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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征闻言,皱眉思忖片刻,道:“我原本定的时间是十月初,届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等东风一到,自然能马到功成。可如今看来,只能提前了。”
太后会做什么,会借机生什么事他完全能想来。
势必先就要趁此机会,让隆庆帝猜忌他,打压他,分他的权,继而架空他,在他没有招架之力后,再一举除了他。
当然,若能直接就除了他,不必劳心劳力,当然就最好了,可太后应当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便是隆庆帝,在多了解一下朝中如今真正的局势,多听听朝中不同的声音后,也很快会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微微徐徐图之了。
那他如今要做的,便是“一力降十会”,根本不给太后和隆庆帝徐徐图之的时间和机会,让他们纵有千般的心计万般的谋算,也只能尽付东流!
施清如脸色就越发凝重了,低道:“事缓则圆,一旦提前,会不会弄巧成拙?督主还是要谨慎些的好啊。”
韩征忽然站起身来,“你自己用晚膳吧,我找彦先生议事去,你用完了晚膳,消一会儿食后,也早些睡下,不必等我了。”
见施清如满眼的惊惶不安,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放柔了声音:“别担心,九十九步我都已经顺利走过来了,最后一步自然也能顺利通过,不会出任何岔子的。”
施清如却怎么可能不担心,甚至都想同了他一道去书房听他与彦先生议事了。
却知道自己去了后不但帮不上忙,只怕还会添乱,只得强笑道:“那你去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倒是你和彦先生议事归议事,也不能不吃饭啊,我待会儿让人备几个清淡爽口的小菜送过去,你们多少吃一些。”
韩征点点头:“好,我会吃的,先走了啊。”
说完俯身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才转身大步去了。
余下施清如只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只能喘着气,坐到了榻上,接连吐了好几口气,才稍微强迫自己镇静了几分。
督主说只能将自己的计划提前了,可那不是说提前就能提前,只要人多费一些心力,多辛苦一些,便能囫囵过去的事。
那是非生即死的生死大事,其间出不得任何的岔子,不然便极有可能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让所有人都万劫不复,如何能说提前就提前?当务之急,还是得尽可能多争取时间,争取到原定计划足够实施的时间才是!
可要怎么才能争取到足够的时间,如今又要怎么才能让太后再蹦跶不起来呢?
太后能重得隆庆帝的倚重信赖,说到底就是她带给了隆庆帝前所未有的希望,那希望就像是在沙漠里已强忍干渴饥饿很久很久,终于知道自己再坚持几日,便能走出沙漠,水和食物都能应有尽有了的人一样,下意识便会将其无限的放大,将其设想得无限的美好。
自然,对那带给他希望的人,也会无限的感激信重,乃至言听计从。
那能不能设法让隆庆帝知道,太后给他的希望其实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根本就是虚空的呢?
也不知道施兰如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怎么得来的,难道真是宣武侯的不成?
虽说像这样的事,并不是没有先例,多的是成婚十几年、几十年,都不曾生养过,却忽然就开了怀,一个孩子接一个生养的夫妇们,可这也太巧了些,巧得让人真是不怀疑都难!
若是能尽快证明施兰如腹中的孩子压根儿不是宣武侯的……
施清如想到这里,又让桃子去叫了小晏子过来,沉声吩咐他:“你明儿设法让人搭一搭张氏跟前儿的人,看能不能鼓动张氏暗中查一查宣武侯那个姬妾的身孕,到底是怎么来的吧,宣武侯这么多年都没有过一儿半女,焉知没有李代桃僵的可能性?”
小晏子听得双眼一亮,忙笑道:“夫人放心,奴才一定会尽快把事情办好,一定会证实那姬妾就是李代桃僵的!”
只当施清如又不愿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要让张云蓉与陈嬿施兰如狗咬狗,自己看好戏了,那他自然要给夫人办得妥妥帖帖的才是。
施清如如何听不出小晏子的言外之意,分明就是已打定主意施兰如腹中的孩子,就算真是宣武侯的,也要给她弄得不是了。
忙道:“我只是心里有所怀疑,所以想求证一下罢了,你千万别生编硬造,也别自己出手,让张氏出手即可,她只有比我们更着急的。”
若最后证实了施兰如的孩子的确是宣武侯的便罢,那只能说天意如此,她还不至于不择手段到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的地步,只能另寻他途了;反之,孩子不是宣武侯的,那不用张云蓉出手了,宣武侯夫妇先就要容不下施兰如,届时她也给她一条生路,让她不至不明不白就死了,好歹能再有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吧!
小晏子又不明白夫人到底怎么想的了,每次都是他刚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结果立马发现他原来并没明白。
可施清如已经端了茶:“去吧,记得凡事没有我的吩咐前,都不许自作主张。”
他只能恭声应“是”,行礼告退了。
施清如这才吩咐桃子摆了晚膳,又给韩征和彦先生等人送了一席去书房,却是满心的烦乱与不安,根本没有胃口,不过随便吃了几口,便放了筷子。
之后也果然没能等到韩征回房,只能自己梳洗一番,胡乱睡下了。
迷迷糊糊中,感觉韩征好像回来了,却只在她额头轻吻了一下,低语了一句:“乖乖,你好好睡啊,我先进宫去了。”,便又离开了。
弄得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等五更天惊醒以后,问过桃子,才知道韩征交四更时的确回过他们的卧室,但很快就进宫去了,怅然过后,心里也越发的不安了。
这一日晚间,韩征又没回都督府,施清如因此莫名生出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
好在有常太医在一旁宽慰她,“别着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而且韩征真没你想象的那般脆弱,他筹备许多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而是经年累月的积累,你应该对他有信心才是。”
施清如苦笑道:“师父,我实在没办法不担心啊,我如今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人,惟有您和督主两人而已。督主先前还与我说,早前太后病重,皇上不闻不问时,柳少监曾谏言他,要不要趁机一不做二不休,却被他因为一些原因给否定了,因此颇后悔。可我比他更后悔,要是我早就利用给太后治病之机,一不做二不休,岂不就不会有如今的忧惧了?”
见常太医要说话,摆手道,“我知道师父要说什么,‘我们是大夫,双手是用来救人,而不是杀人的,除了救人以外,其他时候,决不能沾染丝毫的鲜血’,但我还是很后悔自己当初的优柔寡断,为自己所爱之人双手染血又有什么要紧的,只要能护好自己所爱之人,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常太医见她浑身紧绷,叹道:“师父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咱们虽是大夫,首先却是人,是有血有肉,有感情有私心的人,便是师父自己,这会儿都忍不住有些后悔了。可如今再后悔也已晚了,还是得向前看,努力撑过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时刻才是。你听师父的,必须振作起来,让韩征没有后顾之忧!”
施清如吐了一口气,“师父放心,我心里虽很焦虑,却无论如何都会撑住的,您也千万要保重才是,咱们哪怕帮不上督主的忙,也绝不会拖他的后腿。”
常太医郑重点头,“那是自然,我就算是死,也定不会拖累了韩征和你……”
话没说完,已被施清如急声打断了:“师父胡说八道什么呢,嘴上也没个忌讳的,本来我心里就够难受了,您还这样戳我的心,以后可断不能再说这样的话了!”
常太医忙笑道:“好好好,都是师父口无遮拦,以后断不会再胡说了。”
心里却是想着,若真有那一日,他当然无论如何都不能拖累了自己的孩子们,不但生时不能拖累,便是死了,也定会保佑着他们,让他们平安顺遂一辈子的!
师徒两个不过是心里不安之下,有感而发的感慨几句,排遣几句而已,却没想到,次日常太医便一语成谶了。
次日午后,施清如正思忖着不知道小晏子那边几时能有回音,一身常服的小杜子就急匆匆亲自接她来了,“干娘,干爹让儿子来立时接您回府去。”
施清如见小杜子脸色很不好看,心知必定出什么大事儿了,忙交代一番,便随他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待马车启动后,她方低声问小杜子:“可是宫里出什么大变故了,你干爹还好吧?”
前世督主最后是成功了,可如今提前了两年,天时地利人和都变了,她心里真是一点儿底都没有了!
小杜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翕动了好几次嘴唇,终于小声说道:“干爹还好,干娘别担心,就是、就是太医他老人家出事儿了,让皇上给、给下到锦衣卫的诏狱了……”
施清如的脸瞬间惨白如纸,半晌才听见自己上牙磕着下牙的开了口,“师父犯什么事儿了,他不过一介大夫而已,从来行的都是救死扶伤之事,对再坏再恨的人,也从没起过任何阴暗之心,他比这世上所有人都更行得正立得端,皇上凭什么将他下狱,他到底想干什么?无能无德的昏君!师父要是少一根毫毛,我都绝不与他善罢甘休!”
小杜子忙道:“干娘且先别生气,也别着急,虽说他老人家被下的是锦衣卫的诏狱,但只要干爹在一日,他老人家便不会有性命之忧,锦衣卫的人也绝不敢给他老人家丝毫的气受。”
施清如红着眼咬牙道:“于我来说,师父只要被下了狱,不管是哪里,不管是因何原因,那都是委屈!你告诉我,那昏君是以什么理由将师父下的诏狱,你倒是快说啊!”
小杜子是知道她与常太医不是父女,胜似父女的,他干爹也是一样,心里对太医他老人家早当亲爹一般的敬爱了,便是他自己,自听到坏消息到现在,心里也一直不是滋味儿。
深深吸了一口气,小杜子方低道:“皇上说太医他老人家就是民间大名鼎鼎的常百草,却一直隐匿在太医院和司药局,到底意欲何为?要治他老人家的欺君之罪……”
上午常太医刚到司药局,御前的刘春阳就去传了隆庆帝的口谕给他,让他即刻去一趟大相国寺,为太后问诊。
常太医想到昨儿自己小徒弟说的,后悔当初没趁给太后治病期间……免不得有片刻“机会来了”的惊喜,但也只是片刻,他已打消了念头。
他还是做不到在给人治病时,趁机害人,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实在有违他的医德和本心;且太后真在他给她治病期间有个什么好歹,隆庆帝岂能饶得了他,若他只是一个人,自是何惧之有,可势必还会连累韩征和他小徒弟,那可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
于是摒弃杂念,收拾一番,便随刘春阳出了宫,赶往了大相国寺,连韩征都没先知会一声,一是刘春阳催得急,二是他知道韩征近来满心烦乱,不欲再些微小事都去麻烦他。
如此一路轻车简从的到得大相国寺,刘春阳内急,让知客的和尚先带了他走,便急匆匆寻净房去了。
余下常太医同知客僧没走多远,后者也暂时有事,要离开片刻,请他在原地稍事等候。
常太医当时便隐隐觉着有些不对了,却也没深想,更不会想到是自己的真实身份已经暴露了,毕竟这些年韩征一直替他遮掩得极好,好到他自己都要忘了自己还有另一重身份了。
之后,有个老和尚经过,瞧得他,立时满脸惊喜的上前问他,“请问先生是常百草吗?您十几年前曾救过老僧一命,不知您可否还记得?老僧之前远远见过恩公一面,还不敢确认,怕是自己认错了,今日离得这般近之下,总算可以确认自己没认错了,恩公,您这些年可还好吗?”
常太医自行医以来,给治过病的人没有一千,也至少八百了,哪里还记得当中的一个老和尚?
便摇头说自己不记得对方了,“您怕是认错了人。”
那老和尚却坚持自己没认错,“当年老僧游历在外,经过一座大山时,不幸被毒蛇咬伤,万幸有先生妙手回春,不然老僧早在十几年前,便已是一捧黄土了。当初先生也是如此模样,这十几年下来竟是丝毫的变化都没有,可见岁月也更优待救死扶伤之人,老僧又岂能认错?便是再过十年,彻底老糊涂了,也定不会认错。”
又要给常太医磕头三拜,已聊表感激之情。
那么大年纪一个老和尚跪在自己面前,常太医天生心善,怜弱恤老,又岂能眼睁睁看着?非要扶了后者起来,后者却坚持要全礼,还说要跪到常太医想起他了、承认是他的恩公后,再起来也不迟。
常太医却仍没承认自己就是他的恩公,只说:“大师的腿既当年受过伤,这些年必定也留下了后遗症,实在不宜久跪。”请他快些起来。
在老和尚看来,常太医虽没承认,却也没再否定,已经算是变相的承认了。
遂心满意足的站了起来,问常太医住在哪里,回头要亲送了开过光的手串上门去面谢常太医,“……这些年老僧也一直有为恩公在佛祖前诵经祈福,祈祷恩公能长命百岁,多寿多福,也救治惠及更多的百姓。”
常太医让老和尚一席话说得触动了心肠,想到了早年游历各处,每日都能救治几个百姓的情形,不免有所感慨,“可惜那些自由自在的时光早已一去不复返了,我还真有些怀念,更盼着有朝一日,能再过回那样的日子呢!”
就是这句话,捅了马蜂窝。
早隐在暗处的刘春阳与段嬷嬷适时出来,冷笑着直接点穿了常太医的真实身份,“倒不想司药局竟卧虎藏龙,大名鼎鼎的常百草,竟就藏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真是好大的胆子,竟敢犯此欺君大罪,莫不是仗着有韩厂公擎天护着?还是,根本就是韩厂公一手安排的?”
施清如听到这里,恨得眼睛都要滴血了,“必定是太后有心算计,师父又是个不拘小节,自在正直惯了的人,哪里能想来他们的这些鬼蜮伎俩,可不就着了他们的道儿吗?”
气得接连喘了几口气,“可太后是怎么怀疑上师父的,总不会无缘无故吧?那个老和尚呢,是事先就受了太后的指使,还是无意被利用了?若是前者还罢了,本来就是一丘之貉,将来督主自然饶不了他们;可若是后者,师父救了他的命,他却反倒害了师父,这不摆明了是恩将仇报吗?”
小杜子恨声道:“那老和尚据说是被无意利用的,之前干爹不是让太医也去过一次大相国寺给太后问诊吗?就是那次,让那老和尚见到了太医,恍惚认出了他,还打听到了段嬷嬷跟前儿。于是太后怀疑上了他老人家,还告诉了皇上,今儿就是太后与皇上合谋做的一个局!”
“真是太可恨了,我真后悔,真后悔啊!”施清如越发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了,也越发后悔当初为什么没趁太后病,要她命了。
不怪隆庆帝会忽然就那般猜忌督主了,她还想着他就算因为龙嗣有望,又重新倚重信赖上了太后,此消彼长之下,也不该忽然就那般远了督主,好歹也得有一个过程才是,却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小杜子见施清如气得狠了,知道都是因为担心常太医之故,忙低声劝道:“干娘且别急,太医真不会有事的。倒是那老和尚,知道自己被有心利用无心,反害了自己的恩公后,听说又愧又悔,已然坐化了……”
施清如听得一条无辜的性命就这样没了,纵不是太后下的手,也全是太后之过,又是一阵咬牙切齿,半晌才道:“那我能去瞧瞧师父吗?我听说锦衣卫的诏狱又脏又黑,可怕至极,实在放心不下。”
小杜子闻言,为难道:“这个怕是不成,干爹让儿子接干娘回府,是为收拾行李的,等收拾好了,便要立时送干娘出城去,等过了这阵子,再接干娘回来……您就放心吧,只要干爹还在一日,锦衣卫的人便绝不敢对太医怎么样的!”
施清如冷笑道:“那要是督主也泥菩萨过河了呢?你方才也说了,师父是被以欺君之罪下狱的,太后也在不遗余力的往督主身上泼脏水,想要也治督主一个欺君之罪,他又岂能不受到牵连的?越是这个时候,我越不能走!”
她如今在这世上最亲和最爱的人眼见都已身陷囹圄,或是即将身陷囹圄了,她却这时候走了,她还能算是一个人吗?
趁早死了算了!
小杜子忙道:“干爹就是怕干娘不肯走,所以特地让我告诉您,他暂时不会有事的。太医他老人家坚持自己从未告诉过干爹自己就是常百草,至于当初为何会到干爹身边,再通过干爹进了太医院,也是他自己谋划的,他有意在干爹面前展露了一番自己过人的医术,爱才之心,人皆有之,干爹自也不能例外,便将他带了回来,也让他这些年能躲过歹人的抢夺追杀。”
“这种事本来就是当事人才能说得清楚的,只要一方不承认,便定不了论,何况干爹也是一样的说辞,说自己从来不知道太医就是常百草,哪怕事先二人未先见面,也是一样的说辞,自然不存在串供的可能。阁老们便都谏言皇上,名医难求,万不能就这样一怒之下杀了,指不定留着将来能有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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