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吧。”
华妃拉住颂芝的手,低声呢喃了一句。
原先她是定要皇上陪她回翊坤宫的。
是啊。
哪次没有陪她回翊坤宫呢,皇上总说她爱耍性子,却次次都由着她拈酸吃醋地拉皇上回宫。
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
皇上是爱她的。
可说得越多,她就越不敢正视自己的心。
抬眼望天,漆黑的夜被一轮圆月洒下的清辉染亮,落在承乾宫黄琉璃瓦顶上。
承乾宫,承乾承乾,顺承天意。
皇上是天子,天意,可不就是皇上的心意。
华妃的视线从皇上转到产房,又从产房转向月亮。
她向来不爱诗书,觉得不甚趣味,可此刻的脑子里却浮现那句不知何时看入眼的话。
吾心向明月,明月照沟渠。
皇上,当真是爱她的吗?
华妃不由反问自己,心绪被拉回到在府邸,想起她那次意外怀有身孕。
她记不清是不是也想过些荒唐的假设。
也记不清自己有没有问过皇上荒唐的言语,她自始至终都不是个守规矩的人。
何况是当初那样春风得意的时候。
彼时天晴情正浓,策马原上,两匹骏马相驰,她依稀记得自己笑得张扬,问四爷,“若世兰有孕,爷可高兴?”
四爷偏头面带笑意回她,“求之不得,心向往之。”
她笑得开怀明艳,扬鞭快跑,“那世兰恭贺爷得偿所愿!”
身后是四爷惊喜又担忧的大声询问,“当真吗!快停下!莫要颠簸!”
四爷追上世兰,连忙把人抱下马,两人就地躺下,在郊外的平原相拥,鼻息缠绵。
她记不清后来两人如何回府又如何在期待与惊喜里变成后来的模样。
只记得那片奔驰的草地平坦,迎风招展的野花清香,阳光洒在身上的味道都透着幸福。只记得骑在马背扬鞭而起的肆意,还有与四爷相守相伴朝暮相随的柔情。
回忆种种,洒脱与情爱交织缠绕。
她与四爷的欢笑是真,彼此眼里的情谊是真,朝夕相处的回忆是真。
皇上又怎么会不爱她呢?
若她能平安诞下皇嗣,若她也因生产出事,皇上也会这样焦急万分以至于没了分寸吧。
华妃心乱如麻,她从未有过这样设身处地的联想比较。
她向来特殊,是皇上盛宠多年陪伴多年的女人。
何时沦落到要靠和另一个女人比较,来确认宠爱了?
狼狈的认知让华妃此刻充斥在脆弱和敏感里。
可惜除了曹琴默之外,无人注意。
大家的心神都被皇帝的举动牵扯。
而皇帝满心则是江杳苍白纤弱的模样,他将悔恨和怨怼都安放在了太后和皇后身上。
此刻的他面容淡漠,没有半分方才在产房的忧心害怕,剩下的是平淡无波的双眼,他镇静地注视皇后,字字清晰,“珍嫔生产有功,承乾宫上下各赏半年月例。”
“苏培盛。”
“奴才在。”
“传旨六宫,承乾宫珍嫔晋珍妃,于皇子弘旸满月之日同册嘉礼。”
皇后失神抬眼,华妃止步回头。
其余妃嫔神色各异。
沉默后,是齐齐跪地听旨。
沈眉庄神态自若的眸光里染上不自知的讶异与嫉妒。
这是人之常情。
她做不到平心静气,不单是珍嫔扶摇直上的晋升速度,更是珍嫔与嬛儿之间的龃龉。
当然,在场能做到淡然的不多。
敬嫔算一个,她不争恩宠不求情爱,羡慕是有,但更多在于本身很喜欢珍妃,自然盼着对方好。
但显然,在这后宫里对江杳更多的还是怨恨。
正常嘛,不招人妒是庸才。
江杳自认很有两把刷子,她就是很享受看别人羡慕嫉妒恨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皇后福身,“珍嫔刚诞下皇子,身体正虚,册封之事是否太赶了些?”
“臣妾想着不若先定下册封嫔位之礼,于珍嫔而言更加名正言顺些。”
她已经顾不得所谓宽厚包容的形象了,直言珍嫔封妃名不正言不顺。
劝诫皇上三思,不要让生产有功的其她妹妹们寒心。
但要是皇帝能听劝,他也就不是皇帝了。
“珍妃诞下贵子,名正言顺。”
话落掷地有声,干脆利落地将皇后的话堵了回去。
他是皇帝,他说谁名正言顺,那必然名正言顺。
而众人也如梦初醒,被皇帝冲进产房的脑子逐渐回归。
贵子?
是了,这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皇子,确为贵子。
不再让皇后多言,皇帝摆手,便让苏培盛去各宫传旨。
华妃听完整个过程,抬起步已显现出强撑的踉跄。
她直起身子对着皇帝和皇后遥遥一拜,“臣妾身子不适,先行告退。”
皇帝这时才看向她,发现华妃面色发白,点头道,“夜深寒气重,你先回去吧。”
他无心关注其他。
就像以往面对华妃,也无心顾忌别的嫔妃一样。
似乎有时候皇帝的心又很小,小的只能容纳一人进来,其他敲门者,皆得停驻窗前,透过微光偶尔才能细看里面。
华妃嘴角轻轻笑笑,扶着颂芝,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承乾宫的大门外。
有华妃开头,剩余的人也陆陆续续离开。
最后还剩皇后立在檐下,“皇子的字真好,比之晖儿也不差什么。”
在心里千回百转,咽下去多次的话,依然说了出来。
她的语气似是真心为这孩子祝福,“薄吹消春冻,新旸破晓晴。皇上是用了心的。”
皇帝瞥了她一眼。
知道皇后想说什么。
无非是想知道这名字是他细想的,还是随手凑数的。
两三个月前,皇额娘便劝他把这孩子的存在抹去,他也的确被劝得动心。
但每每入夜,想到这个孩子,他又不禁再想取个什么名字好。
古词典籍他翻了又翻,最后定下“旸”这个字,寓意日出,是新生也是希望。
“内务府拟的字,若太后问起,如实告知便是。”
皇额娘是为了他的大业着想。
不必要的繁琐事,就无需皇额娘多费心神了。
皇帝的回答似在皇后意料之中。
她平淡宽厚地看向产房里,唇角噙笑。
可眼底的狠戾,再如何掩藏依然刺目。
弘旸,多好的字啊。
那孽障怎么配。
她的晖儿才该是辉辉君子,德泽万物的圣阳!
是珍嫔那贱人和她的孽障挡了晖儿的路!
他们都该死!
多年来维持的形象皇后都快顾不上了,这一晚的冲击让她想不顾一切地把那孽障摔死在地。
剪秋感受到自家主子身体的轻微战栗,连忙紧紧握住主子的手,企图拉回皇后的理智。
“臣妾。”
“遵旨。”
皇后拼命压制住情绪,可是不管怎么往下压,胸口的怒火仍然厚积薄发,满腔的爱恨交加,让她连简短的回答都格外艰难。
所幸皇帝的注意力也不在这里。
大抵是纯元难产离世的打击太大。
大抵是皇帝对江杳动了真情。
大抵是同样的场景再次上演。
皇帝体内生出了许多许多的偏执与情愫,那双常年冷淡的眼睛此刻风起云涌,剑眉之下闪烁不定,他抿着薄唇不再停留,抬步往慎刑司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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