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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暮色沉沉,入袖风凉。

一个有风无月的官道上,一辆上了金釉的黑漆马车,缓缓的行驶着,慢慢地绕入了清岗驿站的城门,一直行至城里玉皇阁的外头才停了下来。身穿黑衣圆领对襟的驾车之人正是陈景。而那个撩了马车布帘放上马蹬,拘着身子扶赵樽下马的人,却是郑二宝。

“值夜的,把眼睛睁大了,不许瞌睡。”

陈景随了赵樽步入玉皇阁,回头对值夜的兵士吩咐了一句。

“是,侍卫长。”

赵樽身形高颀挺拔,着一袭玄黑色软缎大氅,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一行人默默跟着他,入了正院里的书房。

“陈景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得了赵樽的吩咐,从郑二宝到值夜的丫头侍卫们嘴里通通应了是,都离开的极快。等书房里的人都走尽了,赵樽才拿了书案上那由郑二宝细心包裹敬奉着的三道圣旨。一张一张摊开来,摆在案几上,品着那字里行间的内容,淡淡地问陈景。

“今晚之事,你怎么看?”

就在先前回清岗驿的官道上,赵樽的人马再一次遇到了伏击,对方约摸有五十来个人,就埋伏在官道边儿上的树林里,一个个武艺高强,好在赵樽早有准备,没有着了那道儿,却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抓到,那些人通通服毒自尽了。

陈景的袖袍上,这会子还沾染着鲜血,他眉头微微一蹙。

“回爷,属下以为,应当还是上次在清凌县的那一批杀手,幸亏这次有了准备。不像上次……上次都怪属下一时疏忽大意,让他们钻了空子,是殿下的失职。”

赵樽淡淡看过去,“失什么职?本王若不受伤,又如何能拖延至今?”

陈景是一个实在人,微微一愣,看向面色如常的赵樽,若有所悟。

“他们要取了爷的性命,不想爷回到京师,爷也就顺水推舟……滞留?”

赵樽抬了下眼皮儿,没有吭声儿,只目光更为凛冽。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每个人都在算计,陈景又怎会不知道?

考虑了片刻,他却是实打实的说,“依属下之见,如今,爷应当尽快回到京师才是正经。今日又有密信送过来,说是宁王殿下给圣上递了密奏,把您给编排了一些罪名,参了你一本。而且,这第三道圣旨,还是当日圣上在奉天殿里,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让皇长孙殿下亲自拟发的。”

第三次催召回京。

而且圣旨还让皇长孙赵绵泽拟发。

这话中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圣上先前尽全力栽培太子赵柘,如今又栽培皇长孙赵绵泽,那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这事却也是第一次。

尤其从陈景的角度来考虑,他实在认为“近月楼台才能先得月”,晋王爷与当今圣上虽是父子,可天家亲情一旦离得远了,关系也就疏了。

这些年来,赵樽南征北战,留在京师的时间极少。当今的洪泰帝儿子众多,那个时候虽曾十分宠爱幺子,给兵权予他,也是看重得紧。可自古帝王之心易变,人身在高处,思虑自然就与常人不同。这两年,随着十九爷的威信越来越高,再遇几个佞臣挑拨一下,那后果可以说是不堪设想。如果十九爷真为了那储君之位,长时间滞留在清岗县这步棋,在陈景看来,实在是有点儿南辕北辙。

“爷,属下以为,获得天下百姓之心,也不如得到圣上一人之心。”

陈景这人平日里不怎么多话,可如今三番两次的遇袭,再想到那些关键,也忍不住就稍稍点了一句。

说完,他见赵樽不吭声儿,随即又意有所指的补充。

“皇长孙殿下在这一点儿上,就做得很好。”

“陈景,你今日的话,也多了起来。”

淡淡地说着,赵樽浮雕般的精美五官,在烛火映照之下闪着一抹高深莫测的寒芒。

陈景正想自责话多,却听他又道,“范从良那边,你让二鬼盯紧了,大意不得。”

话题就这么转开了。陈景应了一声“是”,踌躇了下,又是不解。

“爷,依属下之见,范从良此人,应当……”

目光带了一点杀意,陈景做了一个砍杀的手势。

出了“千年石碑”之事,而经手的人正是范从良。现今还把那个人留着,只会后患无穷。

他的意思与先前楚七的想法完全一致,认为此时应当杀人灭口了事,以免夜长梦多。可惜,赵樽这个人做事儿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即便陈景是他贴身的十二侍卫之首,也从来都没有弄懂过他的真实想法,只能是按他的意思去办差罢了。

赵樽看了他一眼。

忽明忽暗的灯火之下,那淡淡的表情却越发威严慑人。

“留着他,本王自然有用。如今蜀中洪涝之灾严重,范从良虽无甚建树,可在这次的赈灾之事上,却也没有马虎,称得上有功。你差人把他给看牢了就好。过几日,本王也该回京师述职了,到时候,定会解决。”

陈景观察着他的面色,只能应是。

但他心里头却清楚,“赈灾有功”绝对不会是赵樽不动范从良的真正原因。

没有再多逗留,赵樽又吩咐了一些旁的差事儿,陈景便按着腰上长刀大步离开了书房。

他前脚一走,郑二宝后腿就放低了脚步声进来了,挑了一下书房那几盏烛火的灯芯,等光线变亮了一点,他才默默的走到赵樽的跟前儿。

“爷,不早了,仔细伤了眼睛,歇去吧?”

“你外头候着,爷再看一会儿。”

赵樽一只手撑在太阳穴上,沉默着继续看他的《火龙经》。

郑二宝默默的陪看着,见他紧蹙眉头的样子,心下不免有些叹息。

他十来岁便跟在赵樽身边儿了,从他做皇子到分封亲王,从他征漠北到踏南疆,在这样一个嫡尊庶卑的时代,郑二宝可以算是陪着他长大,也是看着他从一名普通皇子成长为如今手握兵权的神武大将军。故此,他对于赵樽的感情,不仅仅只是一个奴才对主子爷那么简单。

静静的陪侍在身边儿,郑二宝只当自个儿是一道布景。

夜,静静的。

烛火,时而噼啪一跳。

见赵樽一直在揉捏着头,郑二宝憋不住出了一声。

“爷,可是头又痛了?”

赵樽轻“嗯”一声,没有再吭声儿。

郑二宝出去净了手,又走过去,想要替他按揉一下。

不料,他那位主子爷却是眉头一皱,把头偏开了,“不必了。”

郑二宝手僵在半空,又是那么一愣。

他家主子爷一直都有头痛的老毛病,往常他也时常替他捏肩推背揉额头,这十来年,这种事儿他还真没少做,而他家主子爷也从来没有拒绝过。可自从那楚七侍候过他一阵儿,这位爷似乎对他的手艺便有些嫌弃了,再也没有主动让他推拿过。

“爷……”

着急的看着他头不舒服的难过劲儿,郑二宝察言观色,终是开了口。

“那楚七休养了这些日子,身子骨应当也好了,要不然,奴才这就去叫她过来侍候着?”

本来正在好端端看书的赵樽,一听到楚七两个字儿,那眉头皱得更深了,眼神儿冷飕飕剜过来,吓得郑二宝不由得打了一个哆嗦,呵呵笑着直拍自个儿的嘴巴。

“瞧奴才这臭嘴,哪壶不开提哪壶。”

说来也是奇怪,自打那日楚七那个小丫头吐了这位爷一身儿的秽物,还在他的被褥之上留下了那“妇人的印迹”之后,这位爷每每听到楚七的名字,便是皱眉头。

这小半个月来,虽说他在驿站的时日较少,可每次回来,即便他有时间,也再没有像以前那样儿召见过那楚七小丫头。

看如今这样子,难不成是猫逗老鼠,逗得腻味儿了?

郑二宝自个儿打着腹语,一边儿猜测着,却见赵樽突地放下书,似是没心情看了。

“走吧,歇去。”

“好勒,爷,您仔细脚下。”

小心翼翼的随了赵樽回房,郑二宝先让值夜的丫头去净房为他准备温水沐浴,然后又把床榻上的帐子和铺陈都弄妥当了,却见他家爷盯着那张床,一张冷冷的脸上,神色极为复杂。

一瞧,郑二宝就纳了闷儿了。

瞧他这个样子,不像是逗腻歪了呀?还是想让楚七来侍候?

跟了赵樽这么多年,他自认为了解他家爷比别人多一些。

仔细一琢磨,他恍然大悟一般,自个儿陶醉在了猜想里。

难不成是因为那天晚上他家爷被楚七小丫头给拂了面子,下不来台了,也放不下主子的身段儿,所以才不找她?

哎哟喂,想要一个姑娘来侍候罢了,怎么就绷着那劲儿呢?

他再一想,那楚七也真是,换了别的姑娘早就巴巴的上来给爷讨饶下软了,可她到是好,吐了爷,骂了爷,搂了爷,还抱了爷,结果她小脚一抬,往西配院那么一去,这么小半个月过去了,爷不找她,她也不着急,似乎那小日子过得还越发舒心了。

不要说让她来讨饶,就连正常的一个问安都没有。

郑二宝还听人说,那楚七整日在西配院里研究她那些乱七八糟的药,瓶瓶罐罐搞了一大堆,没事儿就往脸上涂涂抹抹,前日里,他才新听了一个段子,说那楚七大晚上的涂了一脸白生生的东西跑出来上茅房,把一个值夜的小婢女给吓得当场昏死了过去,乍一看以为见了鬼。

次日,大家伙儿才听她说那个东西,叫什么“面膜”?

就这还不算,她那个“面膜”,如今已在那些丫头婆子们中间卖开了。

那楚七,也实在不是一个让人省心的东西。

郑二宝一个人寻思,为了让主子爷有点儿好心情,猜心度意的笑了一声儿,说得神神秘秘。

“主子,听说楚七那丫头,又赚了不少银子。”

这位二宝公公也是一个损的,心知那件事儿是他家爷的乐趣儿,哪顾得楚七的心情,赶紧凑上去了。

可听了这话,赵樽却没有提起兴趣来,只淡淡唔了一声,便调头往净房走。

郑二宝搔了搔脑袋,愈发摸不着准儿了。

连银子都不爱诓了?哎哟喂,这可怎么了得?

上赶着几步,他又巴巴的跟着,涎着脸直笑,“主子,那楚七确实是一个风趣的人,别说,奴才也觉着跟她在一块儿,能得到不少的乐子呢。”

“你还能有什么乐子?”

冷冷的,在水波的荡漾声里,赵樽的声音飘了出来。

听着他的声音不对味儿,郑二宝又是一阵憋屈。

太监就不能有乐子吗?

别说,他瞧着赵樽时那股子幽怨的眼神儿,还真有几分失宠的样子。

净房里沐浴出来,赵樽就着寝衣慵懒的倚在床头,差了郑二宝下去拿了书来,却没有让他灭了烛火,看那个样子,还得看一会儿书才能就寝。

烛影摇曳间,郑二宝瞧着他那孤单单的一人儿,形影相吊的样子,突地有些心酸了。

除了他家主子爷,那些贵为皇子的爷们儿,哪一个不是温香软玉在抱,孩儿都满地跑了?

轻咳一声,他收住了快要出屋的步子,那脚又不听使唤的回来了。

“爷,奴才还有一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赵樽抬起头,凉凉的看着他,示意他讲。

郑二宝越发涎着脸,“你先赦了奴才无罪,才敢说。”

赵樽哼了一声,淡淡道,“如今你也胆儿大了。”

重重呛了一下,郑二宝不时瞄着他,喉咙里却像爬了虫,痒痒的,想到要说的话,有些不好意思。

虽说他也是一个男人,可小时候便没了根儿,也没办过男人那事儿,说出这些话来,还是觉着有些难为情,憋得脖子都红了,才一咬牙开了腔。

“爷,那么多漂亮的小娘往您跟前儿凑,你都不爱搭理,奴才私心里虽不赞同,却也能理解,那是爷您为人清贵。可别的姑娘您可以不上心,那月毓却是贡妃娘娘亲自指给您的通房大丫头,又有着那样儿的背景……嘶,您这头不收用了她,她心里也别扭得慌,又不能再嫁人,也委屈不是?按奴才说啊,月毓在咱府里的那些个妇人中间,不论从品行到样貌,那是样样都拔着尖儿的,就说与太子妃娘娘当年相比,也逊色不了多少。”

赵樽的目光越来越冷,盯得郑二宝那是一阵发毛。

可他的话都递到舌头上了,不说也不是个理儿。

“主子,您不仅是一个男子,还是一个皇子呢,睡个把姑娘本就不算什么事儿,又何苦薄待了自个儿?眼瞅着您这年纪也不小了,为了这事儿,贡妃娘娘她在宫里头,那是又着急又上火的,几次三番下来,搞得母子关系都生分起来,实在太不值当了。奴才以为,月毓姑娘真是个性子不错的,人也长得极美,又温驯妥帖,对爷您更是没得说……”

被郑二宝这么一顿唠叨,原本斜躺着的赵樽,终是坐了起来,冷冷看着他。

“然后呢?”

吭吭哧哧了几下,郑二宝见他脸上平静,看不出来究竟怎么考虑的,心里也一阵发虚。

不过,他独角戏也唱半天儿了,念着月毓这些年在府里头大事儿小事儿的操持,待他郑二宝更是不薄,冬日亲制棉衣,夏日送茶汤的,他壮着胆子又补了一句。

“不如……奴才这就去,让月毓进来侍候着?”

“说完了?”赵樽抬了抬眉梢,冷冷问。

郑二宝吃不准他的心思,偷瞄了他一眼,尴尬的发笑。

“完了。主子,您,您觉着如何?”

又慢悠悠的躺了下去,赵樽冷眼扫过来,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

“既然你如此喜欢,便赏了你吧。”

“嘭——”

郑二宝还没来得及讲话,门外就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讪笑了一下,他慌忙退出去内室,打开门儿来一看,只见一抹衣角儿消失在了门口,而地上只留下了一个煲了热烫的青花瓷盅,瓷片儿已经碎了一地,还噌噌的冒着热气儿。

“哪里来的死野猫,大晚上的不消停。”

心知是月毓听见了,肯定伤心死了,郑二宝同情的感慨下,拔高了尖细的嗓子又骂。

“谁在值夜呢?还不赶紧来把这被猫碰倒的瓶子给归置好?吵得爷睡不着觉,仔细你们的脑袋……”

……

……

夏初七终于懂得了,什么叫着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这些日子以来,她自觉过得潇洒快活,甚至连东方青玄说的那些话,都没有怎么放在心上。她已经寻思好了,等身子彻底好起来,她便从赵樽那里拿回镜子,寻一个机会带了傻子离开,往后都再也见不着那些人,甭管多大的事儿,都与她夏初七没有相干。

可梅子姑娘却不那么想。

她着急啊!她见天儿在为夏初七着急。

尤其在得知主子爷已经半个多月都没有再找过她了,驿站里头关于楚七“失宠”的风言风语又多起来之后,梅子更是每次见到她就开始叨叨,让她不能再这样耗着了,对主子要主动一点,不要嫌丢人。说到后头,她索性甩给了夏初七一个新的发现。

“楚七,你不会是看上东方大都督了吧?”

夏初七颓然垂头,准备服了她了,“你说呢?”

梅子圆圆的小脸儿,满是遗憾,“楚七,你没觉着吗?说来还是咱家爷生得好看些。”

“是么?”翻着眼皮儿瞄她,夏初七一阵干笑,“你怎么发现的?侍候他沐浴了?瞧着身子长得好?”

“才没有呢。爷从来不许丫头侍候沐浴。”梅子脸蛋儿一红,低声儿嘀咕着又瞄她,“那个东方大都督,生得是好看,可实在让人消受不起。你想想啊,他不仅是锦衣卫头头,杀人如麻,还和宁王殿下那个那个了,哎哟,想想都好可怕。还是咱家爷好,是一个好人。”

好人?

赵樽是个好人?

“你被傻子给传染了,犯傻病了。”

夏初七翻起的大白眼儿,没有收回去。

可见梅子又急眼儿了,她索性就闭了嘴。在赵樽的脑残粉儿面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夏初七倚在床头,突地话锋一转。

“梅子,你觉得莺歌那人如何?”

梅子撇了撇嘴,一脸讽刺,“不怎么样。”

说罢,见夏初七不说话,她又接着往外吐,“楚七,容我多一句嘴,你要是对咱爷也上点儿心。学着莺歌那样儿,巴巴的上赶着,咱家爷指定不会冷落你。”

她那个憋屈的小样儿,逗得夏初七直乐,“上赶着,我怎么赶?把他当鸡鸭来赶?”

知道她是一个嘴坏的,梅子也不生气,犹自一阵阵的数落。

“也不晓得咱爷是咋想的,竟然把莺歌那种狐狸精给弄了回来。你说说,爷差了她来侍候你,可你病在床上这些日子,她侍候你了吗?嘁!咱们府里就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姑娘,见天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见到谁都抛媚眼儿,就瞧着爷们儿什么时候回来。不过也是,一个从那种地方出来的姑娘,又如何是能侍候你的?我看她呀,八成就想着侍候爷们儿去。昨儿还向月毓姐姐打听呢,问爷几时才回来,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看得我都吃不下饭。”

“不会吧?今儿早膳,我明明见到你喝了两大碗粥,吃了两个大馒头。”

长舌妇遇到聒噪婆,两个人半斤碰八两。

被夏初七这么一说,梅子捏了捏自家圆润的脸和胖胖的腰身,有些歇气儿。

“哎,也是……我怎么就越来越胖了?你看我这腰,都快赶上灶房里的水桶了。楚七,我要是能把肉分一些给你多好。”

夏初七没好气的瞅她,“长势喜人还不好?赶明儿让爷给你指一门婚事,可以去生大胖儿子了。”

梅子气得一嘟嘴,“才不要!吃惯了山珍海味,哪里还能吃清粥小炒,见惯了咱爷那神仙一样的脸,回头让我对着一个粗脸汉子,满口黄牙,指甲缝里都是泥垢,不如让我去死了才好。”

噗哧一声。

夏初七被她的形容给逗乐了,“小丫头,道理一套一套的。”

“得了吧,谁小丫头?我比你还大一岁来着。反正我是想好了,遇不上好的爷们儿,我宁肯不嫁人。让我胖死好了,胖死在府里头,还能看着咱爷养养眼睛呢。你看那月毓姐姐可不就是……”

说到这里,向来嘴快的梅子却是顿了顿,面色稍稍一变。

“楚七,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可别多心啊。”

夏初七觉着梅子可爱死了,“我就一颗心,它多不了。”

这货说话,从来都不着调儿。要换往常,梅子准和她急了。

可这一回,她拉着她的手,却是难得的叹了一口气。

“哎,你是没有瞧见,月毓姐姐这些日子都瘦了。楚七,月毓姐姐她人挺好的,往后你若是真得了爷的宠爱,能不能不要容不下她?她侍候在爷的身边儿都十来年了,一颗心都放在爷身上,我们谁都知道。原本她便是贡妃娘娘指给爷的,早就该侍寝了。我还听人说,贡妃娘娘为了爷的事儿急得呀,都向月毓姐姐许愿了,只要她侍了寝,便会给她一个侧妃的身份。结果拖到现在,眼看她都二十多岁了,老姑娘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看向梅子。

她一脸都是为月毓抱不平的表情,十分的真诚。

看来,月毓为人应当真是不错,不然为什么大家伙儿都喜欢她?

夏初七掏了掏耳朵,正寻思着,外头便传来了莺歌的声音。

“楚七,我替你端午膳来了呢。”

这些日子,生了病的夏初七身份地位很尴尬,可日子却过得一点儿都不尴尬。反正莺歌想要做表现给赵樽看,她夏初七又是一个大懒人,不用白不用,不管大事小事儿,也就由着莺歌去折腾了。

“进来吧。”

莺歌走路的姿势,十分的赏心悦目,一看便是训练过的。

托了一个枣红色的托盘,她微微躬身,将里头的饭菜一一摆开在小几上,笑逐颜开的道,“快些吃吧,趁热!我替你去叫傻子过来。”

夏初七点了点头,拿着筷子,瞧了瞧那几上的菜盘,眼睛一眯。

慢慢的,她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

“莺歌,这是啥肉啊,看上去好像与普通的不同?”

莺歌的声音还是那么软,眼角微挑着,“听灶房的人说,这是鹿肉呢。”

夏初七指着另外一个盅里黄黄的东西,“那这个呢?”

“是南瓜呢。”

鹿肉配南瓜,不可同食。看着这两样儿东西,夏初七突然想到了一个事儿。她记得在红刺特战队时,有一次无意在网上看到一个贴子。当时,有一个人很紧张的在论坛上发贴问,“我今天不小心吃了鹿肉和南瓜,后来才听说这两样东西不能一起吃,一起吃了是要死人的,怎么办?谁来帮帮我。”

接着便有人回答,“吃了没事。”

那个楼主又问了,“你咋知道没事儿?”

楼下又一个神回答,“因为楼猪你还活着,还可以发贴呢。”

那成了一个笑话,但鹿肉配南瓜会吃死人这种说法,来自于古代的一些医籍,到底会不会必死无疑,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最多会肚子不舒服,难受一下下,而且还得是食用量极大才有可能。不过夏初七觉着,兴许这个时代的人是信这些东西的。又或者,以她的小肚鸡肠来揣测,应当是有人听说过这事儿,故意给她弄来吃的?

会是她自个儿的胡思乱想吗?

哎,怪只怪那赵贱人,长得一副勾猫搭狗的模样儿,搞得人人都想扑倒他。

夹了一块儿软软的南瓜,夏初七放嘴里嚼巴嚼巴。

“味道很不错,莺歌,哪儿弄的?”

莺歌抿唇轻笑,“灶房里啊,你这些日子一直病着,月毓姐姐她特地嘱咐了灶上要给你开小灶呢,说是等你把身子补起来了,才能侍候爷呢。”

夏初七轻“哦”了一声儿,又夹起了一块儿鹿肉来。

慢悠悠的,她就像故意吊人家胃口一样,举高,举高,仰下巴,仰下巴,张开嘴……可就在那鹿肉凑到嘴边儿的时候,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眼风扫着莺歌,放下了筷子上的鹿肉。

“哎我说,莺歌,听说你们那青楼里头训练出来的姑娘,个个都能歌善舞,你都会些什么?”

莺歌看着她,不由有些得意,声音更是嗲得不行,“自然也都会一些的呢。”

夏初七点了点头,“吹箫什么的,会吗?”

莺歌一双漂亮的眼睛,若有似无的瞄着她又去拿筷子挑鹿肉的手。

“会的,我最喜欢吹箫了呢。”

一听她嗲软的这话,夏初七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来。一直到笑得她快要接不上气儿了,又忽的敛住笑脸,一眨不眨的盯住莺歌的眼睛。

“喂,你晓得鹿肉和南瓜混在一起吃了,会吃死人的?”

莺歌面色突的一变,愣了愣,扑嗵一声就给跪了。

“不知道,这些东西不是我煮的,我只是负责给你端膳食过来,在灶房里头拿的饭菜……哪里会晓得有那许多的忌讳呢?楚七,你可不要怀疑我……我有什么歹毒心肠……我冤枉啊……”

盯了她半晌儿,夏初七噗嗤一声儿,又笑了。

拿着筷子,她再次夹了一块儿鹿肉往嘴里一嚼,笑眯眯的看着莺歌。

“和你开个玩笑,紧张什么?快点儿起来吧。”

莺歌长舒了一口气,起身时,那脚都在发软。

“楚七,你往后不要再同我开这样的玩笑了,莺歌可是担当不起呢,你是殿下心里头的人,莺歌只是一个小丫头,这种话要是让有心人听见了,指定以为我对你不怀好意呢。要是爷再一恼,把我给撵了,我岂不是……”

“岂不是人财两空?”

夏初七笑眯眯的,莺歌那漂亮脸蛋儿,一下发白,一下发青……

常人与夏初七斗嘴,着实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整日里看着嬉笑怒骂不羁,实则眼睛毒辣的紧,什么事情一看便穿……关键是,人家看穿了都遮着掩着,可她看穿了,正常情况下舌头都有毒,从来不给人留面子。

……

……

休息了这么些日子,夏初七的身子也算差不多康健了。

在吃了鹿肉加南瓜的次日起来,她确实没有死。

于是乎,一时心血来潮,她一个人出了驿站,准备出去溜哒一圈儿。

出得院子,一路上遇见的甲乙丙丁们,或探索、或疑惑、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委实让她倍感压力,顿悟到了那种只有明星才有的受万众瞩目时的心情——浑身上下的毛孔,都不通畅了。

在清岗县城的回春堂里,她陪着顾阿娇说了一会子话。

听顾阿娇一股脑的抱怨着药铺里那个叫周顺的小伙子,如何如何的木讷,如何如何的寡言少语,如何如何的不解风情,如何如何一见到姑娘都会脸红,也不会讨人喜欢云云。

夏初七心里头一阵暗叹,却也没有怎么去劝她,毕竟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力,至少在她看来是如此。只不过,在斗转星移的若干年后,时易景迁,再回想起今日来,她一直都很想知道,顾阿娇她有没有怀念过那一段回春堂里埋怨数落的日子,还有那个叫周顺的男人,虽然实在木讷老实,却是真真儿待她极好,而阿娇她又有没有想过,或许那样的男人才是女人家最好的归宿。

那些都是后话,暂且不提。

只说她在回春堂里虚晃了一枪,便又悠哉悠哉地去了神机营。

她今儿是来找元小公爷的。

毕竟先前答应了要把莺歌姑娘给人家,都这些日子过去了,虽然元小公爷没有来讨要人,可夏初七那么一个自认为很讲信用的大好青年,是不肖干出那种背信弃义的事情来的。

神机营她来过。

大营帐外头的守卫见到是她,便进去通传了。

没有想到,元祐竟是亲自迎了出来,还是那一副不着调的样儿。

“表妹,好久不见。可是又想你表哥了?”

夏初七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就不能换一句台词?”

勾了一下那象征着薄情的薄薄嘴唇,元祐丹凤眼一瞄,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好像表妹长水灵了些,看得表哥我心里痒痒。”

“再换一句,成不?总是暴露本性,很不好把妹儿的。”

“把妹儿?”元小公爷被这词儿给难住了。

“就是泡妞儿。”她好心解释。

“泡妞儿?”很显然,他又被难住了。

无奈,夏初七只能仰天一叹,“就是找女人。”

这一下容易懂了,元小公爷却是不肖的嗤了一声儿。

“小爷我还需要找女人?从来都是女人来找我,比如你现在?”

与一个纨绔皇孙说找女人的问题,实在没法子进行和谐有力的勾通。夏初七想了想,便不再与他搭那些话茬儿了,随了他入了神机器的火器库,又就着那些个冷冰冰的铁皮子装腔作势的与他商谈了一番,才说上了她今儿来的最主要目的。

“小公爷,关于那个莺歌的事儿……”

元祐“诶”了一声儿,伸手一个格挡,“小爷可不要啊,千万不要塞过来。”

咦,奇怪了。吃素了?

她正愁怎么拒绝他呢,他就把便宜给甩过来了?

先前她就想过了,莺歌还是一个黄花大闺女,虽说她夏初七不怎么善良,其实也干不出来那种太缺德的事儿。如今见元祐一口拒绝,却是放下心来。

“那行,原先我还想着这两日就给你送来呢,既然你不乐意要,那就算了。你可不要怪我不讲义气,回头后悔了,又来找我讨要哦?”

元祐挽了一下轻佻的唇角,倚在一门铁炮上,淡定地说。

“得了吧,就那样儿的姑娘,小爷我还真不乐意要。”

“哦哟,你转性子了?”夏初七挑了挑眉头,显然不肯相信。

“嘁!你以为小爷是缺姑娘的人么?!再说了,找姑娘这种事儿,就像男人上战场攻城掠地一个样,如果这城池这地方本来就是咱的,那玩起来还有什么好滋味儿?那个叫莺歌的小爷见过了,一看便是那种乖乖摊开了由着男人入的主儿,小爷我还真心不稀罕,就乐意亲自逮来的……越野越好,教得乖乖的,那才有乐子呢。”

元小公爷这货,好像真是压根儿没把她当成女的。

一系话说下来,他脸不红心不跳,亲自介绍着他的御女心经。

夏初七耳朵稍稍烫了下,简直叹为观止。

“表哥人才,人才啊!不过,就我家那莺歌姑娘,可不是那种会乖乖顺着你的主儿哟……她心里头念想着的,是你家的十九叔?这么一想,你会不会多点儿兴趣了?”

“那小爷我更没兴趣了。”元祐嬉皮笑脸,低下头来,猜着她,“你猜是为什么?”

“为什么?”夏初七顺着问。

“哈,留她下来膈应我十九叔……多好?”邪气的笑着,元小公爷重重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语重心长的说,“当然,顺便也用来膈应你。”

“去!”夏初七冲他比划一下,“滚蛋!”

结果,当然元小公爷没有滚蛋,而是夏初七自个儿滚蛋回来了。

因为那里是神机营,是元小公爷的地盘。她这一趟出去,统共也就耽搁了一个多时辰,可一回来便见到莺歌在四处寻她,说是担心她的安全。

“我的楚小爷,你都跑哪儿去了呢?听说你以前被贼人绑过,吓得我这颗心啊,一直扑腾扑腾的跳,好在没出什么事儿。”

夏初七估摸着这莺歌一定知道她是一个女的。

毕竟相处这么久,谁也不傻。

可她还偏生就跟别人不一样。即便知道了,却也不拆穿。

见识过人的虚伪,夏初七却是懒得与她虚伪,直接打了个哈哈,便入了西配院。

院子里那颗酸枣树的下头,梅子正逗着傻子在那玩儿,非说那颗枣树上有枣儿。

“你看,那里,在那里!”梅子在喊。

“没有啊,我没见着。”傻子仰着脖子,老老实实的绕着酸枣树转来转去。

“真有,我都看见了,你是不是眼神儿不好使啊?”

“找不着,还是找不着。”

夏初七看得哭笑不得,“梅子,你又欺负我家傻子呢?”

梅子回过头来,抿着嘴儿一乐,“楚七你哪儿去了?大半日不见人。”

“哦,我去回春堂买药材了。”夏初七拎了拎手里的包袱,笑眯眯地说完,也没有多说什么废话,把为傻子买回来的吃食递给了他,又说,“梅子,莺歌,你俩过来给我帮帮忙成不?我准备做一点撒谎药。”

“撒谎药?”

那是什么药啊?

除了正在啃着鸡腿子的傻子之外,梅子和莺歌都直愣愣地望着她。

夏初七噙着笑,目光扫视着这两个人的脸,见她们懵住了,才翘起唇角来。

“这个撒谎药呢,是我的独门绝技了。它之所以叫这个名儿,道理很简单,任何人只要服用了这个药,便不能再撒谎了。别人问什么,就得回答什么。如果那人吃了药还撒谎的话,就会浑身溃疡长蛆经脉尽断七窍流血而亡,而且,死后还永不得超生,会被……”

说到此处,她感觉编得太过了,又收了嘴,嘿嘿一笑。

“反正是一个好东西就是了。有了这个玩意儿,日子就好玩了。”

梅子被她说得懵圈,凑过脑袋跟上来,看她在案几上摆放着那些个瓶瓶罐罐,忍不住好奇地问,“楚七,真有这么神奇的药?”

“当然了。”知道这丫头的嘴,那传播速度堪比瘟疫,夏初七说得特别严肃,“怎么?你不相信我?”

“不能吧?药入了肚子,就能知道人的肚子里头在想啥?”

当然不能,要真有这种药,那世界都和平了。

夏初七心里暗笑,那小脸上却是绷得极紧,挑着眉梢问,“我的本事,难道你没看见?摸摸看你的小脸儿,那孙太医都说不能治的酒刺,如何治好的?还有爷身上的伤,你猜猜谁治好的?还有大都督那解不了的药,又是谁解的?”

梅子仔细想了想,好像也真是。

“楚七,你实在厉害,可我还是不敢相信。”

夏初七眯眼一笑,“信不信不打紧,等我配制出来了,你一试便知。”

“不要不要。”梅子哆嗦下,赶紧的摆手,“我才不要试呢。”

哈哈一笑,夏初七逗她,“你是不是经常撒谎呀?”

梅子圆乎乎的脸窘了一下,“也不是啦,就是有些事儿嘛,不完全都是真的……”

夏初七乐得忍俊不禁,也不再解释。

她要的便是梅子这张大嘴巴,而她的“撒谎药”这个东西的神奇之处,就在乎它类同于“皇帝的新装”,治的不是人的嘴,而是人的心。于是乎,一边儿倒腾着那些东西,在捣药的乒里乓啷里,她嘴也没有闲着,和梅子东一嘴西一句的说着,时不时瞄一眼那莺歌的表情,暗自发笑。

其实,她也不确定,会不会有期待中的好戏上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权当玩乐了!

几个人各说各话,傻子也啃完了两个鸡腿。

一直折腾到落晚的时候,夏初七才收拾好了她的药摊子,吃过了晚饭,她正准备找好换洗衣裳去洗一下身子,那郑二宝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二话不说,拽了她就走。

“楚七,快去看看咱主子爷吧,不得了,出事儿了。”

------题外话------

月票要被爆掉小菊菊了,妹子们,你们的月票呢,在哪里?(连续第八天万字更的二锦,求鼓励!)

咳,另外呢说个事儿,知道姑娘们都深深的爱着我,已经无力回天……哦不,无力自拔了,二锦一直很感动。

这两天,没有回复留言,确实是心情受了些影响,不过我都看了。其实正常情况下,我是很喜欢在留言区调戏妹子的。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怎么喜欢诉苦,因为每个人的苦楚,除了你自己,别人都体会不到。我希望大家看见的是一个浑身充满了力量,可以打败一切小怪兽的二锦。对于不喜欢这个书,或者不喜欢我这个人的姑娘,怎么说呢,……出门右转,头上有一个“X”,我就消失了。很遗憾,我真的不是人民币。

祝看书的人好运——

相信我,这会是一个精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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