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姆老爹自从带着家里人做了逃荒的难民,如今所求的也不过是能有一口水喝和一小块能够入口的发霉黑面包了。
只可惜,这个堪堪能够吊住他们一条贱命的指望眼下也要彻底的化为乌有了。
怀里搂着小肚子因为饥饿而高高隆起的小孙子,汤姆老爹想哭,却发现自己已经没了流泪的奢侈资格。
“我早就说了那个小伙子有点不对劲,手上半个茧子都没有,不像是逃荒的……你们偏不信,偏说他有见识会说话,能带着我们寻一条活路!结果呢?结果他寻了一条死路给我们!这几年来我们的日子过得还不够凄惨嘛?还需要他大发慈悲的来帮我们一把?!”
“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在这里抱怨连连,而是应该努力想办法……开动脑筋……最起码的,我们得让那些外面的看守知道,我们和那个小伙子不一样,我们是老实种地的自耕农!我们是真心实意的过来投奔他们领主的!”
“问题是我们说了能有用吗?人家会相信我们吗?”
“唉,谁知道他们会不会相信我们呢?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相信——谁让我们这一路上傻呼呼都是那小混蛋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没几个人会信我们的话!说起来我们也是真倒霉——我早在很久以前就听人说过这布莱曼领和其他的地方不一样……这里的领主是个善心人士,愿意给每一个过来投奔他的自由农一口饱饭吃!我做梦都盼着能到这里来……我可以向女神发誓,一定会好好忠诚于他,替他干活……结果呢,来了还不到半天!半天都不到,好心肠的领主大人就被我们亲自选举出来的领头羊给捅了!现在都不知道是是死是活!”
汤姆老爹默默的抱着孙子听一起出来逃荒的乡亲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悔不当初的牢骚话。
“如果那个领主真的死了……我们这些‘共犯’不会也跟着陪葬吧……”牢房里安静了一段时间后,这时候又有一个家伙抖着嗓子开口了。
“共犯?共什么犯?!我们可是有身份的自由民!不是卑贱的·任人随便宰割的农奴,除了萨米勒帝国的皇帝陛下谁敢拿我们陪葬?!再说了!我们跟那该千刀万剐的小王八蛋根本就不是一路人,算得上是哪门子的共犯啊!啊!你能不能别自找死路的把我们和他连在一起!”紧跟着是另一个难掩惊恐的尖叫声。
“就是!说不定那个领主福大命大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再福大命大也和我们没关系了!”汤姆老爹终于开口了,他算是这间牢房里最有威望的人了。“现在我就担心那位领主在盛怒之下把我们给遣返回去……为了取得进入布莱曼领的资格,我已经把自己最后的一点口粮全搭进去了……再回去……恐怕就真的没有半点活路可走了!”
“汤姆老爹,瞧您这说的什么话,没活路可走的哪里又只有您一个……在场的谁不是听了布莱曼领的小道消息削尖了脑袋义无反顾的钻过来进行这最后一搏的?”一个有些虚弱的男中音苦笑着说。
然后是一大堆的唏嘘和附和声。
“难道我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从这半个多月送来的管够伙食看,这布莱曼领的传闻明显不像是假的呀……他们在对待俘虏都有这么好的待遇……如果真的成了这里的领民……咝溜……”这是有人因为遐想而在不受控制吸口水。
“现在大陆上闹饥荒闹得非常严重,别的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即使我们这一批被遣返了,肯定又会有新的送过来……所以大家还是别白日做梦了,好好的积蓄体力,等着被赶走的那一天吧……”
“呜呜呜……爷爷……我不想被人串成肉排吃掉……爷爷,我会乖乖听话的,你别回去,别把我换给别的叔叔伯伯吃……”听到被赶走几个字的汤姆老爹的孙子如同惊弓之鸟一样抽噎起来。
又是一阵针落可闻的沉默。
牢房里只有小孩儿气若游丝的哀求呜咽声。
“实际上……我们也不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声音很是虚弱的男中音突兀的开口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凉飕飕沉幽幽的,莫名的就让听到的人出了一身白毛汗。
汤姆老爹拍着孙子瘦骨嶙峋的脊背,含糊地说了几句绝对不吃他的话后,干涩着喉咙问,“耶尼特先生?是您在说话吗?”
男中音眼神闪烁了下,“是的,是我,汤姆老爹,您的耳朵可真灵,居然仅仅凭借我说的一句话就把我给认出来了,咳咳……”
“这没什么好沾沾自喜的,耶尼特先生,我记得您。事到如今,不知道您还有什么办法能够帮助到我们大家呢?”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那被汤姆老爹唤做耶尼特的先生身体虚弱的厉害,几乎是说一句话喘息一阵,咳嗽一阵。
牢房里的众人也都颇有耐心的听他慢慢把话说完。他们一个两个的都紧张的屏住了自己的呼吸,没哪个舍得打断或催促他。
“这、这,新神……”汤姆老爹结结巴巴的重复着,那因为绝望而仿佛没了一丝活气的眼珠子也仿佛重新涂了最上等润滑油的生锈齿轮一样的缓慢转动起来,最终一眨不眨的定格在那个属于耶尼特先生的暗影上。“我们这片大陆上真的有新神崛起了吗?”
“老爹啊老爹,难道你还没有觉悟吗?想想近几年来接连不断的天灾,再想想我们度过的这些苦日子……亲爱的汤姆老爹……我们前面的路都已经被彻底堵死了……想要留在布莱曼领,想要过好日子,我们只能豁出去冒险尝试一二啦……”
“可、可要是被教廷知道了……”汤姆老爹犹疑不定。
“知道了又怎么样呢?难道我们不拜新教的神祇,教廷的人就会过来拯救我们给我们一条活路走吗?”耶尼特先生语气冷漠的高声诘问,带着几分歇斯底里的疯狂。
因为牢房里的光线十分的暗淡,大家都看不清耶尼特先生脸上的表情,但可以肯定的,那表情定然布满了对女神教会的蔑视和鄙夷的!
毫无疑问,这样的耶尼特先生很能够打动人心。
在场众人的心也确实因为他这番莫名其妙的话而突然变得火热亢奋起来。
“那是个什么样的神?我们应该做些什么?又能够做些什么呢?”有人迫不及待地这么问。
“那位神会回应我们的恳请吗?他的能量很大吗?能够让世俗的领主改变主意不驱赶我们?”也有人半信半疑地这么问。
“这是真的吗?耶尼特先生?你确定按照您的方法会有效果吗?”更多的人是七嘴八舌的这样纠缠着耶尼特先生。
大家心急如焚的想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
而这个答案将回答他们未来的日子是置身天堂还是堕进地狱。
“是的,那是位非常伟大的神灵,只要我们诚心诚意的向她祈祷,她肯定会回应我们的,当然,在这之前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大家一定要团结一致,要虔诚的对待整个祈祷仪式。”
耶尼特先生志得意满的微微一笑,这个笑容藏在黑暗里只有他自己才能够感觉到唇角那个浅浅翘起的愉悦弧度。
“如果大家愿意信任我的话,我可以把我知道的有关新教的东西与大家共享……只求大家感念我对大家的一片真心,不管最后成功与否,都不要出卖我,毕竟……我也是和大家一样的可怜人。”耶尼特先生叹着气,神情很是唏嘘地说。
“亲爱的耶尼特先生,就像你刚才说的,我们如今的处境已经和绝境没什么区别,比起生不如死的被遣返回去,饱受折磨和屈辱而死,我们宁愿再冒险进行最后一搏!”
牢房里的绝大部分人这样表态道。
“你放心吧,不论仪式成功与否,我们都不会责备你,更不会出卖你。”
耶尼特先生感激的用嘶哑干涩的嗓子和大家说了好几声“谢谢”和“真的很高兴你们愿意相信我”之类的话,然后默默扭头往汤姆老爹的方向看了过去。
“不知道老爹你又是个什么意思?愿不愿听我一回,我们大家伙一起豪赌上一把?!”
“耶尼特先生,你忘记我刚才说过的话了吗?我说我记得你,既然记得,那就是认识,既然认识,那么就一定是可以相信的可靠伙计——想做什么就做吧耶尼特先生,衷心的希望您能够带领我们走出困境。”抱着干瘦得和芦柴棒没什么区别的小孙子的汤姆老爹不再犹豫。
“放心吧汤姆老爹,我会尽我所能的不让你们失望的!”耶尼特先生费力咳嗽一声,“哪位离我近点的先生过来搀扶我一把,我身体难受的都没力气自己站起来啦。”
“我来!”
“让我来!”
“哎哟!你离耶尼特先生那么远站起来凑什么热闹?你踩到我脚了!”
半个多小时后,牢房里在一阵窸窸窣窣、兵荒马乱后总算又重新恢复了针落可闻的静谧。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竖起耳朵感应着耶尼特先生的一举一动。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就和我一起祈祷吧!”耶尼特先生的声音带出了几分激动的意味。
“都准备好了,我们隔壁的几个牢房也都通知到了!”几个年轻人迫不及待的回答。
——这些在外面逃荒的人自有一套独属于他们自己的沟通法子,哪怕不靠喉咙和纸笔,也能够转述的清清楚楚,如同亲眼目睹、亲耳听闻。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开始吧。”耶尼特先生清了清嗓子,“在我们向伟大的神祇祈祷之前,我必须让大家知道我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位怎样的神灵以及她是多么的尊贵和无所不能……”
耶尼特先生满脸狂热的说起了有关水之女神的各种故事和传说。
牢房里的众人听得是一惊一乍的。
等到耶尼特先生气喘吁吁的把他所知道的那点关于水之女神的故事倒腾了个精光,牢房里的众人还意犹未尽的央求着他“再讲讲吧”、“再给我们讲讲吧”。
“再讲下去你们今天就别想在进行祈祷仪式了!”耶尼特先生虽然语气里带着几分责怪的意味,但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半点生气的迹象——相反,他十分的亢奋和情绪高涨。
“噢!亲爱的耶尼特先生!你不说我们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记啦!赶紧赶紧,我们这就抓紧时间!”大家如梦初醒的催促耶尼特先生引导他们,就连汤姆老爹也不例外。
牢房里很快就响起了参差不齐的祈祷声。
他们在用类似于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的声音虔诚的吟唱着:“蕾罗妮,你是我们的神……”
而这祈祷声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整齐、高亢,越来越庄严、肃穆的仿佛能径自投射进听到的人内心深处乃至于灵魂深处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牢房一个隐蔽拐角处的赖特牧师和沃尔森先生就着昏暗的烛火,注视着那些还置身于黑暗中的迷茫羔羊们,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一个颇为意味深长的微笑。
沃尔森先生一面侧耳倾听里面越来越整齐高亢的吟唱声,一面语气颇有几分感慨地对赖特牧师说道:“难怪蕾妮会青眼有加的给他送邀请函,确实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好苗子啊!”
“相信经过了这一次成功的布道,回到神佑之地后,他的虔信度又会由此而暴涨上一大截——甚至超过上一批的进入者。”显然,赖特牧师对耶尼特先生的表现也十分的满意,从他看向耶尼特先生那充满欣赏和惊叹的眼神就能够看得出来。