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咚。
老旧二手车压过减速带，把副驾驶上头的遮阳板给震了下来。
艾凉连续推了几次没能合上，干脆抬手一拧直接把整块遮阳板拽了下来。
随手把遮阳板往后座一扔，艾凉扭头看向驾驶座的潘俊远。
从上车开始潘俊远就一直保持面无表情的状态，艾凉能清晰的感知到他心中的恨意正在不断上升。
潘俊远没有勇气开枪杀人。
这点艾凉一开始就清楚，潘俊远自己也知道。
半年的逃亡生涯能改变很多东西，尤其在最初连该恨谁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潘俊远心中的绝望和愤怒逐渐被逃亡途中的无所适从、赏金猎人抓捕的恐惧所磨平。
所以潘俊远此时正在回忆父母惨死的照片，利用心中的恨意和冲动压下心中的不安与怯懦。
不过……
呲呲！
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刺耳的急转弯。
这是潘俊远第三次因为走神，差点把车撞路边树上了。
艾凉实在看不下去，拍了怕他的胳膊：“停车，换人。”
座位互换后艾凉发动汽车，单手握住方向盘：“你可以胡思乱想，但别在开车的时候走神，车上坐的可不止你一个人。”
“抱歉，我只是……”
潘俊远想了想，选择放弃解释：“隐者我这里有段录音，你想听听吗？”
“想放就放。”
潘俊远掏出手机，打开音频文件，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车内响起。
“滋滋……”
“老弟，你也知道我年纪不小了，现在集团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我这把老骨头已经帮不上什么忙了。”
“说什么胡话呢赵哥，你们这辈可是内部的顶梁柱啊，这事儿必须你来办，别人我信不过。”
“你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我愿意喊你一声赵哥，是看在老一辈人的面子上，集团内部遇到麻烦你这推三阻四可有点不像话了。”
“姓徐的我告诉你，这事谁爱干谁干，少他妈给我拿根鸡毛当令箭！”
“啧啧啧，老一辈人脾气就是冲，不干也行，那你找个时间把在抒情阁留的账消了。”
“抒情阁的账？呵呵，我还是头一次听说团建的账还要找底下人报销。”
“别急着撇清关系，团建的账是团建的事，我说的是团建之外的消费，你没离职的时候可没少打着公事的旗号享受，林林总总算下来有个百十来万，这笔账你打算怎么还？”
“姓徐的，集团能顺利发展都是我们老一辈人一刀一枪杀出来！你这样翻旧账就不怕顺哥……”
“赵兴生，我给你面子喊你一声赵哥，不给你面子你就是条赵狗！集团的发展是老一辈人的功劳，还是你一个人的功劳？
倚老卖老学的倒挺快，为集团流过血？你以为你干的那些混账事是谁摆平的？你以为你现在的工作是谁给你的？能给你的，随时都能收回去！”
叮。
第一段音频结束，潘俊远紧接着点开了第二段。
“顺哥！姓徐的让我去仓库帮忙搞‘卫生’，我去了，和他一起，我知道他想给我一个下马威，这种事我见过也知道该怎么做。
我刚走到那人跟前，还没开口说话，两颗牙就崩到了我的脸上。
姓徐的问都不问直接套上指虎把那人的脸当沙袋，我亲眼看着他一拳拳把人打死！亲眼看着那人倒在地上像被宰的猪一样从惨叫到呻吟，然后发不出半点声音！！！
姓徐的没有停手，他拿了把锤子跟砸西瓜似的给尸体开了瓢！脑浆就溅在我的裤子上！
我推开他大喊‘人已经死了！’可是他却朝我笑了笑，继续用锤子碾碎尸体的每一块儿骨头，还对着旁边的相机摆姿势。
他边砸边笑着对我说
‘听说嫂子上周去医院检查有了？这可得好好赚钱了’
顺哥，帮帮我！姓徐的根本就他妈是个疯子！”
第二段音频结束，潘俊远点开第三段音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是说屋子里没人么！为什么会死了五个人！五条人命，还闹得这么大！现在打开手机就是这件事！我完了！完蛋了！徐乐你个畜生！这件事曝出去你我都得死！”
“你看你，又急，集团又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问题，和以前一样，老老实实去避风头，等事情翻篇后拿着钱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草草草！！！条子不在乎‘失踪’多少人，但这次是五具尸体摆在内华市所有人眼皮子底下！这次是完蛋草了！”
“那你准备怎么办呢？走到条子面前哭哭啼啼地说‘警官，我也不知道里面有人，对不起，把我抓起来吧’？如果没这个打算，那你是觉得自己没了集团的庇护能跑得了？安心去避风头，嫂子那边的‘安全’你不用担心。”
对话结束，潘俊远点开最后一段音频。
“顺哥……我愿意为集团抗下所有，但是……但是我知道只要我认罪进去了，那个畜生一定会把我老婆送去给人折磨啊！
前不久，那个畜生打来电话，他警告我老实点，说事发就老实抗下所有罪行，如果不按照他说的做就把我老婆送给那些喜欢玩孕妇的变态。
呜呜呜……顺哥，我求你了，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救救我老婆，救救我那还没面世的孩子！”
四段录音放完，车内只剩下二手破车发动机的嗡嗡声。
“同情他了？”
艾凉不用看就知道潘俊远内心在想些什么：“觉得他不是故意要害死你一家人，真正的导致悲剧发生的人是那个徐乐？”
潘俊远没有说话，但内心的犹豫已经说明一切。
“这段录音是m今天发给你的吧，他估摸着是怕你打死赵兴生才特意把这几段录音发给你。”
“我知道。”
潘俊远开口道：“我知道m是故意发给我的，但我想知道的不是这些。”
不是？
艾凉略显诧异的偏过头。
潘俊远内心的犹豫居然不是要不要杀死赵兴生？不对，提起赵兴生的时候确实有过不忍的情绪，那就是还有别的事情犹豫？
艾凉稍稍加强精神力，捕捉到了一些表层念头。
犹豫的主要对象是我，是有什么问题要问我么……看来以后得注意下，不能光凭情绪就主观臆断别人的想法。
艾凉在心中给自己提了个醒。
“既然不是赵兴生的问题，那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帮我。”
潘俊远直直的盯着艾凉。
“我想听实话，你为什么要帮我。”
“见义勇为需要理由吗？”
“别的地方不需要，但这里是内华。”
潘俊远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似乎闪过泪光，他咬着牙说道：“这是一座警方配合凶手追杀受害者的城市，你为什么要顶着这些风险帮我。”
艾凉想了想回答道：“我不在乎所谓的风险，对我来说念头通达最重要。”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