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虎?”
看到这个相貌猥琐纵然是穿着一身崭新衣衫却佝偻着腰腆着脸显得邋遢无比的老家伙,钱明就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然后因为吃惊右手一松油门,突突突响着已经挂上了档的摩托车骤然往前窜了几公分,吭地一下熄火了。
“嘿,钱明?”龚虎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乐了。
然后……
两人异口同声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一阵的沉默。
“我想知道你叫啥,这不难。”龚虎洋洋得意地吧嗒了两口烟,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钱明反应也很快,神色恢复平静,跨在摩托车上也没有下车,掏出烟来点上一颗,慢慢悠悠地说道:“你鼎鼎大名,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都难。”
“呵。”龚虎一乐,凑过去道:“过奖过奖。”
钱明厌恶地歪了歪身子,道:“你见到我,好像应该先说声谢谢吧?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
“我让你救我了?”龚虎瞪眼怒道。
钱明怔住。
“就这点屁事还想让我欠你人情啊?”龚虎似乎生怕欠了别人人情似的,端着烟杆一边吧嗒着吞吐出浓浓的呛人烟雾,一边转着圈打量钱明,像个长辈训斥教导晚辈般,烟杆上下点动着,老气横秋地说道:“要我说呢,你还得感谢我给了你一次救死扶伤做英雄的好机会,对不对?再说了,要不是老子跟那个人渣死磕,就凭你那点儿道行,早他妈让人给弄死了……那,我大方点儿,咱俩这算是扯平了。”
钱明还从来没见过这么无赖的人,加上本身对龚虎的印象就不太好,所以神色厌恶地讥讽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你什么眼神儿?”龚虎梗着脖子怒道:“老子还很年轻!”
“好吧。”钱明无奈了,道:“再见,哦不是,别再见……”说着话,他一边摘了档位,然后脚踹摩托车启动。
龚虎横身挡在了摩托车前,然后瞄了眼那处上了锁,而且锁上都已经是锈迹斑斑的破旧小院门,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你又来干什么?”钱明冷笑。
“我来找王老头……”
“我来找王大师。”
龚虎一点儿都不在意钱明那副厌恶的神情,笑眯眯地说道:“我和王老头是老朋友了,那么你,怎么知道王老头的?”
“我不告诉你。”钱明笑了。
“操……”龚虎怒了。
钱明戴上头盔踹着了摩托车,开启大灯,看都不再看龚虎一眼,轰着油门擦着龚虎佝偻着的消瘦身子窜了过去。
狭窄阴暗的巷子里,就只剩下了龚虎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轻轻在旁侧的墙壁上磕打了两下烟锅,正待要转身离开的时候,忽而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微微皱眉,转身登上只有两层的小台阶,右手轻轻地在右侧那扇崩裂了好几道口子的破旧木门上,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过了一会儿。
龚虎嘿嘿乐着自言自语道:“感情老王头这家伙躲躲藏藏半辈子了,也没闲着嘛,认识的人也不少。”
然后,他突然就想到了苏淳风。
苏淳风在金州县一中上学,钱明是金州县一中的教师——苏淳风知道王启民术士的身份,而以王启民的性格以及其隐秘的诡术传承者身份,断然不会和钱明相识,也不可能已经把钱明收为徒弟了。若非如此,王启民又怎么会离家出走去找徒弟三两年都不回来呢?所以,钱明无端端跑到这里来……
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
正月初五。
万通物流园区的员工们,除却家中确实有事走不开的,基本都来上班了。因为明天许多货运、物流公司都要开张,物流园区将开启新一年的忙碌。
所以这一天,苏成和陈秀兰两口子也就能抽出空来,带着俩孩子去了关庙乡武庙村。
武庙村是陈秀兰的娘家,距离河塘村也就六七里地。
年前腊月末的时候,陈顺和就和本家、亲戚们都商量着,今年过年的时候全家人聚一聚。考虑到苏成和陈秀兰两口子如今事业做得大,忙,所以大家一致同意,定下初五的日子,趁着都有空,到陈顺和家里团聚。
如今,陈顺和家里的经济条件也蒸蒸日上——前年他从妹夫苏成手里买走了那辆联合收割机,这两年来可着实没少赚钱。再加上去年春天承包了万通物流园的商店,随着物流园区日渐繁荣,单是那个小商店,每个月都能让他纯进账四千多元……这小日子,在亲戚本家人中除了比不得妹妹家之外,绝对是响当当的了。
这不,去年春天他就着手翻盖房子,冬天的时候一家人就都搬进了新居。
用乡下人的说法就是:“人家陈顺和现在都住进小洋楼里咯。”
所谓小洋楼,也就是老一辈儿传下来的一种称呼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出格的样式——直上直下盖起的两层楼房,外墙整个用白色的瓷砖覆盖,铝合金门窗,蓝色的玻璃。另外还有一间东屋做厨房,西面两间小屋,一个储物间、一个是小小的锅炉房,自家冬天的时候烧暖气用的。
这年头,乡下楼房还不多,能盖起楼房的,那绝对是经济条件相对优越的家庭了。而且陈顺和家的宅基地是老宅,地方大——足足能比苏成家的宅子大三倍。
高高的院墙,气派的门楼,宽大的院落,崭新的楼房……
邻里街坊亲戚朋友谁不羡慕?
上午十点多钟,亲戚本家们几乎都到齐了。
陈顺和的老婆郝金凤,以及本家还有亲戚中的妇女们,在宽畅暖和的一楼大厅里择菜、切肉,还有在厨房忙活着烧菜做饭的。
二楼客厅里。
一帮大大小小的老爷们儿坐在沙发上,抽烟喝茶聊天。
小孩子们楼上楼下院里院外地跑跳着玩耍……
作为东道主的陈顺和,更是和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忙得脚不沾地不亦乐乎,一会儿拿这个一会儿找那个,时不时还得陪着亲戚们搭几句话。
其乐融融的一个大家庭。
今天,陈献一家人也来了。
来的时候开了两辆小轿车,陈羽凡是公车私用,载着老婆孩子来的。而陈羽芳开着的自然是她那辆漂亮的粉红色富康轿车,载着父母亲。这年头有开着小轿车的亲戚,而且一来就是两辆,那也是让陈顺和两口子在村里颇为长脸的事情。
其实陈羽凡和陈羽芳兄妹二人,从小受到父母的熏陶影响,是不大喜欢到乡下这些亲戚们家里来走亲的。不过碍于父母,尤其是父亲陈献的坚持要求,他们才不得不答应,大年初五来这里参加所谓的家族大聚会。
如今在老陈家,陈献已经算得上是排在第二位的长辈了。
他还有一个堂哥在世,另外还有一个堂弟。只是自己的亲哥哥、姐姐,都已经早早过世。
许是因为侄女陈羽芳的家庭经济条件得到了极大的改善,还有以往苏淳风对陈献的一些忠告和较为逆耳的直言,让陈献的心态观念都有所改变。抑或是,退休赋闲在家后的陈献,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渐渐开始对自己的过往反思,开始懂得怀念,从而有了些狐死首丘的感慨吧?所以如今的陈献和妻子姜茹英,对于乡下的本家亲戚们,不再像是以前那般冷淡,也不会在见面的时候摆出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相反,只要是有亲戚去家里了,老两口都会很热情很客气地接待。
这次家里的聚会通知陈献时,他也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下来。
然而人心隔肚皮,谁又没点儿私心和脾气呢?
当陈献的心态观念改变时,老家的许多亲戚们,却已然是对他们家开始冷淡了——过年这几天,那些晚辈们虽然出于习俗礼节,还是去他们家拜了年,但任凭陈献和姜茹英再如何热情挽留,他们也不会留下吃饭,一个个大多都露出牵强虚伪的笑容,拜完年敷衍着客套几句就走人了……
对此陈献心中感慨不已。
他看透的,不只是自己以往在为人方面的一些过错,还有人情冷暖。
说到底,还是他现在没有了大权在握的原因——比如现在,坐在一起的这些晚辈们看向他的目光中,绝大部分都没有丝毫应该对长辈的尊敬之态。
可是,以前呢?
纵然是陈献再怎样冷淡地对这些老家的亲戚们,可大多数还都会对他恭恭敬敬,甚至有事儿没事就跑到家里献殷勤,只希望着能从他这里得到些益处。
坐在沙发上听着这些晚辈们热络地聊着天,有些孤独寂寞感的陈献在内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大风大浪走到现在的他,对人心自然有着极深的洞察力,也有着远超常人的城府和涵养。所以他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情,就去和这些老家的亲戚们怄气。更何况,还是自己有错在先呢?
今天,在这个大家庭的聚会中,被众人所瞩目的,是侄女陈秀兰一家人。
楼上客厅里,老爷们儿之间的表现还不太明显,但也能看得出来,只要是苏成说的话,就会得到所有人的附和赞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