。
这样懂得感恩的孩子,到底从哪里找。
她越是如此,她越是觉得,她是她的女儿。
习雅兰稳定心神,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中,轻轻地摩挲着,“孩子,你放心。李云娘对你有恩,便是对我有恩。我绝对不会亏待她。”
“你暂时不想认我,我不会强迫你。此事来的突然,我也需给你时间接受。”
“至于我对你的好,那是母亲对女儿发自内心,不由自主地好。我无法藏着,所以,你不要躲我,拒绝我,可好?”
平阳侯的夫人,在京师中,那是贵妇圈子里,哼一声,众人不敢大喘气的人。
如今,她低声下气地向一个姑娘家,表达着自己的爱意。
如此卑微。
桌旁,容嬷嬷不禁难受地掏出手帕,抹着眼角泪。
夏芊芊伸手,将习雅兰轻拥入怀,感受着她轻颤的双肩,低语道:“莫要伤心。我很好。”
“那些年不好的事情都过去了,无论你我,我们都往前看。好不好?”
她小小一个姑娘家,既然宛若大人一般,在劝慰人。
憋在习雅兰心头的那股委屈,终于控制不住,她的双肩抖动地越发厉害,低低呜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